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離
生離
“夭夭。”
還以為是做夢, 你驀然回首，望見了踏進門內的木吒，清逸出塵的行者還是帶着那抹從容不迫的笑，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
看到木吒, 你的心底燃起希望之火, 可人家是親兄弟，能幫你一個外人嗎？搞不好是來二龍戲珠的？這麽一想, 你的喜悅定格在了臉上。
想歪了的你現在真的沒有心情做些快活事。
“還請二哥救我狗命！”你決定先下手為強！好歹觀音座下的大弟子, 怎麽會由着弟弟胡來呢！
“……”
被你這壯烈赴死的表情給震到，不等你跪拜下去，木吒一手拖住你的臂彎, 他的目光從你身上掃過, 看到了一些還未消退的印記。
這若隐若現的痕跡怎麽回事, 他很快就明白了, 忽略心頭這些許刺痛，他溫和地說道：“沒關系, 我們來了。”
“我們？”
“是大哥金吒。”
“我知道, 但……你們是和哪吒一夥的？”
“你這樣直白地懷疑，也太危險了。”
“反正我想什麽, 臉上也會表現出來。我要是一個人伺候三兄弟，就算你們國色天香，我也無福消受啊。”
“……不, 你想多了, 三弟怎麽會願意分享你。”
盡管你和木吒沒有過多的接觸, 最常往來的書信還是在讨論給哪吒補身體的事, 可現在聊起天來居然一點都不費勁，有來有回的。
你苦笑一聲, 開始對着老二告狀：“是，他不願意分，誰都想吃獨食，可他居然要關我小黑屋！也不準我和別人交流，還想挖我眼睛廢我法力斷我骨頭！我覺得他做得出！我也就是口嗨，他怎麽這樣！”
木吒和哪吒親兄弟，就算你這樣埋汰，你也覺得兄弟之間不會鬧出什麽問題，如果是面對孫悟空，你倒也不太敢如此拱火了，不然會鬧得天翻地覆。
瞧你這含羞帶怨的樣子，木吒知道你不是真的憎恨，頂多是惱怒與懼怕。
“不用擔心，我會禀奏玉帝，讓你回去凡間。”
“真的！”你驚喜地雙眼發亮。
“千真萬确。”
“三太子會願意？”
“還關心他吶，這可由不得他，發生了這般事，你沒有讨厭三弟麽。”
你愕然，你和哪吒有了肌膚之親是這麽明顯的，誰都能看出？後知後覺，你低頭檢查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是很整齊的，可頸側手臂露出的牙印，以及右手腕上的乾坤圈，都表明了事情不簡單。
室內陷入了一種尴尬的寂靜。
讨論補身體是一回事，反正丢臉的是哪吒，那已經推倒了，就事關你自己了。為了緩解這份無言的沉默，你裝得若無其事，豎起大拇指。
“二哥，你弟弟，很行！”
“……”不，他不想聽這種評價，還不如将沉默進行到底。
“事不宜遲，我們出去吧，三太子是在外面等着的？”
“呃，和大哥在一塊，我先帶你走。”
木吒雖然搬來了大哥當救兵，可他和哪吒一樣，同樣不希望你見到前世的前夫。為了避免突生異變，他打算繞路把你直接送出蓮花苑。
往他的府邸去，再送你出雲樓宮，最後直接到花果山，這是最穩妥的。
沒有懷疑地跟着木吒在這幽深的過道裏走着，你進來的時候都是昏死狀态，當然不清楚這是哪裏。能看到陽光，那總不會是地底水底。
熟門熟路的木吒很快将你帶出來，眼前豁然開朗，你看到一片開闊的山地，居然是雲樓宮的後山！
石室依山而建，為了閉關修煉用的，沒想到現在成了真正的藏嬌金屋。
“二哥！”
“不若，你還是叫我木吒吧。”
“哦，也行，我真的不用準備什麽，直接和你走？不會連累你嗎？”
“會啊。”
“啊？”
“你打算怎麽謝我呢。”
又來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老二！
你以前就不會應付他，但你承了這麽大的情，确實是需要表示的，不然以你的手段，要想離開小黑屋，起碼還得折騰一陣子。
“有要收拾的東西麽。”木吒忽然問道。
