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愛情結晶
第0008章 愛情結晶
第二天,三元一睡醒,就翻出那個被錯過的郵件。他找到了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喂,是我,邬三元。”
海音非常意外,“邬三元,你找我有事?”
“你不是想跟我談嗎,我們今天見面。”
“好,”海音爽快道:“我有一家常去的餐廳——”
“不吃飯,又不是什麽聚會約會。你來漫畫店找我行不?”
海音把車停在漫畫店前面,三元戴着墨鏡,在店門前對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海音三兩步追上他,兩人并肩走到死路的盡頭。
跨過綠植隔離帶,眼前是個灰色的水塔,大概有四五層樓高。水塔前立了不可進入的告示,三元權當沒看見,徑直踏入高及小腿肚的野草,走到邊上的階梯。
海音停下腳步,疑惑道:“我們要去哪裏?”
“上塔頂,上面景觀開闊。”
“我們去小尼店裏聊不好嗎?”
三元率先爬上階梯:“你怕個球,我想幹掉你,對你的車做手腳多方便?犯不着把你騙上這麽顯眼的地方。”
海音冷笑一聲,跟着三元,踏上殘破的梯級。
到了塔上,暖風吹拂。海音頂了頂眼鏡,掃視乏善可陳的風景。這裏處于城市的低窪,周圍有一片住宅區,邊上是有年頭的複興中學。另一邊是繁華街巷,福星街往西,馬路商店縱橫,其中一條就是店面最漂亮的複興路。更遠處能看見地鐵站、辦公樓、高級公寓及老住宅,大醫院、倉儲超市、體育館,所有大城市能看到的一應俱全,也了無新意。
這城市唯一特別的,是有一條沿着東西向流動的河,穿梭在建築群和路巷之間,太陽下水光粼粼,像遺落在馬路上的廉價首飾。複興中學前流着一條河灣,圍欄圍着,仍有人翻越進去釣魚。
海音轉過身,只見三元凝望着水塔矮牆的一處,怔怔出神。“邬三元!”他喚了一聲。
三元立即轉過身,然後快步走到他剛才看着的矮牆,一屁股坐了上去。海音心一凜,暗暗擔心三元會摔下塔,但他沒說什麽,走到三元身邊,虛虛地倚靠矮牆邊。
三元冷聲問:“是你讓小雞丁兒的媽媽煽動別人舉報我?”
“小雞丁兒?他是誰?”海音花了點時間才聽明白這句話,一個畫面在腦海裏升起:“是那個晚上跑來借漫畫的孩子?你們叫他小雞丁兒……”海音覺得這個名字很荒唐、三元的猜測更荒唐,“我怎麽可能認識他。”
三元恍然:“哦,這事不是你幹的。”
“當然不是。哼,你又被人舉報了,”海音幸災樂禍道:“很正常,你的店那麽多問題,能支撐到現在全靠運氣,也因為市政太無能。”
海音的語氣一下撩起三元的火,“都因為有你這種不懷好意的人,咱老百姓的生活才這麽艱難!”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別拿老百姓當擋箭牌,你的店問題多得夠關門十次了,”海音的手肘搭在矮牆上:“你們動過的牆和地板,全都有審批文件嗎?你那些書是什麽來歷,有沒有進口許可?‘那些書’你都燒了嗎?你店裏為什麽那麽冷——”
“住嘴!”
三元倒抽一口涼氣,海音怎麽什麽都知道!
海音做了個封嘴的動作,然後笑道:“代價呢?”
“什麽代價?”
“你叫我來,就是準備跟我談租約。我的父親跟你的父親邬有義簽了20年的約,還有三年半才約滿。”
“沒錯,你想要收回這家店,那就按現在的市價,賠給我三年零五個月的租金。”
“那就是103萬。”
“海老板果然是大商人,賬目都在嘴邊。我給你抹個零吧,100萬成交。”
“當初我父親把店面租給你們家,一年的租金不過是5萬,比當時市價都低。”
“當初——當初我去小賣部買一袋巧克力才八毛錢呢。憑什麽你一塊巧克力賣800塊,漲價了1000倍?”
“你的比喻不恰當,我賣的是精品原産地巧克力,跟流水線出品不是一種東西。而這塊地,20年到今天都是同一塊地。”海音以就事論事的目光看着三元:“我可以賠給你40萬,你現在的營業額不夠覆蓋房租的,你之所以能生存下去,是因為把住房出租了。那筆收入還了銀行貸款,每個月只有三千出頭的餘錢。拿着40萬的賠償,不比你每月虧損劃算得多?”
