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032章 第32章

葉圓圓在地脈之下行走, 想尋覓一個養傷的地方。

倒不是她在挑剔什麽。

只是道術把她壓回去的那座大殿，總叫葉圓圓覺得冷。雖然就在那裏把天道反饋消化完，也能養好傷。但總會叫葉圓圓想起自己還是種子的時候, 被凍土凍了好久好久不能發芽的憋屈時光。

葉圓圓覺得自己在那裏睡着的話, 會做噩夢的。

所以她壓根都沒有理會玉秋仙府的吵吵嚷嚷, 在被鎮壓的第一時間，就伸着懶腰, 打着哈欠，穿過地脈。

只是單純的想找一個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

但穿行地脈, 對她現在這個身體來說，還是很有負擔的。

她其實已經很累了。

感覺随便找個地方倒下, 都能兜頭睡一覺的樣子。

但葉圓圓一路試了幾個地方, 還被地脈湧流絆倒摔了好幾次。最後索性決定，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躺下。原地閉眼，準備陷入一段長長的睡眠。

但, 地脈卻在不停分流、奔騰、爆湧、四溢, 又在觸及某個限界時，被玉秋仙府的力量強行鎮壓下去。周而複始。

也催動着想要躺倒的葉圓圓。

躺在地脈湧流之中，這又硌又颠簸的感覺, 就像有好多細小的拳頭, 總在葉圓圓徹底陷入沉睡前，把她揍醒。這讓只是想睡一覺的葉圓圓覺得有點不開心。

她只好嘟嘟囔囔的又爬起來, 抱怨這個世界的地脈不安分。

但考慮到地脈是這個情況, 主要是因為玉秋仙府長期以來, 只能維持最基本的運轉，對地脈的壓制實在有點弱。而應該為此負責的仙府主人, 正是她自己。所以她也沒地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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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就只能帶着點委屈巴巴地，想了想。拖着步子，走向某個她知道肯定可以投奔的地方。

在穿過一陣激烈的地脈渦流時，葉圓圓被裏面極其精純的太陰之氣，糊的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但終于她也到了地方——

地脈之中，赫然出現一塊海市蜃樓般的洞天廢墟。

這就是厲七之前被鎮壓的，那片廢墟。如今是被道術直接壓到了地脈之下。并在周圍制造出了一重劇烈的地脈渦湧，将這個地方徹底和外界隔絕開。

而葉圓圓剛剛就是穿過了道術的重重封鎖。

就像穿過了風暴，抵達了風眼。

在周圍狂亂湧流的地脈包圍之中，這塊方圓之地，格外死寂、幽靜。

葉圓圓順着入口，進入洞天。這裏應該也曾是一片靈氣彙聚的洞天福地。四周岩壁，即使已經剝脫得不成模樣，卻依然能從高聳的石壁上，遍布的各種上古陣法的殘餘刻痕中，窺見昔日輝煌。

洞天上方打開。本該是收攏日月精華、聚攏福地靈脈的崖口。如今被深入的裂痕，切割得殘破不堪。只能從那些水蝕的痕跡上，能依稀看出，曾經有數道溪流從崖口墜下，形成細長的瀑布。光芒從上方崖口斜照而下，将瀑布水光，映成滿室虹霞的絕美光景。

可惜如今也只剩下了，在偶爾滲透的太陰罡風中，沿着昔日瀑布軌跡，剝落的細碎石屑。

地面曾經應該是一灣湖泊的，如今也只剩下幹涸而崎岖的石床。

在原來應該是湖心島的地方，無數從虛空大道中，延伸下來的鎖鏈，重重的鎖住一個人。正是被道法鎮壓的厲七。

葉圓圓到來的時候，他正一道一道地，撕開自己身上的枷鎖。繼而一擡眼，看到了帶着一點終于抵達的惬意，舒展着向他走來的葉圓圓。

厲七有些意外，又不意外。繼而撕扯自己身上枷鎖的手也頓了頓。

他們一起被鎮壓。當他還在苦苦掙紮時，葉圓圓早已經撕破所有枷鎖，閑庭信步般的來到他身邊。

厲七緩慢地扯下，橫過他胸前的最後一道封印鎖鏈哈哈。同時微微垂着頭，等着葉圓圓開口。他想，他又只能這樣。除了被她取笑，別的，什麽都做不了。

但，這一次，葉圓圓沒有取笑他。她只是打着哈欠，從他身邊路過。聲音含糊的對他說：

“我都累到快不行了。”

