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試探敵情
第0004章 試探敵情
“嘩,今兒老板發大財,賓客盈門啊,”張震威走進店裏,左右張望。
店裏寥寥三四個客人,都是被燒書壯舉吸引來的路人,多半不會辦卡。另外還有一對戴着紫發的姐妹花,實際上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弟弟,兩人是狂熱coser,常常來店裏拍照和租漫畫。确實比平時人多,平時這時間,野貓都不進來的。
三元神色嚴肅地拉住張震威:“查到海音的背景了?”
“嗯,聽好了兄弟。此君28歲,生于杭州,家裏做皮革廠的,家境殷實,十四歲去英國留學,兩年前回國創辦了一個叫浪游人的進口食品公司,做得蠻好,半年前在複興路開了一家很火的店。以上。”
“就這?”
“難不成你想知道他內褲穿什麽牌子?”
“不是,他這人生軌跡,跟我毫無關系啊。”
“我就不懂了,”張震威抱着手,“他都約你吃飯了,你幹嘛不大大方方地赴約,直接問他去?”
“我這不為了耍帥嗎!答應他就是認輸。”
“幼稚,”朱小尼走進來,咖啡一手一杯,交給張震威和三元,“你們男孩子怎麽整天贏啊輸啊,好好商量不行。”
“他對我充滿敵意,”三元辯解道,“這個人如果抱着好意,那必定是先按門鈴,自我介紹,再請我喝個酒吃個飯,這才叫談事兒。他一來先搞舉報!”
“那倒是,”朱小尼同仇敵忾道:“不準人欺負我們三元!我們主動出擊,找他要個解釋,對吧張大狀。”
張震威唯唯諾諾地嗯了一聲,朱小尼一看他,他就緊張,一跟他說話,他的手都在抖。連忙喝咖啡掩飾,結果喝得太急,咖啡液往下流淌到襯衫上。三元樂出了聲,一邊拿紙巾幫他擦拭,一邊嘲道:“就這點出息。”
說完這話,他愣了愣,這話哪裏聽過?
他腦中靈光一現,突然跑到門口,從仙人掌的後邊兒,摸出一串鑰匙。店裏的鑰匙一直非常隐秘地藏在盆栽後,老客人和所有街坊都知道。上午三元犯懶不開店,晚上三元出去玩、睡大覺,誰想進來,自己掏鑰匙好了。
三元把鑰匙攤在手上:“從我爸開店那天,這鑰匙扣就沒換過。”
“這有什麽玄虛嗎?”
“鑰匙扣是好牛皮做的,”三元展示刻着“志在千裏”的皮面,經過多年摩挲,皮面更有光澤。翻過去,後面刻着小logo,是個“海”字。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朱小尼發問:“所以呢?”
“這鑰匙是房東給我爸的啊!海音姓海對不對,海音家做皮革的對不對?”
“我操!”張律師表達了他的心聲。
三元翻出了租房合同,厚厚的一沓紙,被收在透明文件夾裏。他的房東果然是“海潮皮具制造廠”,簽名的法人叫海雲天。
三人擊掌!原來是這麽回事。
下午四點多,複興路開始堵車。邬三元和朱小尼在人行道駐足了會兒,就被行人擠到了星巴克的玻璃門前。雖然也是筆直一條街,他們在這繁華街道上卻不辨方向,不知道怎麽走。
朱小尼拉着三元的手臂:“我們先進去吃塊蛋糕吧。”
“三十多塊一個蛋糕,不如回去吃你自己店裏的。”
“我店裏是工廠貨。”
“星巴克不是?”
朱小尼不太情願,她答應陪三元來刺探敵情,主要是為了在複興街吃吃喝喝。但他們預算有限,說好了只花兩百塊,在星巴克随便一坐,兩人就得花幾十一百的,于是便從了三元,繼續在人流裏披荊斬棘。
城裏新鮮新奇的東西,一半集中在人流如織的複興路,除了幾家連鎖,其他店都是開開關關,很快會換一番面貌。
三元跟朱小尼買了冰淇淋,邊吃邊觀察兩邊排長隊的店鋪。三元很不理解:“你說這些排隊的人真知道自己買什麽嗎,還是有隊就排?”
