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社會敗類

第0009章 社會敗類

三元舒心的日子很快被打破了。這一周學生的人流明顯減少,福星街的生意越發不好做,大家愁眉苦臉的,都納悶到底發生什麽事。

不久之後,這條街的人開始流傳,因為烏有鄉漫畫店引起部分家長不滿,學校出了通報,提醒學生們不要在福星街流連。街坊商販們明裏不說,暗地裏都在抱怨三元。

朱小尼把街坊群的聊天記錄給三元看,三元的臉慢慢變綠。“我做了什麽?”三元很委屈,“烏有鄉在這裏十七年了,現在才成禍害了?”

小尼同情地給他扒了個糖果,“過一陣就沒事了吧。”

三元希望如此。

大家看三元的眼神複雜起來,煎餅攤的大祁叔是要養倆孩兒的,也不責怪三元,只是憋着不說話,皺着眉苦着臉。水族館的甄老兒有沒有生意都行,反而對三元唠唠叨叨,三元一經過他就嚷嚷:“小夥子,快去學校跟人道歉去,一人做事一人當,別讓我們全街跟着陪葬。”

真真姐隔着街罵甄老兒:“呸呸,盡說晦氣話。”即便那麽喜歡三元,她也沒出來維護他。世道艱難,眼睜睜看着水果在角落裏腐爛發酸,再多的感情都不管用。

三元認真考慮,是不是真要去學校送個禮、唱個曲兒什麽的?就在這個時候,海音再度出現在福星街。保時捷直接開到漫畫店門口,海音走下車,坐在曬太陽的三元旁邊。

“好久不見。”

三元沒興致跟海音逗貧,懶懶說:“你來幹嘛呢?”

“聽說你遇到大麻煩了,學校點名批評漫畫店,不讓學生來這兒。”

“跟你有屁關系。”

“福星街的生意不好,商戶都在怪你。我認為學校這事處理得不好,漫畫店是漫畫店,沒必要牽連到整條街。學校為了不必擔責任,不管你們的死活。”

“謝謝您為我說話,”三元冷笑一聲,“所以你想怎樣?”

“人就是喜歡遷怒,家長管不了孩子,遷怒漫畫;學校怕擔責任,讓整條街連坐;街坊沒有生意,遷怒于你。你,你遷怒我——但你生氣是對的,是我把學校通報告訴福星街的人,讓他們到處說去。”

三元霍地坐直,怒目瞪着海音。

海音沒感情地笑道:“漫畫店在福星街又不賺錢,又不受歡迎,你有什麽理由撐下去?把店還給我,我按照之前說的,賠給你40萬。”

“去你媽的,你現在給我100萬都不管用。滾蛋!”

“別生氣嘛,”海音的笑裏有了幾分真歡樂,“你那麽容易生氣,不能跟人理性談判,這個性格做生意只會吃虧。”

“我樂意!你聽好了,這店不管怎樣我都會繼續做,做到租約的最後一天。不是每個人做事都盯着賺錢虧錢的,這店對我爸很重要,對你爸海雲天也是,你要是還有一點人性,別他媽騷擾我。”

說到海雲天,海音的臉色果然一變。這事于他如鲠在喉,聽到邬三元提及父親,不,一聽到“邬”這個字,他就非常厭惡。

三元在他耳邊說:“你爸是個重感情的,你又不缺這點房租,何必迫害我,迫害邬有義的兒子?”

海音忍着惡心說:“上一輩的事上一輩終結,跟我們沒有關系。”

“跟這房子有關系啊!”

“你怎樣證明他們……他們有那樣的感情,即使有,這房子租給你爸爸開店,我家是業主,你家是租客,僅此。”

三元做出思考的樣子:“他們的事确實沒法證明,也沒法證僞,問誰都不對。要不這樣,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也別來福星街了。”

“你不生氣嗎?”海音狐疑道:“你爸開這個店的時候,你都六七歲了吧,他們還有來往。”

三元心想,海音是個聰明人,這事漏洞大大的,千萬別得意忘形露出馬腳。他把目光轉向空蕩蕩的街:“我爸過世快兩年,人死為大,過去的事好也罷,壞也罷,都跟着他埋葬在骨灰盒裏。”

海音鼻子裏哼了一聲。

安靜了一會兒,海音說:“我付你45萬,多出來的5萬,當作你的感情損失費。他們倆的事無論真假,我們跟誰都不要提起,像你說的,埋在骨灰盒裏。”

“呵呵,5萬打發乞丐呢。你再給50萬封口費也沒戲,走吧走吧,邬三元不要你的錢。”