你轉念一想，好像沒什麽要帶的，一旦得救了，你的皮皮蝦屬性又冒出來了，促狹一笑：“我可以把你三弟打包帶走嗎？”
差點笑容滑坡，木吒忍了又忍，還是扣起指節敲了你額頭一記，柔柔地刺道：“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麽，還敢打包他？”
“說笑的，呵呵，我看氣氛這麽緊張，緩解一下。”
“你怎麽不想打包我呢？”
“……”
“你這是什麽表情。”
你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種解題思路。”
木吒：“……”
“那我以後去了花果山，你們不會又捉我回來吧？”
“不會。”
“那我要是想你們了，能來探望嗎？比如暗香！嫦娥阿玉！”
“可以哦，不過記得見到哪吒繞道走，短時間別去吧。”
怕不是要在雲樓宮門口張貼字畫：內有惡犬，慎入。
這頭的你雖然想了很多，但自由就在眼前，不管和哪吒如今是什麽個焦灼情況，還是先溜再說。剩下的就交給時間？
另一頭的哪吒剛去石室撲了空，踏上風火輪就疾追過去。既然是木吒帶你走的，那麽勢必不敢經過他的蓮花苑，繞路的話，雲樓宮的路線他比誰都清楚。
攔住你們易如反掌。
并不被放在心上的噬心咒沒有任何效用發作，這讓哪吒更是放肆，越過廊亭假山，目光逡巡，少年一眼望見被木吒牽過手的你。
如鷹啄兔般俯沖而下，就在要唾手可得之際，心口抽疼，這痛意從淺到深，猛地炸裂，哪吒舒展的身體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縮起。
拉扯的疼痛過後便是千萬蟻蟲啃噬的綿密銳痛，似針紮，似戳刺，紅潤的面龐被這海浪般起伏的苦痛折磨得慘白，再維持不住平衡，哪吒從半空中摔了下去。
“砰——”
聽到了巨響，你驚訝地往後查看，瞥眼間，那抹紅色已經墜下，你的目光從天上到地下什麽都沒看到。
是錯覺嗎？還是幻聽。
“怎麽了！”嫌你跑路慢的木吒拽着你，發覺你停頓，又問。
“好像聽到了三太子的聲音。”
“是麽，那我們要跑快點了。”
“說的也是！”
也就一院之隔，你怎麽也想不到某人墜落在後面。
哪吒疼得大汗淋漓，玉面煞白，唇也變得烏紫，一手摁住心口的位置，一手艱難地撐住地面，想要讓自己再站起來去追你，可這疼痛竟是随着距離的靠近而增加的。
離你越近，他勢必反噬得更嚴重，只有遠離你，才能安然無恙。
好個金吒，出了個大難題。
胸口的疼恨不得讓他将心剖出來，削骨剔肉的人又何時怕過疼，哪吒眼裏滿是血絲，咬緊牙關。
緊摳地面的手指甲劈裂流血，握緊拳頭猛烈一砸緩解痛苦，悶響過後，拳頭竟也是鮮血淋漓。
實在是小看了這噬心咒。
忽而，胸口的痛感又加重一層，從蟻蟲啃咬變為焚燒之苦，兩樣疼痛疊加，讓他終于扛不住地哀嚎出聲，滿身都是摔打的傷痕。
“孫夭……夭！”
饒是如此還要恨恨地從唇齒間念出你名字。
他不服輸，定要鬥到底。
口中噴出淤血，嘴裏全是濃郁的血腥味，肋骨在翻滾中折斷，呼吸都要停住，咳出一大灘血後，瑩白的牙都紅得滲人，像是吸血的惡鬼，少年捂着心髒挺直腰杆，還想着要去往你的身邊，可最終瞳孔渙散，失去了意識。
去而複返的木吒拉着你又退回了院子，選擇了另一條廊道穿過，從這處臨香園抄近路更快捷。也就是因為這樣，原本離哪吒遠了的你又挨近了，這才讓哪吒扛不住地痛昏了過去。
你和木吒誰都沒有發現躺屍在庭院花叢後的哪吒，平安地走出了雲樓宮，可以說是與危機擦肩而過。
再次見到了外面的大門，你竟是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你感激地對着身旁人作揖：“謝謝木吒！不用再送了，我可以自己回家了！”
“這是過河拆橋？”
“怎麽會！我是怕耽誤你的事情呀，你是觀音坐下的首席，應該很忙吧？”
“無妨，我送你回家。”
你也不扭捏了，“行！我會讓猴子們接風洗塵的！”
