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毀屍滅跡
第0003章 毀屍滅跡
漫畫牆砌好後,監管人員就來了。除了黃肩章和白Polo,還帶了五六個人。這次人手充足,一行人帶着攝像機、手提電腦、箱子等裝備,勢不讓奸商逍遙法外。
見到那堆漫畫,黃肩章拍了拍三元的後背:“年輕人辦事就是利落。好好一個大學畢業生,幹點啥不行,以後洗心革命,找個好班上吧。”
三元唇紅齒白地笑了。
打小他就知道這個笑管用,真真姐說,別人笑起來都是有個意思的,高興笑、慫的笑、騙人的笑、羞答答的笑,做好事笑,做壞事笑,獨獨三元一笑,是土裏開出一朵花兒。花有個啥意思,花兒開了,看得人歡喜,就是它的意思。
所以場上的氣氛非常和諧。
三元說:“我把您說的不合規的書,全都拿出來了。我的店還能繼續營業吧?”
“那不好說。”
白polo插嘴道:“出租這些書,本身就是不法行為,是要受到法律懲罰的。”
“您說得對。但我沒有出租這些書,這是我爹的收藏,老爺子死了之後,我住在這店裏,他的收藏沒地方可放,只能跟着我在這兒。”
此話一出,四周靜了靜。
黃肩章放低聲音說:“我剛誇了你是個好青年,小夥子,認罪态度好,才能争取從輕發落。”
“沒有罪怎麽認?這些書對我來說,是我爹的遺物。你們說這些書不好,我很認同,現在我把遺物都拿出來,準備燒給我爹。”
“……”
監管人員才發現場上的布置很詭異。禁書整齊地圍成U字,中間放着個折疊桌,桌上一張黑白照,拍得人栩栩如生,眼神靈動。三元介紹道:“這位是我爹邬有義。先父于一年半前過世,留下這家店給我。他本人人品正直,絕不出租違禁漫畫,這一大堆都是私藏珍品,自己看着樂的。”
“你……你要當街燒書?”黃肩章額頭出汗,“這可不行。”
三元拿出一張紙,“我申請了許可證,在兩點到五點之間,可以在這個範圍內燒紙祭祀先人。”
“喂喂!”白Polo大聲說,“不是燒紙的問題,這些書是證物。”
三元一笑:“個人看書不犯法吧,不犯法,何來證物?”
黃肩章跟白Polo面面相觑,那邊三元和番仔已經點着了鐵桶,把書一本本投入烈火。白Polo罵道:“滑頭!我們看走眼了,你說出租記錄還在嗎?”
“必然不在了。”
其他人抱怨他倆辦事草率,兩人也很腦火:出租店這種上古時代的産物,誰有經驗去滴水不漏地應對?何況邬三元看上去就是個剛畢業的學生。
他們一商量,準備進店裏好好搜查,要完全毀滅證據,哪有那麽容易!
煙霧竄上福星街上空,年輕好事的都來湊熱鬧,體驗燒東西的痛快。混亂之間,一輛車停在了門口。福星街是條死路,很少汽車會進來,更甭說一輛閃着太陽光的保時捷。
黑色保時捷的車門向上打開,走出一雙肉色絲襪勻稱的腿。這女人很多人見過,她自稱是複興中學老師,正是因為她的舉報才有了這出鬧劇。三元停下手,戒備地看着不速之客。
另一邊的車門也開了,從司機位,一個男人拿着咖啡走出來。
“真熱鬧,在幹什麽呢?”他慢悠悠地走到火桶前。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粘在他身上,三元迎着這人,微微仰頭。
這人是誰?他完全摸不着頭腦,直覺告訴他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這人是沖他來的。
那人好奇地看着火焰,“邬三元,你為什麽要燒書?”
“咦,我們認識?”