……她累了。

有一瞬間，厲七腦海中什麽都沒有。

他只是本能的追随着她的身影，往前走了兩步。然後被自己身後，還未斷盡的鎖鏈扯住！厲七腳下一停，下意識地就伸手，向着她的背影……

然後厲七怔了怔。

他在想什麽呢？

她說她累了。他就跟上去。

因為她累了。需要人照顧。

他想要，照顧她。

就這麽簡單而清晰的事情，厲七卻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然後感到更加的困惑。

照顧。

這是一個厲七認為自己，永遠不會和它有任何聯系的詞。

卻又真真切切、不需要別人提醒的，就從他自己的意識裏冒了出來。

同時，葉圓圓早已不再理會身後人的怔愣和錯愕，自顧自的走到，她自己感覺像是個風水寶地的地方。

其實只是岩壁的角落裏，一塊稍微平一點的石面而已。

這是厲七之前被鎮壓在這裏的時候，用來冥想的地方。

葉圓圓就把自己團進去，縮成小小的一個。

像一個圓滾滾的種子，被埋到岩壁的縫隙裏似的。

繼而無比舒暢、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厲七緩緩扯掉自己身上最後的鎖鏈。但之前最早被他扯掉的大道枷鎖，又已經重新從虛空延生了出來，爬上他的身軀。

厲七有些惱怒的，揮動魔息，将這些鎖鏈捏的粉碎！但他心裏也知道，這也就能阻擋這些鎖鏈一時片刻罷了。

而被他的動作驚擾，葉圓圓有點像是不高興似的，哼哼了一下。

厲七立刻停止了動作。

片刻後，他任由鎖鏈再一次穿透他的靈脈。而他放緩腳步，走到葉圓圓身邊，俯身，半跪下。

他想為她做點什麽，但他又能做什麽呢？

他周圍，是一無所有的廢墟。

而他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他什麽都給不了她。

厲七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他想照顧她。但，就用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嗎？

此時，一縷太陰風暴撞擊石壁。被震下的石壁碎屑，四處滾落。而厲七立刻伸手，擋住葉圓圓的額頭。

再一低頭，又正對上葉圓圓睜開的、溜溜的雙眼。

“那，我們先說好。

“我沒有趁你剛剛被困住，就紮掉你、把這個洞搶過來自己用。只是借你一點點地方、睡一會會兒覺的。”

葉圓圓用手指比出一個微末的縫隙，示意自己真的只占了他一點點地方：

“你也不許趁我睡覺的時候，和我搶地盤、偷偷宰了我的哦。”

她用一種像是取笑，又像是商量的語氣。眼裏有些調笑，又有些慵懶惺忪的樣子。

厲七看看自己懸在她額頂的、和這個世界厮殺搏鬥後，滿是死亡和血腥的手。張張嘴，在“我不搶你的地盤”、“你想睡在哪裏都好”和“這地方你想要就都占去”之間，最終只說出一句：

“……睡吧。”我守着你。

只要你想在這裏，多久都可以。

于是得到他承諾的葉圓圓，這次是真的安安心心閉上眼睛。

厲七半跪着，看着在他的臂彎下，她微微起伏的脊背。仿佛整個洞天內，跟随那點輕輕的起伏，也環繞起某種沉靜韻律。讓置身其中的厲七，感到一種深刻的寧靜。

她恬靜的睡顏，叫這一片廢墟，也變成了隐秘的安閑夢鄉。

厲七開始默默驅使魔息，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直到他的一截手臂，都被魔息吞噬成堙粉。他才終于成功的，将這些不斷從虛空中蔓延出來，一根根攀入、穿透他的身軀、靈脈、神魂的虛幻鎖鏈，隐去了行跡。

僅僅只是為了他待在她身邊的時候，不會礙着她、攪了她。

然後，厲七微微倚在她頭側，坐下。

繼而，仿照葉圓圓之前用的古怪法門，替他彌補身軀的方式。厲七默默調度魔息運轉，魔息凝聚出一團極度詭谲扭曲的灰色黏土，将他被吞噬的手臂修出原來的形狀。然後宛如億萬纖毫，刺入他的原本斷臂處肌骨。這魔息捏成的斷臂，用一種難以形容的極度痛苦，緩慢地接回他的身軀。