夜裏，花果山。
随着你一聲暢快地呼喊，第一個沖出來的又是蠱雕，随後，站崗的猴子們一個個瞪圓了眼睛，不多時，漫山遍野都是猴群的歡呼聲。
木吒淺笑着看你被蠱雕和猴兒們簇擁，你好似忘記了他的存在，高興地被大家圍着轉圈圈。本想深藏功與名地離去，他的袖口卻被拽住，回眸，看到一只抱大腿的小猴子。
“夭夭說讓你一起來！”
木吒隔着猴子們擡頭望向你，眼中倒映出你可愛的笑容。
擺宴款待，你坐在上首招呼木吒，擡手的片刻看到了還套着自己的乾坤圈。放下碗，你試着去摳，旁邊的蠱雕也用嘴去啄了啄。
木吒發覺，問道：“怎麽了？”
“是這樣的，你三弟把乾坤圈套我手上了，要不你替我還給他？”
“這等法器送你啊。”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說。
“我覺得是用來監視的！好緊，根本脫不下來。”
“我試試。”
于是你倆商量着對着手上的乾坤圈摳摳扯扯，一開始心态還好，最後你惱得幹脆上嘴了。
犬齒咯吱咬着乾坤圈，愣是紋絲不動，這玩意兒甚至更緊地貼上你腕骨了。
簡直像極了哪吒的臭脾氣。
平白折騰出汗，你灌了一碗酒，索性手掌一揮，豪氣道：“管他的！就當是哪吒的嫁妝了啊，乾坤圈當手镯，氣派極了！”
木吒面皮一抽：“不再試試了？”
你：“搞不開算啦，浪費時間。”
木吒：“不怕被監視了？”
你：“怕也沒法，來來，吃點好吃的~百花蜜！是蜂娘特意釀制的花蜜，美容養顏哦！要不要給菩薩也捎帶點？”
當真是心大了，乾坤圈留在這，必定是要來拿的。也不知道孫悟空要壓多久，攔住哪吒的事情，木吒還是寄希望于大哥比較穩妥。
到底是在花果山留到了半夜，心想着家裏還有個麻煩三弟，這不回家看看不行吶，免得拆家了。也不曉得大哥是如何懲治對方的。
你因為得到了自由身過于興奮，繃起的神經終于松懈，又被想念的猴群們慫恿着搞酒，還有一幫子猴兒在吹拉彈唱搞助興，高興之餘難免喝多，幾大壇子下去，醉得不省人事。
木吒只是喝了點素酒，看到你滿面殷紅的模樣，想了想，還是推了推你肩頭，“夭夭？”
枕在手臂上的你正好睡得呼嚕嚕，像是撒嬌的貓兒。後面還在搞氣氛的猴子們你看我，我看你，背景音戛然而止。
八卦的聲音開始往外冒。
“這個神仙沒見過啊。”
“但是有點眼熟，像不像那個兇巴巴的蓮藕？”
“我聽猴爺爺叫他惠岸行者。”
“那、到底有幾個野男人喜歡咱們夭夭？”
“前有聖嬰大王，後有哪吒，現在還冒出個什麽行者。”
“我們夭夭就是受歡迎。”
“都要了呀！以後一起伺候大聖爺！”
聽到這些自以為很小聲的八卦，木吒如沐春風的笑容不禁更玩味了。
最後還是老猴子出面，說道：“惠岸行者，勞煩你送夭夭回屋吧。”
“這，你們還挺放心我呢？”
“……”
“開個玩笑，讓小猴帶路吧，她确實該好好歇息了。”
将你抱入懷中，木吒跟着挑燈的小猴子走入了水簾洞，而他的身後還跟着龐大的蠱雕。
像是防賊一樣，蠱雕緊張地拍打翅膀，如果是哪吒在這，它就不敢這樣。
環環相扣又條條相通的洞內很是複雜，但木吒卻巴不得再走久一些，這樣就能與你待的時間更長一些。
只可惜，旅途豈能沒有終點。
水簾洞連接的另一端便是山的另一面，兩座相連的房屋被籬笆圈起，小猴子蹦跳着，指着其中一棟說道：“這是夭夭的房子！旁邊是大聖的！雖然很多年都沒回來了，但是我們每月都打掃的！”
做事靈便的小猴把院內的燈都點亮，推開了二樓屋舍的門，這确實是充滿了姑娘家風格的房間，比糙漢猴要多了許多東西。
小猴用挂鈎勾起床簾，随即又匆匆跑出門，蠱雕寸步不離地伸着脖子看木吒。
溫潤的男子不得已，只能彎腰，将睡熟的你輕輕放置床榻，再舍不得也要放下的。脫了你的鞋後，他看向你松散的衣襟。
女子白裏透紅的臉像抹了胭脂水粉，微微開啓的嘴唇如綻放的嫩花，發辮于脖頸兩側散開，露出的細膩肌膚上殘存的牙印像是專屬标記。
白的皮膚粉的紅暈還未消退的深褐色牙印……