三元哼了一聲:“不能這樣算,我爸抵押了房産來租這家店,銀行也有利息呢。而且這家店傾注了我爸的心血,也是我的第二個家,可不只是牆壁和天花板。感情不算錢嗎?100萬對于你不是什麽大數目,痛快把錢拿出來,我立刻搬走。”
“100萬我不給,搬你是要搬的。”
三元哈哈笑,拍拍海音的肩膀說:“好個霸氣大老板。你繼續舉報我吧,搞小動作,看什麽時候能把我搞死。”
“我要這樣做,你一分錢賠償都拿不到。”
“牛逼,我等着。”
談到這兒,兩人算是談崩了,本來三元就沒有談攏的打算,海音這奸商要是願意拿出100萬,就不會搞這麽些事了。
海音覺得浪費時間,便準備離去,“你不是誠心跟我談,叫我來消磨時間嗎?你時間很多,我可不像你那麽閑,拜!”
“給!”
海音接過三元手裏的東西,驚詫道:“這是?”
“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談錢。這是我從我爸相冊裏找到的,班級合影,還有他們出去玩的照片。”
海音的目光粘在照片上,一張一張細看,漸漸露出微笑,指着坐在前排的海雲天說:“這個是我父親。”
“嗯,看照片他們兩爸關系蠻好的,我猜啊,你父親跟你很像,一樣的臭屁,沒人願意跟他玩兒,就我爸邬有義不嫌棄他。”
“你爸跟你也很像,不是臉長得像,是假裝對所有人都很和善,這一點像。”
“喂喂,對故人敬重些!我爸是個單純的好人,他對每個人都很真誠,在這條街有口皆碑。哥們兒,我給你看這個,是想證明他們兩個人是好朋友,你老子把店便宜租給邬有義,是因為交情,是因為信任我爸,總之這店不是我爸騙來的。”
說完三元瞟了一眼兩腿之間,露出心虛的神色。
海音奇道:“這牆上有什麽?你剛才一上來就盯着它。”
“跟你沒關系。”
“你下來。”
“我不是你的小狗。”
海音冷飕飕地笑一聲,突然抱住了三元。三元大吃一驚,身體失去平衡,險些掉下五層高塔!他上半身晃了晃,被海音結實抱在懷裏,尴尬得無以複加:“喂你……別看。”
身體一輕,他被海音原地搬離了半米。
移開這個障礙後,海音看着灰牆,一開始是茫然,然後臉上沒了血色。“啧,”三元撣了撣被海音碰過的腰和胸:“我都說別看了。”
“這是什麽意思?”
“我哪兒知道?”三元惡聲惡氣,用誇張的語氣掩蓋尴尬。他心想,還好戴了墨鏡。
“這字什麽時候出現的?”
“自我懂事跑來塔頂玩的時候就在。但以前我不知道海雲天是誰。”
兩個人四只眼,一起盯着灰牆。牆上刻着海雲天的名字、邬有義的名字,名字之間刻着個八字形的細繩索,連接着“天”和“義”字,邊上還有一行字“此生有你,了無遺憾”。
怎麽看,都像是無良情侶的塗鴉。
兩人尴尬地別過臉去,海音尤其受到刺激,臉上的表情像是要殺人。三元撓撓頭說:“肯定是惡作劇,弄來污蔑我們爸爸的。”
“那是我爸的字跡。”
“不會吧,”三元哀嚎,“他們倆……不可能,這事怎麽能發生?”
海音扶着額頭,腦子亂轉,理不出個頭緒。他經歷的難事苦事也不少,從沒像現在那樣無從下手。
三元又提議:“我爸是死無對證了,你老子不是還在嗎?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怎樣?”
海音咬牙切齒道:“這事怎麽樣開口問?!”
“也對。”
海音盯着那些字,希望它們能自動消失。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一句驚悚無比的話。
“原來漫畫店是他們倆的愛情結晶。”
三元回到地下室,拉出暗格,把一套新買的漫畫供奉在父親遺照前。合掌拜拜,三元喃喃道:“對不住了爸,出賣了你。這都是為了保住我們的店。”
邬有義在照片裏憨憨地笑着,對三元的話似乎不以為意。三元是有些愧疚的,從海音看照片時溫情脈脈的模樣推斷,他跟父親感情不錯。海老爹應該是個蠻有威嚴的強人,拼搏大半生經營出大家業,形象英明神武,一個标準的中國父親。下回海音看到父親時,會是什麽樣的心情?不能想。
邬三元,你真他媽缺大德啊!