但厲七絲毫不覺得這痛苦難以忍受。

只要他還能用這只手，為她撥開時不時掉落的石屑。

那這痛苦，比起之前他忍受的所有，都更有意義。

因為她舍棄了高聳入雲的仙宮神殿，來到他身邊。把他的暗無天日，變成了脈脈的深水靜流。

用她的安眠，讓萬物一起幽寂。

讓永遠陪伴着他的黑暗、腐敗、痛苦和死亡，都如同沉入良夜一般。馴服的野獸，靜伏在她呼吸起伏間。

而他能給她的所有，不過是伸出手，為她擋一擋散落的石子罷了。

當九芒化為先天濁氣，卷着重陽穿過地脈，看到的，就是厲七倚靠着崖壁坐着，低頭凝視的場景。

重陽很迷茫，回頭問九芒：“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啊？我要找大佬，不是要找這個人啊。”

九芒繃直了芒身，狠狠的往葉圓圓的方向突突了兩下。

四周，只有太陰氣息和地脈湧流在彼此糾纏碾壓時，爆耀而逝的絲縷白芒，勉強照亮廢墟。重陽是虛起眼睛看了好久，才看到蜷縮在岩壁下面的葉圓圓。

“啊！大佬！”他立刻歡快地向葉圓圓跑過去。

卻被厲七一個彈指攔住，踉跄得幾乎摔倒，還是九芒勾着他道袍的後領，拉了他一把。

“你做什麽啊？”重陽很不滿。

“她睡了，你不要吵她。”厲七簡單地說。

重陽恍然點點頭，又撓撓頭，放輕手腳走過去，嘴裏還嘟囔着：“但是大家都在等大佬的回話啊。”

随即又看向厲七問，“大佬睡之前，有沒有跟你交代什麽？”

……她讓我不要趁她睡覺時，宰掉她、搶走她睡覺的地方。

厲七默默地想，沒有回答。

而重陽就默認了是葉圓圓什麽都沒說。他撓撓頭過去，也想學着厲七的樣子，蹲在葉圓圓身邊。

“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大佬要來找你啊？她不是背道君鎮壓——”

重陽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當他走得足夠近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葉圓圓衣衫遮蓋不住的重傷，和在道文刻痕的封印之下，正在緩慢愈合的殘破身軀。

重陽整個人都愣住了。

然後幾乎是茫然的轉頭看向厲七，問：“大佬怎麽了？”

厲七沒有回答這種明顯不需要別人回答的話。

但九芒在一邊開始積極搶答了！它把自己的芒身，當成線條一樣扭來扭去。像小孩用塗鴉講故事一樣，帶着對鴻都道君的矮化和抹黑，以及對葉圓圓光偉正形象的無限拔高，将葉圓圓被鴻都道君收拾的過程，聲情并茂的演示了一遍。

其中葉圓圓受傷的過程，九芒還結合了，自己可以芒身随意轉化成先天濁氣的本事，展示的十分形象又具體、悲情而驚悚。

這要是給葉圓圓看到了，一定會大大稱贊九芒的才藝的。

可惜，九芒這一番表演，是對着兩個不懂欣賞、不通風趣的呆子。它表演完懸停在空中，挺直芒身，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自己預期當中的喝彩稱贊，只收獲了一陣難過的沉默。

九芒頓時也有點蔫地，蹲在了重陽的旁邊。開始和他一起期待着葉圓圓醒來。

而重陽看着葉圓圓一身的傷痕，和蜷縮的睡姿，眼淚無聲地、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

他想起之前在藥房，所有人被葉圓圓拯救的時候，是那麽歡欣鼓舞；

想起在仙宮門口，九芒斬落前來鎮壓的柳蘭心手中蓮臺時，大家是那麽暗暗稱快！甚至覺得大佬就算是被道君鎮壓，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卻原來，當大佬撐起自己，為他、為所有人，遮風擋雨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只知道慶幸。卻沒有想過，大佬為了庇護他們，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原來，他們在那麽雀躍歡呼的時候，大佬卻帶着一身的傷，蜷縮在這裏，陷入沉眠了嗎？