“不管你要錢還是不要,店我是一定會盡快收回,”海音直白地露出“別擋我的道”的強悍神情。

三元心中警鐘大響。

三元琢磨,要不要閉店一段時間,先避避風頭?跟海音打硬仗,他實在沒有把握,也沒有興致。他的人生目标是安然度日,打打殺殺陰謀詭計啥的,實在太麻煩了。

在立夏那一天下午,母親來看他,帶了一大鍋鹵牛肉。三元在廚房裏煮面,母親調着麻醬,順手給他清理冰箱。“這些羊肉啥時候的?”母親把一灘血肉掃出來,嘆道:“再放兩天就發黴了。”

“我晚上煮了吃。別扔,店裏溫度低,壞不了的。”

“虧你還是物理全級第一,腦子不用了?”母親指了指他的頭。

三元嘻嘻笑:“好漢不提當年勇。”

母親毫不手軟把所有肉都扔了。面過了兩遍涼水,黃瓜大蔥切成絲,辣椒油炸好,母子倆把醬和鹵牛肉擺在桌上,正準備招呼小尼等人過來吃,海音走進了店裏。

三元想,來了!偏偏是這個時候。

他給海音打了個惡狠狠的眼色,讓他醒目點自己消失。海音當沒看見,對周圍的書架也沒興趣,徑直來到飯桌前,稱贊道:“你家夥食不錯。”

母親萬悅寧捧着碗筷過來,正好聽見這句話,笑道:“那就在這吃,你——”她這才正眼看到海音的臉。愣了愣,她欣喜地低呼:“你是海雲天家的?”

海音跟父親長得像,萬悅寧抱着他的肩,思念之情溢于言語:“你是海雲天兒子!喲,你們害羞的時候一個樣兒。”

海音的臉更紅。三元忍住笑:“這漂亮老太是我媽,就是你爸爸的同學。”

海音早就得出這個結論,要不他不會那麽尴尬。這長相秀麗的“老太”看起來不過五十出頭,對人爽朗熱忱,海音不禁為自己的父親感到羞愧。

“快坐!你爸咋樣了?很久沒他的消息了。上回見他還是簽租約的時候。”

“他……蠻好的,退休了。”

三元很想把海音踢走,可他已經坐在飯桌邊,随即小尼和番仔也來了,張震威是最後來的,大家都對海音的列席很意外。

趁着母親去拿蒜,三元惡聲道:“誰允許你來我家蹭飯?趕緊自己滾蛋吧。”

“我是被你媽按在這裏的,我也想走。”

朱小尼給海音夾了一塊鹵牛肉,“先吃飯,吃飯最大。”番仔也給海音倒啤酒,“不用急着走嘛,外面很熱,三元這裏最舒服。”

“你們倆叛徒!”

他想尋求張震威的支持,可這情場白癡完全沒有進攻意識,只是默不作聲吃飯,避免跟朱小尼目光相遇。三元只好靠自己,對海音耳語道:“你來是跟我媽謝罪的嗎?”

“我為什麽要謝罪?”

“因為我媽還當你們是好人呢,不知道你爸幹了啥,你對我又幹了啥。”

“……胡攪蠻纏。”

“你不是說自己很忙嗎,到底來這裏幹嘛?”

海音壞笑:“我來看戲。”

聽了這話,三元惴惴不安,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席上其他人言談笑笑,熱鬧得很,三元沒仔細聽他們聊什麽,只是有個籠統的感覺,海音一來,大家聊的事兒就正經多了,什麽值得投資,哪裏的飯館很紅火,哪一種特調咖啡被跟風,區裏新地鐵線規劃等等。萬悅寧在城市另一頭當會計師,跟海音聊得有來有去的,三元有一種他們才是大人在聊天的感覺。

正安靜透明地吸溜着面條,聽到母親說:“三元沒正經上過班,一畢業就做漫畫店,還是缺了社會經驗。小音,你有合适的工作,幫三元多多留意。”

“小音”這稱呼讓三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媽——”他拉長音道:“能聊點下飯的嗎?”

“逃避現實!”萬悅寧轉向海音:“你們也算世交,你多給三元上上課。”

海音在桌底拍了拍三元的大腿,笑道:“嗯,我會的。”

趁母親轉過頭時,三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頓飯實在太難熬了。

可沒多久,這和諧又惱人的氛圍就被打破。店裏進來了兩個Polo衫,一個是綠色的,一個是紅白條紋,兩人都戴着工作牌。三元有很不好的預感,硬着頭皮招呼道:“兩位随便看,我們這裏是會員制,兩位覺得合适了再辦卡。”

綠Polo說,“你是店主邬桑原?”

“我是,有何貴幹?”