不能再多看了，木吒覺得自己現在心不靜，他需要出去吹吹風。
“有勞惠岸行者啦！接下來讓我和蠱雕伺候夭夭吧！”剛剛跑走的小猴子又出現了，手裏端着盆水，肩上擔着毛巾。
“你和小鳥啊？”
“怎麽不行呀，我可是母猴子！蠱雕也是母的！”
“……失禮了，沒看出。”
小猴子也是個急脾氣的，當下就要證明，木吒一眼看穿想法，連忙擺手。
“倒也不必，你倆好好照看她。”
到底是哪吒馴服的蠱雕，看到木吒走了，這才安生地在你床旁的腳踏邊窩起，小猴子也輕柔地給你擦臉擦手，換上輕便的裏衣入睡。
要走之時，木吒遙望向溫馨的燈火，低聲道：“夭夭，這一世你只要開心就好了。”
離了花果山，木吒沒有去往南海，而是直奔雲樓宮。還沒跨進蓮花苑的門檻，就聽到了暗香焦急的聲音。
“二太子！到處都找不到主子呀！”
“莫不是被大哥帶去了靈山。”
“沒有！”
“你如何這樣肯定。”
暗香不敢隐瞞，“我是看到大太子自己騰雲離開的，主子當時被壓在地上動不了，等能動了後，他馬上就踩着風火輪朝着那邊走了！”
說完，她還指着東邊的方向。木吒目光轉過去看了眼，這不是就是他院子的方向嘛，他當時帶着夭夭往那邊跑的。
“你是不是看到大哥、三弟對壘了？”
“是，但我不敢出聲，就躲在很遠的地方。”
“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我看到一道金光飛到主子胸口去了，像是大太子念了什麽咒語，然後我就不知道了。”
木吒恍然想起金吒随他走出靈山時與佛祖的商量，借了佛爺的法力，怕不是一早就算計好要磨磨哪吒的骨頭了。
也不知道用了什麽咒法。
“派人找三弟，就往東邊的方向。”
“是！”
吩咐的話剛放出去，木吒就看見李靖背着哪吒來到蓮花苑的大門，和英明神武的托塔天王一比，此時的三壇海會大神簡直像只髒兮兮的花貓。
昏厥的哪吒依然緊蹙眉頭，嘴裏噴出來的血把下巴、脖子都染紅了一半，看起來好不狼狽。
“爹，你在哪裏撿到三弟的？”
“你院子隔壁的臨香園。”
“……”
“我讓你和你大哥勸勸他，不是讓你們弄死他。”
“可三弟也是該收拾下，你不怕他像孫悟空那樣？”
李靖只覺得自己胃疼。
暗香很有眼力勁地準備了幹淨的衣衫，也打來了水，拎來了藥王殿的藥箱，等把哪吒丢回榻上後，她就去幫忙收拾。
李靖坐在桌旁，喝茶潤喉，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已經知道了，他甚至接到了金吒送來的信件。
“你大哥給哪吒下了噬心咒。”
“呀，這麽嚴重的。”
“他現在這麽看重孫夭夭，下這個咒就是要他命。”
“要不爹你勸大哥收回？”
“他不收，說這是讓哪吒正正心。”
木吒抱起雙臂，點頭道：“我這次倒是贊同大哥。”
“這噬心咒非同小可，就不能靠近夭夭，距離越近痛苦加劇，只能離得遠遠的。”
“大哥的招還是厲害。”
“我怕你弟弟不會善罷甘休，會去找夭夭的。”
木吒好整以暇道，“去呗，暗香，聽到沒有，如果哪吒去找夭夭了，你跟着，方便随時收屍。”
戰戰兢兢給蓮藕縫縫補補的暗香不禁為自己掬一把同情淚，她一個小小仙娥，實在是承受了太多，也見了太多大場面了。
這些變化都是夭夭給她帶來的啊！
“呀！”
吓一跳的暗香被醒過來的哪吒一把推開，少年赤着上半身，也不管身上的傷痕，比起續接的肋骨，竟是心口還在隐隐作痛。
誰也不去看，魔怔一樣的哪吒搖搖晃晃地下了床，剛走兩步就被李靖擒拿，“幹什麽去。”
哪吒用空洞的眼睛看了眼李靖，發現老爹的手裏沒拿着玲珑寶塔，這不就代表着可以暴揍親爹，來一場父慈子孝了。但他現在沒心情，只想去找孫夭夭。
一來是瘋，二來是不服氣，非要試試這噬心咒。
木吒以手托腮，慢條斯理地笑，“爹，你就讓哪吒去試試吧。”
“……可他不是疼了就長記性的！”
“你這樣鎮壓，守得住一時，能守得住百年千年嗎。這就是他自己的難關了，得他自己想通。我想大哥是用心良苦。”