那人也不轉彎抹角:“我是海音,昨天我的助手把名片給你了,你應該記得。”
邬三元當然印象深刻,可他聳聳肩道:“不記得。”
“那我們現在認識了,”海音伸出手,微微一笑。他笑起來跟三元是兩個極端,冷飕飕的,春日刮起的一陣山風。兩人掌心握了握,雖然沒怎麽使勁,三元感覺這人的手蠻有力的,警戒心飙到了最高值。
這人到底從哪裏冒出來的?他找人舉報,當然是想弄死我了——我一小蝼蟻,值得被一個開保時捷的弄死?三元左思右想,實在想不明白海音的企圖。
海音見三元态度冷淡,也不以為意,拿起漫畫随手翻起來。
三元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到火桶上,他必須盡快把書燒光。番仔用手肘碰了碰他,“這位爺何方神聖?”“你去問他。”“看上去不好接近哦。”三元心想,誰願意接近這樣的人?現在他後背濕濕的,光是握手,他就出了身冷汗。
番仔笑道:“蠻帥的。”
“別看了,幹活兒去!”
話是這麽說,三元卻控制不住時時瞟向海音。帥不帥他沒感覺,他只覺得怪。海音戴着黑框眼鏡,一手拿着咖啡,一手優雅地翻着書,這姿态如果看的是卡爾維諾、大江健三郎,或者專業雜志都算風景,可他翻的是黃漫啊,看封面還是多人捆綁工具向的。
三元的手肘起了雞皮疙瘩。
店裏的執法人員忙了好一陣,直接把前臺的電腦搬了出來。白Polo看着三元的眼神,就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三元只好蹲下來,繼續他的“祭祀”大業,免得直接跟他起沖突。當然他們有權力查抄店裏的物件,三元無力阻止。
一直置身事外的海音,終于放下黃漫,關注事态發展。三元忍不住問他:“這書喜歡不?喜歡送你。”
“好啊,多謝了邬老板。”
“不用客氣。”
海音蹲在三元的身邊。三元感到這個距離太近,往旁邊挪了挪。
“你把出租記錄全部删了?”海音輕聲說:“你是傻瓜嗎,有硬件在,數據複原很容易。”
“關你什麽事,”三元跟這人完全不熟,這種語氣實在讓人惱火。
“這樣吧,我幫你把電腦砸了。”
“啊?”
海音笑道:“你自己砸的話太猖狂了,我車後有棒球棍,等會兒我拿着棍,趁他們忙亂的時候把你的主機砸爛。我說你欠了我五十萬不還,我砸你的東西洩憤,行嗎?”
“你幹嘛要幫我?”
海音拿起漫畫:“一物換一物。”
“海音先生,我不是傻瓜,我相信你也沒什麽精神問題,有話開門見山地說吧。”
“我幫你度過難關,你陪我吃一頓飯,我們坐下來好好聊。”
“你想請我吃飯,直說就好了,”三元端詳眼前的陌生人,透過眼鏡,那雙眼睛理智聰明,實在不像個神經病,“但我不一定去。”
海音呵地笑了出來,“這個交易不值得嗎?”
“交個狗屁!”三元決定不跟他假惺惺,“砸了電腦也沒用,他們要查的話,可以去找軟件平臺要數據,你去把人公司的主機也砸了?”
海音被勾起了興趣,“那你想怎麽辦?”