“他們不用工作掙錢嗎?”朱小尼羨慕道:“為什麽有那麽多時間?”
“可能就咱倆是孤魂野鬼,自負盈虧,他們都可以上班摸魚。”看着衣着光鮮的同齡人,兩人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朱小尼拍了下手:“剛想起來,今天是周末。”
“周末?啊……”
漫畫店沒所謂的旺季淡季,也沒有什麽周末人流,別人的日子都是有盼頭的,周末就是他們的盼頭,或者在周末花錢,或者在周末賺錢;而三元已經很久沒聽過“周末”這個詞了。這個時候,他才感到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渾身不自在。
“走吧小尼,我們回家吃炒粉。”
“我們剛來不到半小時。你不是要去找海音嗎,我們連他的屁都沒聞到。”
“我累了。”
朱小尼執拗起來:“打起精神!海音知道你藏着黃漫,知道你家哪裏有暗格,而你連他的窩在哪兒都不知道。”
這話戳中了三元,他對海音突然就很窩火,“對,那王八蛋……诶,那王八蛋在那邊。”
原來隊伍的盡頭就是“浪游人”。門面是複古暗棕色調,門口沒有座位,沒有叫號機器,只有穿着帥氣三件套的店員,永久性微笑挂臉上,忙碌地安排長長的人龍進店。
他們都很好奇裏面賣什麽,可是被店員拒之門外,“兩位,隊尾在那邊呢。”
“我們不是來買東西的——對了,你們賣什麽啊?”
“我們家售賣的是巴黎原裝進口巧克力,每周坐飛機過來,保質期只有18天。”
“那賣不完的怎麽辦?”
店員看着朱小尼,輕蔑笑道:“只能扔掉了,我們不賣過了賞味期的食物。”
店員不再理會他們。朱小尼不爽道:“我又沒跟他要巧克力。”
“你想不想吃?”
“想。”
“你們進來吧,”一個好聽的女聲說,“存貨沒多少了,現在排隊也買不到了。”隊伍聽到這話,紛紛嘩然。大家都着急起來,催促店員說:“這麽快賣完了嗎,什麽時候能進去?”
在雜亂的背景音中,邬三元打招呼道:“中學老師好!”
“老師”張悅笑道:“邬老板好,你們快進來,想吃什麽?可以先嘗後買。”
他們在隊伍的怒視中,施施然走進了店面。這店不像買吃的,反而像珠寶店,中間一道旋轉樓梯通向二層的座位。
三元一眼就看見海音。此人正在櫃臺前招待客人,即使在賣東西,他身上也沒多少熱乎勁兒,就像他賣的不是食物,而是沒指望你聽懂的哲學理論。他這人看上去聰明而冷漠——偏偏有人吃這一套,他的客人不停地對着他笑,簡直就有點謅媚了。
海音發現了他,遠遠地擡了擡手。三元脖子後一陣寒意,起了雞皮疙瘩,不知道為什麽,海音對他一種見鬼的效果,每回海音對他笑,他就覺得背後靈在耳邊吹風。
見海音沒有過來的意思,三元便把目光放在櫃臺上。朱小尼已經在試吃,銀托盤上放着指甲大的巧克力,旁邊擺着比巧克力大三倍的卡片,寫着名字、産地和配料。三元的心吊了起來,這些寶貝一看就便宜不了。
“好吃嗎?”三元希望朱小尼能回答“都他媽垃圾”。
她一邊嚼着,一邊在三元耳邊說:“嘗不出味兒,太貴了!我們轉頭就走很丢人,我想先嘗幾塊再溜。”
“這不更丢人,”三元咬着牙說。海音正看着呢,那目光貼着他後背,冷風呼呼吹。
三元挺了挺腰,指着巧克力排說:“這來一塊,那個來一塊,對,就這塊。就這些,結賬吧。”他特地選了沒有堅果,又沒什麽日本柚子、土耳其椰棗啥的,猜想應該是最便宜的吧?
