第27章 童言無忌

到上海的第一天,錢大衛就表示要先帶着範晴去參加一個親戚的聚會。範晴雖然不是扭捏之人,但也覺得有點怪怪的,畢竟她還沒見過錢大衛的父母,難道倒先要見親戚了?臨行前也沒說還有這麽個安排呀。

“也是正好趕上姨媽家有聚會,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錢大衛解釋說。

範晴猶豫:“你家親戚聚會,我又不認識他們,要不你還是自己去吧。我可以去找我的同學玩。”

錢大衛笑說:“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歡親友聚會,我也不喜歡。不過,我姨媽家的聚會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親友聚會。我姨媽家的家宴遠近聞名,是我姨夫一手操辦。那水平啊,你吃過就知道了:比起好多米其林餐廳都不遜色。”

這話說得範晴有些動了心。

錢大衛接着說:“而且啊,我姨媽家的房子是那種老房子,我覺得你肯定會感興趣的。你就當作是去吃了一次私房菜,也是值得的。”

這句話徹底打動了範晴。全世界的建築師都有個共同的職業病,就是喜舊不喜新。你讓建築師選自己喜歡的工作室地址,一個現代辦公樓和一個舊廠房,大部分都會選舊廠房。建築師出去旅游,最喜歡看的就是千年的古城,百年的建築,破舊的漁村,偏僻的民居,總之就是哪兒夠舊,哪兒夠破,就要往哪兒鑽。自古以來搞藝術的都喜歡複古——文藝複興複的就是古希臘的古。範晴身為建築系的高材生,這複古精神,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範晴想:這個安排倒是也不錯。既可以了解準男友的家庭背景,又是一次老上海觀光。

錢大衛的姨媽家位于虹口區的一條舊舊的老街裏,一路上環境很好,綠樹成蔭,幾乎直接可以拍民國戲。範晴一路上忍不住就不斷駐足,拍了很多張照片。到了錢大衛姨媽家門口,範晴更吃驚了,原來錢大衛的姨媽家居然位于一片歷史悠久的聯排別墅裏。雖然從外面看得出這些房子面積不算太大,而且也被改造了不少,但在今日的上海,可想而知算得上是價值連城了。

範晴和錢大衛一進門,姨媽就滿面春風地迎上來,用上海話說:“David呀,長久勿見,姨媽老想念侬額!侬最近哪侬?”

錢大衛的姨媽身型保持的不錯,頭發燙的有型,妝容化的精致,穿一件旗袍,罩着一個開司米披肩,簡直像是從舊時招貼畫裏走出來的上海名媛一般。

還不等錢大衛回答,姨媽一眼看見範晴,連忙改了普通話,滿面春風地問:“這是範小姐哦?David的好朋友對不對?”

範晴覺得這姨媽倒也有趣,好朋友這個稱呼,還真貼切,又避免了尴尬。

她趕緊問候說:“阿姨好!我是範晴。”

姨媽笑盈盈地親自将兩人帶到室內,範晴這才看清楚,這棟房子層高很高,門窗樓梯都是一望而知是歷史悠久的老建築。并且主人顯然是一直努力維護着舊日時光,燈具窗簾等都選得十分古典。屋內的家具看起來也都是有年頭的舊物,但維護良好,非常有格調。最奢侈的是窗外居然還有一個花園,面積雖然不大,圍牆也高了一些,但看得出一直精心維護,長滿了各式各樣的鮮花。

範晴不由得贊美說:“阿姨,您家太漂亮了!房子也美,裝修得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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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大衛笑着對姨媽說:“這可是來自獲獎的建築師的誇獎。”

姨媽面帶習以為常而又十分滿足的笑容:“這是我們家的老房子了。一天到晚要修修補補,每年都要在這個房子上花不少錢。二樓也沒有電梯,買家具工人都不願意送的。地皮倒是值錢的,所以好多老鄰居都賣了房子搬走了。我呢,舍不得搬,住慣了。”

範晴連忙說道:“是,您這套房子如果賣,那真是價值連城了。”

姨媽矜持地一笑:“去年呢,有人跟我談三千萬要買。中介的小姑娘天天纏着我,阿姨阿姨的,我跟她說:我們家的房子不賣!這房子賣了容易,我再想買,那可就難了,你說是不是?”

範晴由衷地說:“是的是的,這樣的房子,歷史價值都無可估量。北京也有很多四合院,很多房主也是迫于生活,無奈之下賣掉。比較好的院落,就這樣一點點的集中到了有錢人的手裏。不過,說實話,很多有錢人買了老房子,就裝修得很惡俗。不像您這樣的老住戶,可以把房子從內到外維持得這麽有風範。”

範晴說得興起,還一個個細節誇了起來:“像這樣拼花的地板,這幾年又流行起來。可是論花色和木頭的質感,做舊的終歸是不能和真正的歲月沉澱比。另外,我看您這套窗簾花色也很好,和門窗室內的顏色都特別搭。連瓶子裏的鮮花都特別漂亮。對了,我最喜歡的,是您家裏這臺鋼琴,原木色的,太漂亮了。和那種黑亮黑亮的日本鋼琴完全不一樣。真的,阿姨,您家太美了。”

阿姨眉開眼笑,謙虛道:“範小姐你做建築設計的,肯定見過很多雜志上的樣板間。那一定都比我這個老房子美多了。”

範晴認真地說:“不一樣。很多設計師做出來的房子,都是有錢人用來擺在那裏的,實際上一年也不一定住幾天,所以到處都沒有真正的生活痕跡。又有很多地方,一看就是錢堆出來的。可是您的家,這麽有生活氣息又這麽美,那就真是太難得了。您家就好像……就好像歐洲電影裏,那種法國人的家。”