重陽忽然覺得自己心裏裂開了一條大大的口子。帶着麻木的創痛，從心上蔓延出來，讓他整個人除了落淚，什麽都做不到。

只能木木地想着：

原來，大佬也不是金剛不壞的。

大佬也是會受傷，會痛，會累到睜不開眼睛的。

而他們這些被大佬庇護的人，又能為她做些什麽呢？

重陽思維一滞，忽然大把大把地擦幹眼淚，把自己身是啊上揣着的、儲物袋裏藏着的靈藥，都倒騰出來。

“這、這個，我照着丹房冊子，偷偷練的。還有這個，是用宗門功德點換來的……”

他把自己所有療傷的靈藥，都塗在葉圓圓手臂，一道裸露的傷口上。

但是，直到所有療傷靈藥都用光了，也沒有什麽效果。傷口依然在道文刻痕的刻蝕下，被撕裂。肌骨肉眼可見的，被緩慢的碾成細碎金粉。這是因為葉圓圓取巧規避了道君敕令，但又實質上脫離了被鎮壓的範圍。最終還是造成了敕令的輕微反噬。

同時，因為她掌控了仙宮禁譜。在地脈之力溢出，自發滋養下，撕裂處又在緩慢愈合。

她現在身上的傷基本都是這個狀态。這對葉圓圓本人而言，基本上屬于邊邊角角的小刮擦，破皮都算不上。

随着葉圓圓對天道反饋的吸收，以及對仙宮禁譜的掌控加深，很快情況就會改善。也就是葉圓圓理解當中，睡一覺就好的事情。

但重陽不理解其中緣故。也不知道葉圓圓的傷怎麽才能好。

他搜盡自己的所有，确認自己一點能幫上葉圓圓的東西都沒有。

最終還是只能，默默地、大把大把地抹着眼淚。哭得慘兮兮，又不敢發出聲音。最後強壓着嗚咽，對厲七說：

“我、我好沒用啊。”

然後，在眼淚朦胧中，對着同樣沉默的厲七，吸着鼻子，補了一句：

“你也好沒用。”說完，無論如何壓制不住抽泣地，小小聲聲、傷傷心心哭了起來。

“……”厲七只能沉默而神色微妙的，注視他片刻。等他再看向葉圓圓時，終于面色一沉，對着還在埋頭哭泣的重陽說了一句：

“噤聲。”

“啊？”重陽茫然擡頭，看到已經被他吵醒的葉圓圓。

四目相對，一個睡眼朦胧而輕松，一個眼淚汪汪而悲痛。

片刻後，重陽擡起手臂，遮住眼睛，放聲大哭；而葉圓圓對他伸出一只手，攤開。

兩人同時開口對對方大聲道：

“大佬，我們對你都好沒用啊！你為什麽——”

“你給我帶的甜漿呢？”

重陽的下半句本來是，“你為什麽要往自己的仙宮裏，撿我們這種小垃圾啊？”。但是被葉圓圓杵到眼前的手一堵，下半句愣是嚎不出來了。

怎麽葉大佬瀕死歸來，唯一記挂的，只有凝光甘露的樣子啊？

吃零嘴對大佬而言就這麽重要嗎？

重陽恍恍惚惚地想。同時還有點模糊的意識到，似乎自己對葉圓圓而言，最大的作用，好像就是幫她偷拿凝光甘露了啊。

然後，重陽更加自責、更加難過地，低下頭不敢看葉圓圓，只敢小小聲回答：

“我、我沒有帶來。”

一瞬間，密密麻麻的酸楚，又從重陽心底泛上來。

他想，他沒有辦法為葉大佬送信。也煉不好丹。現在連凝光甘露也沒有給大佬帶來。

難怪大佬總說他下輩子要多努力，他這輩子真的好差勁啊。但是……

“大佬，我不會一直……”只是一個小垃圾的。

重陽擡頭，想要對葉圓圓說點大聲的保證！但葉圓圓在他的宣言要說出口之前，伸手給他遞來了一卷古樸稚拙的圖冊。聲音含糊而帶着敷衍地，對他說：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這輩子一點用都沒有的。這個給你嘛，你就不要傷心了。”

重陽的心酸都被這一幕打斷，整個人目瞪口呆，又有點聲音發虛地，指着卷起來的圖冊，說：“大、大佬，這是，仙、仙宮禁譜啊……”