李靖無言，松了手，哪吒立即喚了混天绫裹住還未處理完的傷口，向着花果山去了。
“天王，我、我要去跟着嗎！”暗香左看右看，詢問着李靖。
李靖沒作聲，擺了擺手，懂了的暗香收拾了一下就匆忙跟了上去，她還是要撿屍的。
緩過了噬心咒的餘痛，哪吒面色恢複一些，此刻凡間也是黎明之際，東日還未升起，群山籠罩在朦胧的晨曦中。
臨近東海的花果山，哪吒的身形明顯變慢了，心口又開始隐隐作痛。他意志力驚人，就算全身都在抗拒，在吼叫着遠離孫夭夭，也還是要拼着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兒。
随着疼痛的加劇，少年再次面色艱難地捂上了心口，甚至重重捶打着這一處，想要借用外力來緩解蝕骨錐心的陣陣痛潮。
暗香乘着祥雲，遠遠地綴在後面，她既怕自己被發現，又怕哪吒痛到墜落，這麽遠的距離，她可接不住呀。
已然飛入花果山的地界，越是接近水簾洞的方位，哪吒飛得就越是不穩，最終在轟隆隆的瀑布聲中墜下高空。暗香大驚失色，使出了吃奶地勁兒操縱祥雲去接人。
巨響過後，暗香沉默了，那聲音聽着都覺得骨頭痛。
她沒接住！
哪吒直直地摔下去，并且這次斷了左腿和右胳膊，身下是一灘血跡，離了本體的肢體像是失了水分的花兒那樣枯萎，最終竟是肉|體的手腳變成了蓮花與藕節。
這下好了，售後修複是挺難的，不過缺胳膊少腿也不是第一回了，沒有把腦瓜子磕破就算積德。
暗香甚至想着，這下子主子能消停了吧。見過了大風大浪，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這邊暗香剛将昏死過去的哪吒撿回去，你就來到了此處，只看到一灘沒處理幹淨的血跡，還有一瓣枯萎的蓮花。
手上的乾坤圈震顫嗡鳴，你摁着小金镯，心下駭然，難不成是哪吒來了？你頓時警鈴大作，機敏地望向四周。
可是不該啊？他若是來了花果山，怎麽沒擒你回去？以那霸王的性子，直接闖，然後直接撸人，這操作才對。
你擡頭望天，也沒瞧見誰飛。
等了片刻，沒發現什麽風吹草動，你那吊起的心髒又安放了。
算了，去看猴子咯~
重操舊業，打包了一堆東西，像是要去五指山下安營紮寨的你愉快地騎上蠱雕出發。
清晨出發，晌午才到，你迫不及待地跳下蠱雕的背，拎着包袱狂奔大喊：“孫悟空！”
閑得要發黴的孫悟空嘴裏叼着根草，冷不防聽到你的聲音，頓時來了精神，眼眸亮晶晶地高聲回應：“夭夭！”看來木吒那個不上不下的家夥還是有點本事嘛！
“猴子！”
“閨女！”
撲過去抱住猴頭，你雙手一陣盤，将他腦袋上的雜草和碎屑給弄掉，稀罕地說：“給我瞧瞧火眼金睛！”
“老子又不是雜耍的。”
“看看嘛。”
明明被壓在山下的是他，到頭來還要哄你，孫悟空罵罵咧咧的，但還是亮出了新招式，不管你用變形術換幾個模樣來找，他都能一眼看穿。
“想先吃哪個？”将好吃的擺成一排，你笑眯眯地問。
“吃哪吒炖湯，給不給。”
“這我沒本事抓，還是木吒幫忙，我才下來的。”
“俺問你，怎麽跟着哪吒去天上了，前些日子那小牛來找過俺，說了你是自願過去的。”
“嘁，牛牛是怕你遷怒吧，趕緊把自己摘出去。不過确實是我選的，那要是打起來，我覺得紅孩兒會吃虧，而且你也在天上。”
“嚯，只有這兩個原因？”
“好吧，我饞他。”
孫悟空翻了個白眼，“早說不就好了，小瘋狗把你囚了起來，等老子出去，老子把他也關起來，用狗鏈子拴着，你可以變着法地玩他。”
不，做不到的，猴子出來後馬上就要去保護身嬌體軟易推倒的禦弟哥哥了！又是一波艱難的帶娃啊！
你安慰地摸着猴頭：“放心吧，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再等四百多年你就會重獲自由了。”
孫悟空想起你上一世對他唠嗑的一些事情，什麽原著，什麽劫難，但說得不多，想來就是這些事吧。