三元一邊罵着自己,一邊回味着海音的表情,煩惱、震驚、無奈、憤怒……越想越好笑。三元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很缺德,但海音這張臉太好看了!
三元插着腰,笑聲震天動地。
自那天起,海音果然在他的生活裏消失了,再也不踏足福星街。估計他一看到漫畫店和水塔就心裏難受。三元自覺危機解除,又回到過去混日子的狀态,每天睡到十二點起床,懶洋洋地等待太陽落山。到了晚上,他才感覺活了過來,漫畫店關上門,四人在店裏涮火鍋。
番仔給三元倒啤酒:“家長還投訴漫畫店嗎?”
“唉,隔山差五的給我打電話,也不知道是什麽部門,總之說的都是廢話,讓我照顧家長情緒之類的。我怎麽照顧,在店前給他們唱個小曲兒?”
張震威笑道:“我看行。你們福星街做的就是學校生意,偶爾搞一點文娛活動不也挺好的?”
“不好,三元唱歌超級難聽。牛肉丸好了嗎?”朱小尼望眼欲穿。張震威瑟縮一下,不敢答話,但手勤快地把牛肉丸連着兩大片肉一起夾到她碗裏。
“謝謝張大狀!”
番仔一邊給他們燙肉一邊說:“問題就在這裏,福星街不應該只做學生生意,學生消費能力不太行,所以買賣不溫不火。我們應該拓展客群,讓白領啊、有閑錢的家庭主婦來光顧。”
大家一起拍手:“真有志氣。”
“我說真的!我打算換一批新的設備。有一種400瓦數碼燙發機的新技術,雖然東西比較貴,但效果好回報高,跟複興路那些沙龍做出來差不多。”
“你有錢?”
“還有一點壓箱底的儲蓄,邬大少,你資助資助我?”
“開始從乞丐碗裏撈錢了!”
張震威停下筷子道:“番仔,經濟形勢不好,你還是等等吧。诶,不要吃生的蔬菜,你不怕洗不幹淨?”
番仔咔哧咔哧咬着清脆的生菜,“我洗的,很幹淨。”
“番仔喜歡吃生的,你甭管他。”
番仔繼續咔哧咔哧:“就是因為形勢不好,裝修和裝備差的店更加沒有人來了嘛。”
“哎,越投錢越沒錢,不投錢也沒錢,真是進退兩難。”
“這不叫兩難,”三元總結道,“叫怎麽走都是死路。”
這幾個開店的年輕人暗暗悲嘆,每回提到經濟形勢,結論總是很悲觀。
三元說:“吃肉吃肉,別聊這個了。”
小尼說:“吃面吃面,再不吃就軟了。”
他們把注意力放回在沸騰的鍋上,一時之間沒人說話。番仔去冰箱拿肉時,小尼轉頭看了看窗外。三元奇道:“你看什麽呢?”
“我老覺得保時捷開過來了。”
三人使勁地看,外面哪裏有保時捷?自行車都沒有。張震威鼓起勇氣說:“你……你對那個海音有陰影。”
小尼沒心沒肺地笑道:“沒有,我挺喜歡他來的。”
“嗤。”兩人同時發出不屑的聲音,一個光明磊落,一個只有嘴形。
“他最近不出現了,為什麽呢?”
“我哪知道。不來最好,他一來我就心煩意亂。”
“你對他偏見太大了,”朱小尼擦了擦油嘴,“海音挺講道理的,斯斯文文,不是壞人。”
“斯文個屁!他力氣巨大,這麽一提,把我整個人抱起來了。”
番仔正好把肉放桌子上,三人瞪大眼睛看着三元,不約而同說:“他抱你了!”
三元自然不能講明實情。這一來大家更八卦了,“他什麽時候抱你了?”“你為什麽讓他抱?”“天啊。”
三元不回答,想起海音吃癟的樣子,他忍不住有點得意。
“邬三元為什麽笑得那麽奇怪?”
“肯定是做壞事了呗。”
“各位聽着,”三元舉着筷子道:“我邬三元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若反擊,必是壞人先踩到我安全底線了。這叫正當防衛,對吧張律師?”
張震威搖頭:“是不是正當防衛,那條線且難劃分呢。你別玩脫了,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三元呵呵一笑:“不可能,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