“我們是電力局的,”他展示工作牌,“來檢查您的電表。”

紅白條紋抱着肩膀說:“這裏空調怎麽開得那麽低?”三元很心虛,但還是用精湛演技微笑:“我這裏客戶都是學生,小崽子們火力大,怕熱不怕冷。”

“那也太低了,空調這麽耗電,每個月電費得翻幾倍吧。”

三元不出聲,偷空瞟了海音一眼。他說的“看戲”,原來是這出!小音哥哥果然是有社會經驗的,知道怎樣捏住三元的七寸。

張震威站在三元的旁邊,“為什麽要查電表?是有什麽問題嗎?”

紅白條紋拿出打印的文件,“問題呢,一目了然。你們看看,去年二月,這家店的用電量突然下降80%,到了三月稍微上漲了,但比起兩年前的用電量,還是只有60%。店主解釋一下,這是個什麽情況?”

“這店經營情況不好,我開門晚,關門早,電費就用得少。”

兩個Polo互看一眼,“我們要看看電表箱。”

三元毫無辦法,只能讓他們在老式電表箱上拆拆檢檢。折騰了好一陣子,他們終于找到了問題,電表箱的接線回路做了手腳,改變了電壓,電能表自然走得極慢。綠Polo拍了拍三元的肩膀:“兄弟,你這手腳做得還挺有技術含量。”

紅白條紋橫了三元一眼:“你怕用電量太少,會被人懷疑,電表走字少的時候就拼命開空調。空調最費電!上下找補就不會那麽顯眼了。你這種人啊,簡直是社會敗類,浪費國家資源。”

“您檢查歸檢查,不帶人身攻擊的,”張震威警示他,“電表出了問題,可能是機械故障,有什麽證據證明店主做了手腳?”

Polo們無言以對,但這事還用證明嗎,為了少交電費,做手腳的人不計其數,而像三元這種最是狡猾!

海音抱着手臂說:“沒錯,凡事都要講證據,是不是人為破壞一看就知道。電表不會自己搭錯線,會不會是有人潛進店裏,也不偷東西,就是動了動電表,為了幫店主省電?”

三元給了海音一個吃人的目光。

張震威心想,三元指定幹過這事,他從小就很喜歡拆拆裝裝,又是建築系學生,雖然不下手蓋房子,跟專家讨個圖紙來改改電路,對他而言完全不費勁。哎,有這智商,偏用在小伎倆上!

但不管怎樣,總得先保住老友。

正想用法律詞語拖延一下處罰,卻聽萬悅寧用冷靜的聲音說:“請你們好好調查,如果真是我們的錯,我們接受處罰。”

三元的心火燒火燎,母親這話比什麽都讓他無地自容。綠Polo的語氣和藹了些:“總之罰款跑不了,除了繳清該付的電費,蓄意破壞電表必須繳納罰款,你們幹了一年多,我看不罰個十萬不能了結。”

十萬?!三元以為自己聽錯了。

“哥們兒,為什麽那麽多?”

“破壞電表,罰款五倍!法律寫得清清楚楚。”

三元看向張震威,張律師輕輕點頭。

三元欲哭無淚,他哪有那麽多錢?每個月都入不敷出,把他切件賣都湊不出幾萬來。這回真是不關店都不行了。三元憤怒地看向海音,只見此人悠哉地喝着啤酒,眼裏寫着“你活該”三大字。

天黑得快,轉眼天空已呈灰藍色。電燈閃兩下,熄滅了,空調的低鳴聲歸于寂靜。屋裏騷動起來,電力局的兩人說:“電表箱線路沒接好嗎?去看看。”

電筒亮了起來,萬悅寧點燃了蠟燭,還有零零散散的手機光,漫畫店登時有了一種守靈的氣氛。人的輪廓在移動,不自覺地,大家都放低了聲量。

三元靠着書架,沮喪得很。他聽見有人走到他身邊,“這戲好看嗎?”三元憤憤道:“他媽的,竟然還有舞美燈光配合。”

海音的聲音低低傳來:“之前我們談的價格依然有效,你交了罰款,還剩35萬慢慢花,夠你玩一年半載了。”

三元很是動搖,海音給的條件确實還行。他感到烏有鄉像一艘四面漏風的船,正在緩緩下沉,上面伸出一只手,說要把他拉出水面——可這人的眼神怎麽如此居高臨下,如此輕蔑刻薄呢?

志氣這種東西,三元還是有一點的,他寧可借高利貸,絕不會如海音所願。

“不用談了,即使關了店,我也不會還給你。”

“好,那你等死吧。”

【作者有話說】

改電表開空調這事,聽着匪夷所思,但這是真事。一家人改了電,為了怕字走得太慢,就天天開空調,電燈也開着……不知道最後有沒有被發現。水表也聽過同樣的事,水表做了手腳,怕水費太少惹人生疑,就開着水龍頭細水長流。

這确實社會敗類,三元真挺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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