不過他不在意，你沒事，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好了，我要在這裏建個房子，再用法術裝點一下。”
“啥？”
“我好給你作伴啊，以後就花果山、五指山來回跑呗。”
“你是不是忘記紅孩兒了。”
“哦，還有座號山。”
既然已經安全離開天庭，是該給紅孩兒一個消息的，你召來蠱雕，摸摸它的脖子，“幫我送封信去號山。”
蹭着你的臉，蠱雕扇扇翅膀，叼着你飛快寫好的信飛離。無非就是一些屁話，感謝紅孩兒對花果山的照顧，下次來做客之類的。
此地的土地公出來轉悠了一圈，還替你提供不少信息，想來也是歡迎你在這附近搭窩的。
你歡歡喜喜地要挨着孫悟空陪他，心中雖也挂念哪吒，但短時間內是不敢去天庭的，等風波過一陣，你再化形去。
走來走去的你引得孫悟空的眼珠子也轉來轉去，他現在是一點都不無聊了。
“夭夭，你手上的是乾坤圈？”
“對！我都忘記和你炫耀了，你就當這是哪吒的嫁妝吧！你說咱倆給他什麽彩禮呢？”
“吃屁去，他都不跪下來喊俺外公！”
“你怎麽這麽執着占輩分的便宜，明明哪吒比你大。”
“是俺大！”
“啊對對對，你大，我努力讓他孝順你嗷。”
孫悟空一琢磨你這話，皺眉道：“你這是，非他不娶了？”
“乾坤圈都給我了耶。”
“心法口訣又不教給你，不能用的乾坤圈就是棒槌，反正俺壓在這兒了，金箍棒給你用。”
“……”
神器有靈，好似聽懂了這吐槽，不高興地嗡嗡震動，你像是薅貓兒那樣摸了摸金镯。
“我不擅長用棍法，還是劍來得好。”
“乾坤圈你會用？”
“說不定能當呼啦圈健身呢！”
“行了，高興就好，給俺撓撓後脖子，癢得很。”
“好咧！”
“俺說，你這手法不如暗香啊！”
“……”
萬萬沒想到居然被嫌棄手法不夠好了，你當即演技附體，悲戚道：“我伺候你多久，暗香才來見你一回，我真是錯付了！”
孫悟空：“你正常點，俺見過那丫頭兩回了。”
“噫？還有哪次？”
“出煉丹爐那次。”
“哦！要不要考慮下，動一動你尊貴的凡心呢？”
“你以為俺是你，滿腦子這些。”
“嘁，暗香絕對是個好女人，聰慧又懂事，錯過就是過錯！”
被你這激情推薦的樣子給逗笑，孫悟空岔開話題，指導你搭建房子，懶得聽你放屁。
日落時分将屋架給搭好了，你還頗有成就感，不過你心底還有一件事壓着沒告訴給孫悟空。
想了想，你手裏拿着鐵錘，羞澀地說：“猴子，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要敲俺猴腦嗎？”
“不是啦！就是，我和哪吒有了肌膚之親了，他已經是我的人了。”
“……”
其實孫悟空知道的，他猜也猜得出，小瘋狗囚了你，那陰鸷瘋狂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能冷靜。
只不過從你口裏聽到，他還是有些難受，認為沒保護住你。
“你聽我說！我也是願意的！雖然方式出乎意料，但殊途同歸！”
“……這個詞是讓你這麽用的嗎！”
“總之你不用覺得惱火，也不要覺得我吃虧，換個想法，那就是我賺了！嘻嘻~”
“……”
孫悟空：“行吧，哪吒這小子以後必須入贅！”
你：“贊同！”
遙遠的九重天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昏厥的哪吒一直沒醒，藥王親自過來診治，将斷臂斷腿用蓮與藕重新接上。斷裂的地方還有鋸齒撕裂的痕跡，但血肉筋脈已經自主相連，這些裂縫在逐漸縮小。
算不得是大場面，畢竟他接過好幾回，自從佛祖以碧藕為骨，蓮葉為皮使得哪吒重生後，這些零件在大戰中難免損壞。
妖精缺胳膊少腿都能長回來，神又如何不能。
只不過這次的事件着實讓藥王無語，伺候哪吒的仙娥說是從天上摔下去的。
藥王覺得，自從三太子将孫夭夭帶回到雲樓宮後，多少是有點大病的，不是瘋狂補身體就是墜落摔斷肢體，更糟糕的是，看起來像是被下咒了。
李靖随着藥王從房內走出，輕聲問道：“可還好？”