“對啊。”葉圓圓說着，一邊把仙宮禁譜的操作法門，捏成法訣，打入他的識海裏。一邊告訴他，仙宮禁譜正在自我重塑。對應的節點，會慢慢衍生出全新的玉冊。

而生成的玉冊，就讓他看着高興的人給。

重陽有點恍恍惚惚地問她，那玉秋仙府的事情呢？葉圓圓簡直是用哄他開心一樣的語氣，對他說，他覺得怎麽弄可以就怎麽弄吧：

“好啦，現在你可有用了吧！不要哭了。”葉圓圓最後道。

重陽揣着被強行塞進懷裏的仙宮禁譜，忽然回過神一樣！立刻對葉圓圓辯解：“不，我不是因為對仙府和其他人沒有用在難過！我是因為——”對你沒有用，才難過的，大佬。

但這後半句，硬是是在葉圓圓觑起眼睛，一臉“你再敢哭我就來硬的了”的威脅意味中，自動收聲了。

然後，在葉圓圓最後的、讓他下次來一定不能再當一點用也沒有的小垃圾、一定要振作起來，記得給她帶上凝光甘露的殷切叮囑中。

他不敢當着葉圓圓的面，大聲說出來。于是，就在心裏，默默地大聲宣布了，一條銘刻在自己道心上的誓言：

大佬，不僅是下輩子。我這輩子也會很努力地，變得很厲害。然後學着你，支起自己，庇護我和其他人一樣——

【也傾盡所能，去保護你的。】

然後，帶着葉圓圓的囑托，和心中酸澀，重陽嗚嗚地被九芒卷走了。

而葉圓圓把愛哭鬼騙走了，回過頭，收拾心情，找好位置，準備再美美地睡上一會兒時。她忽然感到旁邊的厲七，有了動作。好像拿出了什麽，遞了過來。

葉圓圓有點頭疼地想着，該不會還要哄一下這個人，她才能終于睡上一覺吧？同時一只眼睛悄悄眯一點縫，準備先看看情況。要是這個人也很難哄的話，葉圓圓就打算直接裝睡了。

卻不料，厲七對着她伸過來的手裏，攤開。手心裏放着的是一顆又圓又大又晶晶亮亮的凝光甘露！

“欸？！給我的嗎？”

葉圓圓驚喜地蹭了起來！

厲七一只手護在她的頭頂，擋在她和石壁之間，讓她不會被突然的動作磕到。

但葉圓圓才不管他的小動作呢。

看到厲七默認了甘露是給她的，葉圓圓一秒鐘都沒有和他多客氣！直接拿起來就塞自己嘴裏了。

而厲七只是在她拿過甘露的一瞬間，眼神柔了一下。繼而微微縮起自己空蕩的手掌，面色又有些沉下去。

葉圓圓愉快的眯起眼睛，琢磨着這個人，能處啊！回頭卻看見他神色不好，頓時有些奇怪：

“嗯？你怎麽忽然不高興了？是因為你把甜漿給我了嗎？”

說着，意識到這個可能性，葉圓圓立刻把含在嘴裏舍不得咽下去的甜漿，一口吞了，大聲道：

“你自己給我的！我現在就吃完了，可不興要回去了。”

厲七對她搖搖頭。但看她是真有點擔憂這個事，不肯接着睡的樣子，只能對她解釋道：

“是因為我只有這一顆，能給你的。”

說着，厲七斂下眼睛。

他這一顆，說到底，還是從她的匣子裏偷來的。

葉圓圓卻不能理解他對自己匮乏的自卑，反而以為他是在對她炫耀、邀功。而葉圓圓也是十分認可的點頭，對他認真說：

“那就是說，你把你的全部都給我了嘛。”

厲七怔了怔，擡頭，看她。

葉圓圓繼續對他這種毫無保留的分享精神，表示充分的肯定和認可：

“那以後，凡是我的，也都可以給你的！”

她打着哈欠，但還是努力睜大眼睛，一絲不茍的拍胸口承諾。同時心裏默默想的是，等她睡醒了，也把自己關于魔息知道的一切都分享給他！他肯定用得上的。

而得到她的回複，厲七想問的其實很多。但又覺得自己似乎什麽都不用問了。

因為他一直在疑惑，為什麽她和別人都不同？葉圓圓也已經給他答案了：

因為在小道童眼裏、在他眼裏、在所有人眼裏，用任何公正的尺度去稱量，他都是僅僅給了她一顆的；

到了她這裏，卻是，他已經給出了他的全部。

如果這個世界有一套既定的規則，所有人都必須按照規則裏，與自己對應的位置行事。那他就是被這套規則打入地獄，注定永世不得超生的那一類。

他活到今日，和不同的人厮殺，總不過是在和這套規則對抗，想要掀掉枷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不公。