這番話可真說到姨媽心裏去了——假如說上海人心裏有時髦的标杆,那大概就是法國,畢竟上海又名東方的巴黎。姨媽已經高興得顧不上招呼別的客人,興奮地和範晴說起自己的心得體會。原來範晴誇的這幾樣,還真是姨媽的得意之作。地板是這麽多年留下來的,每次壞了,是巧手的姨夫拿來留存的老木頭一點點補上。窗簾也是一直用的舊物,中間換過一次,也是千方百計選了跟原來看起來一模一樣的花色。鮮花是院子裏種的。而鋼琴則的确是祖上留下來的古董琴。

範晴這番無意中對于室內細節的真誠誇獎,說得姨媽眉開眼笑,仿佛多年來第一次遇見了知音。姨媽跟範晴介紹完了自己維護老房子的心得體會,高興地拉着範晴的手說:“範小姐啊,David說你是北京人,我看你倒覺得像我們上海的姑娘。”

歷來本地人誇客人像本地人,都是一種贊美,有“我覺得你這人不錯”的意思。何況是上海人說你像本地人,那簡直是天大的榮幸了——要知道畢竟在一部分老派上海人眼中,全中國除了上海以外的地區都是鄉下。範晴有同學在上海發展,說過一件印象非常深刻的事情。同學春節回北京過年,她朋友路過找她玩。房東阿姨非常客氣親熱,自然而然地說:“她啊,回鄉下了。”

姨媽這句“像上海姑娘”,是一位老派的上海阿姨可以給予一位非上海姑娘的最高榮譽。

錢大衛在一邊,欣賞地看着範晴。目光裏既有贊許,又有放心。他好像一位考官看到了格外出色的考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但是又要盡量掩飾一下,免得考生提前知道自己的成績。

這天的客人主要都是錢大衛的幾個表兄弟姐妹。有人帶了孩子來,熱熱鬧鬧地滿屋子都是人的聲音。錢大衛的一個表侄女想學設計類專業,表侄女的家長,也就是錢大衛的表哥,特意讓表侄女向範晴請教。表侄女年方十四歲,小名糖糖,正上中學,離高考還遠得很,對于家長的這種安排一臉的不耐煩。

表哥嘆道:“現在的孩子啊,一點都不知道上進。範小姐啊,糖糖将來要像你一點半點,我就燒高香了!”

範晴趕緊客氣說:“糖糖很不錯啊,我覺得她挺有靈氣的。”

表哥發愁地說:“她成績不行啊!”

範晴說:“現在才是初中,還早呢。藝術類專業文化課要求不是很高的,差不多就可以了。很多藝術類現在也很好找工作。”

糖糖只顧低着頭,堵着耳機用手機聽着什麽,根本不想和大人說話的樣子。

範晴看這表哥表嫂兩口子都是挺開明的父母,又很鼓勵孩子上進。夫妻倆看起來感情不錯,爸爸對女兒教育也很上心,并不大男子主義——總之可以說是完美家庭樣本了。然而看這糖糖,雖然說不上多麽離經叛道,但就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可見教育孩子這事真是玄學。範晴想想自己小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就有那麽一股勁,聽見別人說什麽“女孩子沒後勁”就來氣,非要争口氣給衆人看看不可。

随即有親戚過來打招呼,表哥表嫂被叫走了,糖糖看父母不在了,倒是把耳機摘下來,主動跟範晴問:“姐姐,你是大衛叔叔的女朋友嗎?”

範晴覺得這孩子輩份錯的很可愛,笑道:“我們算是……好朋友吧。”

糖糖問:“是不是他追你,你不同意呀?”

範晴笑了:“也不是,只是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長。”

糖糖看看周圍,悄悄地說:“姐姐,你可別跟他好。大衛叔叔特別可怕!”

範晴不免來了興趣,問:“他怎麽可怕啦?”

糖糖義憤填膺地說:“我小時候大衛叔叔給我補過課,每次都罵我笨。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兇!錯一點都不行,都要重新抄好幾遍!”

原來糖糖是趁着機會,來報當年錢大衛對她兇的一箭之仇。範晴被逗笑了,說:“我知道他很完美主義。他給你補課很兇啊?”

糖糖嚴肅地說:“特別兇!姐姐,我跟你說,他連小動物都不喜歡,每次去補課,他都不理我的小貓。你說他這人可怕不可怕?所以他已經好幾年都找不到女朋友了。”

範晴一邊聽,一邊暗笑,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在糖糖眼裏,錢大衛找不到女友純粹是因為讨厭,殊不知雖然錢大衛的強迫症确實有點不近人情,但在多數女人眼裏,還是難得的金龜婿呢。

她也很八卦地問了糖糖一句:“這麽說,他以前有過女朋友啦?”

沒想到糖糖說:“有過,都差點結婚了。當時還說好了要我做花童呢。結果他們後來婚也沒結,我的裙子都白買了。”

範晴頓時好奇心起,還想再多問幾句,但随即親友叫他們吃飯了。糖糖說完了錢大衛的壞話,沖範晴眨眨眼,就坐到父母身邊去了。

姨媽家的飯菜果然不同尋常的好吃。錢大衛的姨夫手藝着實了得,中西合璧,有上海菜也有西菜。每個菜擺盤精致但不誇張,連飯後甜點都是自家做的八寶飯。

範晴由衷地說:“太好吃了。我從沒在家裏吃過這麽好吃的菜。”

姨媽眯眯笑,由衷地說:“那以後你一定要多來呀。”

作者有話要說: 上海話是用上海話字典查的,我并不會說上海話。所以很可能并不準确,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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