“無礙，比起斷肢這等骨肉傷，三太子的心疾似乎更嚴重，這怕是被下了咒吧。”
“噬心咒。”
“誰人給三太子下了這麽霸道的咒？”
李靖頭疼地扶額：“一些家事，就不便言說了，沒什麽大問題，有勞藥王了。”
“這倒也是，那李天王請便，我先告辭了。”
這次鬧出來的事倒也不算大，孫悟空闖天宮都發生了，孫夭夭的事簡直不值一提，不過殷夫人還是帶着幺女來了雲樓宮。
夫妻倆守了哪吒一日，只希望這祖宗醒來以後能記得疼，不要總找虐。
“天王，夫人，我以後歸屬哪個府邸呢。”
原本屬于李靖府上的暗香被哪吒搶去派給了孫夭夭，這會兒一個走了，一個昏了，暗香自己肯定不能拿主意，這便來請示。
如果想要舒坦，跟着李靖是最好的，但跟着哪吒，似乎日子會不那麽無聊。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打破舒适圈的暗香有些迷茫，也不知道夭夭回了花果山怎麽樣了，想來會很開心吧。
“你就留着伺候哪吒吧。”
“是，天王。”
聽到這個決定，暗香心底萌生出一絲欣慰，看來她還是想折騰些？
天宮過去了七日，哪吒的噬心咒作用徹底消退，身上的傷痕也如數恢複，一點印記也沒留下，醒來後又是冰肌玉骨的戰神。
動了動胳膊，握了握拳，有些遲鈍地摸向心口，哪吒的腦子裏刻印下那可怖的痛感，多少是有陰影了。
為了不痛，就要遠離孫夭夭。
肉|體的痛與心裏的痛，到底誰更勝一籌。
“主子，你醒了！”
聽到暗香的聲音，哪吒側身看去，仙娥正捧着青玉瓷瓶，裏面是殷夫人從仙島帶來的甘露水，用來滋養哪吒這朵蓮花很适合。
他昏厥的這些天，暗香天天按點給他灑灑水。
哪吒看一眼就知道瓶子裏是什麽，他伸手，暗香乖巧地遞過來，看到主子直接喝了。
外敷還是不如內服有效果呢，主要是人暈着，怎麽灌嘛。換做夭夭在的話，估計會做出嘴對嘴喂甘露水的行為。
“笑什麽。”擦掉唇角的水跡，哪吒冷聲問。
才發覺自己失态了，暗香低頭解釋：“主子莫怪，我、我就是……”
“說。”
“……”
“是不是想到孫夭夭了，你不敢說。”
“是的。”
“你想她做什麽。”
救命啊，暗香仿佛察覺到了警戒心，難不成三太子連姑娘家都防着啊！
“啊？那個，我和她情同姐妹，她走了，難免有些挂念。方才見主子喝這甘露水，就覺得若是換成夭夭在，她一定會、會喂給你喝的。”
“你不會喂給我喝嗎！”
“……不敢，我只敢灑水，她大概敢嘴對嘴。”其實能對着哪吒說出這種話來，暗香都覺得自己的膽子被孫夭夭練大了！
孫夭夭絕對有毒。
哪吒摸不透的脾氣被這句話安撫了，他恍惚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冰涼的面頰忽然就有了熱度，剛喝的甘露也覺得不解渴。
聲音，擁抱，溫度，屬于孫夭夭的模樣全都從腦海中不受控制地跑出來了，不講理地霸占了所有思緒，纏得少年心浮氣躁，一顆心也亂了。
她是否在金吒面前也這般。這麽一想，哪吒又磨着牙暗暗惱怒。
就是控制不住這種詭異妒忌的念頭。如今想見不能見，又更為火光。
好在心裏念一念孫夭夭并不會牽起噬心咒，不然他怕是要痛死千百回了。
“暗香，去看看孫夭夭。”
“這，可主子才剛醒。”
“我不用你看着，去找她。”
聽話的不再問，暗香退出屋子。下界怕是過了七年之久，孫夭夭也不是普通人類女子，肯定不會随便成婚的吧，而且都與主子肌膚之親了，應該？
糟糕，暗香猜不透啊，她好害怕探聽到不好的消息，然後讓哪吒氣爆炸，這樣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仙娥畢恭畢敬地退出屋子，哪吒揉着額角深呼吸，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眼下如何才能破解噬心咒，金吒能拿出佛祖的法力弄他，顯然就是警告他，在佛這邊是求不到好的。不知道藥王、太上老君他們可有法子解困。