而她，則是一個活在這套規則之外的人。

她心裏，有一套和這個世界所有人都不同的、只屬于她自己的标尺。她就只用這套标尺、套上自己的度量衡，來稱量這個世界。

來稱量他。

厲七身上，從沒有發生過任何值得他期盼的事情的。直到這一刻，他心中忽然深情一般幾乎是讓他手足無措的期盼：

如果有一個人，願意用這種如初見世界一樣的目光，不帶任何偏見的，來打量他。那他希望，在她眼裏，他不再是所有人眼中的，只會招致災禍的怪物、一件可以利用的器皿、一個可以忽略的幽魂。

而是一個真切活着，也有感受，也有情緒，也有現在和未來的……人。

他希望她，能看到他。

厲七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睡吧。我守着你，不再叫人進來。”

葉圓圓點點頭，聲音含混地對他道：“我是得好好抓緊休息的，也不能在這裏待太久，畢竟……”

天道元靈已經在戳她的後背。告訴她，在故事的最終，和楚方寒結成道侶，攜手并肩，重鑄三千大道，最終兩人一起成為鎮壓諸天的一世道尊的，本書女主角，同為天命之子的——

“……紀若清就要回來了。”

在這位天命之子的光輝照耀下，柳蘭心和“葉圓圓”那點小情小愛、小恩小義、小權小勢的争執，都會變得可笑且可憐起來。

而葉圓圓也将會在算計紀若清的過程中，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是成全了紀若清，還導致自己要被葉決抽脈斷髓、剝奪整個仙府，而不得不選擇拼死一搏。

然後她會就迎來，自己的劇情終點了！

葉圓圓是帶着對紀若清的到來，和自己即将完事離開的殷殷期盼，愉快入睡的。疲倦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話語的後半截并沒有說出來。

所以守着她的厲七，只是順着她的“畢竟……”，環視一圈，被封鎖的方寸洞天，默默垂下眼睛。

然後伸手，繼續為葉圓圓擋開偶爾落下的些許碎屑而已。

*

玉秋仙府，畢竟是昆侖重鑄後的四脈嫡傳之一。縱使這些年來，葉圓圓繼任後，整個玉秋仙府每況愈下。但這一番波折，還是引起了昆侖派上上下下，各方勢力，很長時間的注目和審視。

直到紀若清外出游歷歸來時，此事還是所有人和她提及門派內近來動向時，必然會提及的一個事情。

但，大家也只是關注、議論而已。

此事由鴻都道君親自處理收尾，加上道君安排也并不不妥。更重要的是，葉圓圓為了自己養傷，也沒有繼續折騰了，到底沒有引出更大的後續風波。

所以，奉葉圓圓之命，接管玉秋仙府的重陽，也沒有經歷太大風波，就快速地上手，并且頂起了事來。

玉秋仙府經過這幾次風波，也算是被徹徹底底的清洗了一遍。還有石青、洛北仲幫忙出主意、補漏洞、一起鎮壓場面。加上重陽手持仙宮禁譜，在玉秋仙府事權分配上，他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

如今，玉秋仙府已經确确實實是重陽在一力做主，并且得到了門派各方面的默認。

但順利不意味着不忙亂。各項雜務堆積、與各方必要的打交道，都讓之前只是一個小小道童的重陽，忙得腳不沾地、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把仙府都理順了，這日還是九芒來提醒重陽：

葉圓圓又把凝光甘露提前磕完了，而且玉秋仙府庫房裏的存貨，也已經被消耗幹淨了。

重陽一拍腦門，“哎喲”地慘叫一聲，抓着仙宮禁譜就往正殿外沖，準備親自去宗門申領凝光甘露，然後第一時間給葉圓圓送過去。

結果剛剛來到門口，就看到了守在宮禁外圍，眼底帶着悲傷，凝視仙府的楚方寒。

重陽先是略覺意外，但想想又覺得很合理。他也連忙停步正色，立在長階之上，對着看過來的楚方寒，收斂神情，肅穆地施了一禮：

“楚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