店員說,“一共231克,七百二十七塊八毛錢,謝謝。”
“不客氣。”
朱小尼阻止他掃碼,打眼色說:“你瘋了!”三元強顏歡笑道:“你不是不想吃工廠貨嗎,這都是手工制作,手工值這個錢。”
張悅在旁邊附和:“邬老板懂行,單一産地的巧克力,每個風味和處理方式都不一樣,工序非常複雜。”
朱小尼很實際地說:“做燒餅也很費事,面粉也是單一産地,芝麻還得現炒,一個燒餅一塊八。”
張悅有教養地笑着:“也是,賣燒餅真不容易。”
“不要收客人的錢,”海音來到他們身邊,“這些請邬老板吃,難得來一趟,再挑一些吧。”
三元甜美地笑道:“多謝了,又不是什麽大錢,不能讓您做虧錢買賣。”
“你肯來見我,我就不吃虧。”
三元內心一震,這話聽着太他媽別扭了!正想着怎樣把七百塊扔海音臉上,就聽朱小尼說:“帥哥老板真夠朋友。但感情歸感情,不能白白收你禮物。”
三元感激地看向朱小尼。朱小尼拿出手機:“我來掃吧,服務員麻煩結個賬。”
海音不再勉強。
巧克力包得異常精美,細心擺在紙袋裏,封上“The Wanderer”的貼紙。邬三元接過紙袋,體驗到了即被極致重視,又被華麗詐騙的冤大頭感。他很後悔來到複興路,為什麽要對海音好奇?此人不管有什麽意圖,自己守着烏有鄉的堡壘就好了。疊加這700塊錢的損失,他對海音更是厭惡。
正想離開這假惺惺的店,海音叫住他,“你這就走了?”
“嗯哪。”
“你來這兒真是買巧克力的?不是為了探探我幾斤幾兩?”
“我的确是來看你。現在看過了,再見。”
“邬三元,今晚一起吃飯。”
“不了,”三元心痛道:“我今兒吃巧克力就飽了。”
海音笑了出來,“我都說不收你錢。你每個月掙不到三四千,生活費緊張,何必買你負擔不了的東西?”
三元的臉熱辣辣的,憤怒地把海音拉到旋轉樓梯下:“你怎麽連我掙多少都知道?躲在對面水果店偷窺我啊!”
“沒必要,要知道你的事很容易,你的店誰都可以進去。”
“唯有你不可以!我不知道你要什麽,總之以後別糾纏我。”
“誰糾纏誰?”
三元放開拉着海音的手,他抓得緊,現在手心裏都是汗。
海音放輕聲音說:“我們吃個飯,好好聊聊。我們不是敵人,我對你沒有惡意。”他的嗓音比他的眼睛溫暖得多,聽起來倒是像個好人。
三元心動了,可回心一想,這次是自己送上門,氣勢矮了一大截,實在不是談判好時機……
旋轉梯走下一個短發俏麗的女子。在三元生活範圍裏,很少見到這麽精雕細琢的女人,眼睛不由自主粘在她臉上。女人卻絲毫不在意他,帶着抱怨的語氣對海音說:“能走了嗎?我訂了六點半的桌子,外面開始堵了。”
海音頓了頓,“今晚我不能——”
“今晚你有約,那下次吧,”三元反應迅速地打斷他,“周末晚就該跟女朋友吃飯,談什麽事兒!”
海音冷道:“我的日程用不着你編排。”
“好的,那今晚就此別過。”
女人看得莫名其妙:“他是你朋友?”
海音不做聲,三元替他回答:“我們不熟,不是朋友,完全絕對沒有半毛錢關系。海音哥哥,以後別找我,別想我,也別偷窺我。我們沒什麽可聊的。你們吃得開心,再見!”
他提着精雅的白色紙袋轉身離去。走出門口的一瞬間,三元肩膀垂下,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