這次三元主動湊近他,耳語說:“大哥,唯一的證據就是書。我跟你說一個行內的事,掃描記錄的是書的編號,沒了編號,他們啥也對不上。”
海音翻開手上的書,封面封底版權頁書脊,什麽痕跡都沒有。三元指着爐子裏燒成一團的塑料書皮,“編號在那呢。”
在燒書之前,三元早把所有書皮褪下,混在書本裏一起毀屍滅跡。他大張旗鼓要祭祀,就是掩蓋這行為。沒有編號的書,就像沒有指紋、沒有臉孔的人,怎樣證明他是兇手?當然他們執意要一本本比對,也能找出痕跡,可這工作量就大了,三元知道自己不值當被如此對待。
眼見書皮在桶裏融化,所有的證據快要化為烏有,三元得意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我不跟你吃飯,也不想跟你談,你要跟我談什麽,我沒興趣知道。拜拜了海音先生。書你拿去——建議你別大庭廣衆下看,太他媽變态了。”
海音跟着站了起來。三元這一招,他是完全沒預料到,不由得對這小書店老板刮目相看。他把那本黃漫扔進火桶裏,順手把喝完的咖啡也扔進去,“好,下次我去你店裏看。”
“歡迎辦卡,”三元言不由衷說,“我給您打折。”
“嗯,你店裏藏着那麽多好東西,帶我去看看。”
三元心一凜,後背又出冷汗。他暗罵自己沒出息,怕這個海音做甚?但這人實在奇奇怪怪的,他知道店裏所有的暗箱操作,包括地下室、暗格、沒拿出來的書、以及……其他?三元有一種老巢被侵入的不适。
海音走回他的保時捷,旁邊跟着不發一言“複興中學老師”張悅。張悅向三元微笑颔首,以示告別,海音卻頭也不回,留下沒有感情的背影。
邬三元心裏罵了一句:“以後再來,我叫小尼用咖啡毒死你!”
三元險險過了這一關,最後因“經營不規範”被罰兩千塊錢了事。
他肉疼錢,心疼燒掉的書,也懊惱自己得罪了市監管的人。最煩的是,他不知道這飛來橫禍源于什麽。
海音年齡不大,跟他爹邬有義應該沒糾葛。情敵是不可能的,生意對手更是扯淡,以他爹的脾性和能力,一只蒼蠅都得罪不了。
三元把遺照放回原處,感嘆道:“這事算是解決了,保佑我順順利利,怪人爛人別來搗亂。”看着父親的臉,三元呆呆出神。
邬有義是個是個跟誰都樂呵呵的宅男,這輩子最石破天驚的事,就是抵押自家房子,開了這家漫畫店。
那時候三元七歲,剛上的小學,有一天邬有義牽着他的小手,來到這條死路。正在裝修的房子很髒,到處都是石塊和水泥的腥味,他爹把他領到一個大坑前說:“以後這裏會變成一個密室。小元知道密室是啥嗎?”
三元愕然地搖搖頭,問媽媽:“密室是啥啊?”媽媽一邊收拾垃圾,一邊冷冷地說:“把人關起來的地方,進去了就出不來。”
他爸呵呵笑:“別吓着孩子。”
“你才吓人呢邬有義!20年!你賣了房,簽了個20年租約,你看周圍誰不說你傻逼。”
“哎,在孩子跟前別說髒話嘛,”邬有義低眉順眼,用孫子的語氣說:“老婆息怒哈。租約簽得越久越便宜,這裏畢竟是市中心,不信你問問去,方圓十公裏,有比我們家租得便宜的?”
“就這點出息。”
父親讨好地拿出一把鑰匙,套手指上轉圈圈,皮質鑰匙扣上刻着“志在千裏”四字。
母親冷笑,三元也陪她冷笑。他打小就跟母親一夥,跟母親一樣讨厭這家漫畫店。如果有人問他,邬三元你有什麽夢想呢?第一個升上腦子的,就是父親和母親站在坑前的畫面。夢想就是傻逼,這是他童年的教育之一。
但公平地說,邬有義也不是光會做夢,漫畫店剛開那幾年生意非常好,書多又齊全,位置也算方便,更重要的是他爸擁有那種二次元的磁力,吸引到很多同好。他确實賺了比上班更多的錢,而且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整個人都活力勃發,非常快樂。
這張遺照就是那時候拍的,邬有義眼睛有光,征服了全宇宙。
三元把遺照退回暗格裏,回到了現實中,腳步聲響,有人走進了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