噬心咒就是無形的枷鎖，礙事的東西要趁早除去。
越想越氣，還是沒與金吒讨到好處，他根本不相信大哥當真做到了心如止水。
好在，乾坤圈還在孫夭夭的手裏，她的身上不能沒有自己的存在，就算無法靠近，也要時刻提點她。
不能叫這薄情的家夥忘記，她已經是他的人了！
五指山——
你給孫悟空梳頭洗臉後，又別了朵小花夾在猴子耳朵上，笑得不行。這些年你踏踏實實地陪在這裏，偶爾紅孩兒還會過來唠嗑，木吒也來過兩回，再抓個土地公，運氣好的話，當天就能湊一桌麻将。
木吒和紅孩兒提前認識也算是緣分吧，以後牛牛去當善財童子，這不是和大師兄關系就搞好了。
你在哪裏都是熱熱鬧鬧的，那些想念孫悟空的猴子，你有時候會讓蠱雕馱着它們過來看看。搞得孫悟空像是什麽旅游景點，猴群集體來打卡。
算一算，已是七年多過去，可天上才七日，你也不知道哪吒消氣沒。
你開始動心思，想去天上了，但貿然去是危險的，得要個探路的。要是能聯系上暗香就最好了！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不湊巧，暗香奉命下來偷窺你，這日你卻正好不在五指山，和螳螂妹她們去城裏逛街了，買些時下流行的首飾。
暗香跑了花果山找不到人，就來五指山撞運氣，于是看見一只猴頭。
“這兒，過來！”
孫悟空眼尖，一眼瞥見來不及藏身的暗香，笑呵呵地勾着手指。
還沒開始跟蹤就被識破的暗香心道倒黴，“見過大聖。”
孫悟空笑：“你之前伺候夭夭，現在她下來了，你又跟誰了。”
暗香：“三太子。”
“嗷~定是那小瘋狗派你下來打探夭夭的消息。”
“……”
不說話就是默認，孫悟空好奇道：“他怎麽不自己來，一點誠意都沒有，俺還等着他磕頭叫外公呢。”
“三太子，怕是來不了。”
“怎麽，死啦？”
“大聖別瞎說，主子他是被大太子下了咒。”
“什麽咒？”
暗香也沒想隐瞞，一五一十地說了，卻惹得孫悟空哈哈大笑。并不知道自己以後也會遭到緊箍咒的猴子幸災樂禍好一會兒，暢快道：“該！讓他欺負夭夭。”
“好大聖，你就別說了。主子也挺可憐的，他去找夭夭，每次都是不能靠近，然後就痛昏死過去了。”
“哦，嘻嘻~”
“……哎，夭夭什麽時候回來呢？”
“這俺可不知道，她逛街有時候很快，有時候很久。”
“那我等等吧，她這幾年沒有和別的男子好吧？”
“收了一堆漂亮男子，夜夜花天酒地尋歡作樂，蜘蛛哥哥蝴蝶弟弟螳螂相公蛇妖小甜甜~”
“……”
她就不該問孫悟空，就會編。
逗得人家不刺探軍情了，孫悟空又嬉笑着拉近乎，拽着周邊的小草，“好妹子，哪吒中了噬心咒的事，你先不要給夭夭說。”
“為什麽啊！”
“別讓夭夭有多餘的心疼和擔憂，讓哪吒遭遭罪，他平日裏總對她橫眉冷目的，還關她，該做不該做的他都做了。總得付出點代價吧！要俺說，金吒做得好，不管一管，他就真亂來了。”
“而且，這小子要是真的愛夭夭，有種頂着噬心咒過來啊！不然俺就是看不起他！”
“……你是想主子死吧。”
雖說是偏袒主子，但被孫悟空這麽一慫恿，暗香覺得也有些道理，并且這個咒語也不是胡攪蠻纏，只是用來制衡哪吒，不讓他傷到夭夭的。
好，不說！暗香決定了！
“暗香？哇！我沒看錯，你怎麽來啦！”
剛和孫悟空達成同盟，暗香就聽到了你激動的聲音，一轉身，就被你熱情地熊抱住。
你覺得上天還是待你不薄的，以為要被哪吒小黑屋了，結果木吒就來救你。想着有些挂念天上的情況了，這不，暗香就送上門來了！
可是你也有點奇怪，為何不是哪吒親自過來？以他的脾氣，能自己上的，基本就自己沖了。
但不管怎樣，你愉快地摟着小姐妹，不規矩地揉捏人家軟乎乎的臉蛋，笑嘻嘻地說。
“小香香~我好想你呀~太好了，我可以把你當作我在天宮的眼線了！”
“……”
暗香忽然覺得，不如還是回到舒适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