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入侵
第0015章 入侵
夏令營的工作一點都不輕松,邬三元要帶43個半大孩子,每天都意外不斷麻煩不止。他确實有孩子緣,孩子們有事沒事都喜歡找他,所以他比其他人還要累。
第三天,他把孩子轟上床休息後,回到了漫畫店。拖着瀕死的身軀,先巡視店面。書本排列整齊,地面整潔幹淨,看書借書的都自覺登記,三元感嘆,沒了他漫畫店自己幹得挺好,他其實挺多餘的。
小尼幫他關掉電源,給他留了水果和燒雞腿。三元感到了暖意,外面多勞苦,回到安全屋裏所有的不适都可以屁一樣放出去。他全身放松下來,打開地下室樓梯的燈,只見牆上貼着一張紙。
“明天帶人來看房,你不用在。海音”
三元一把扯下紙張,咬牙切齒地看着每一個字。拿出手機,他打算報警,按了個“9”,他改變主意,打給了海音。
海音接了電話,聲音沙啞,顯然是睡夢中被驚醒:“這麽晚了,你有事嗎?”
“你在牆上貼的大字報是什麽意思?”
“我寫得很清楚。”
“第一,這房子從法律上、從實際情況,都是我的。我的!懂嗎?你不能帶人來看不屬于你的房子。第二,你偷進來房間,已經構成私闖民宅的刑事罪,等着張大狀的律師信吧。”
“第一,我是房子所有人,你不清楚的話把契約拿出來看看。第二,整個複興區從市監管到電力局,都知道你鑰匙放在哪裏。第三,你為什麽不在家?我本來想征求你的同意。”
“去你的,”三元氣得不知道怎麽反駁好,“我去工作了!謝謝你在背後搞的小動作,我的漫畫店不能光明正大營業,我得出去養活自己!”
“你在哪裏工作?”
三元把那張紙用力揉成一團,仿佛那是海音的腦袋,“契約上房子姓海,我不姓海,我去哪裏關你毛事!”
他憤怒地挂了電話。坐在床上,他的腦子冒着火,氣得咬緊了牙齒。坐不住,他霍地站起來,在地下室東摸摸,西看看,像緝毒犬一樣想嗅出海音的痕跡。
海音進來了嗎?坐在我床上了?他開過我的櫃子嗎?他在這裏面做過什麽事呢?三元摩擦着拳頭,感覺安全屋四面漏風,哪裏都不安全。
第二天中午,保時捷嚣張地停在正門口,海音和兩個韓國人走下車。他試了試把手,沒有鎖。打開店門,他像主人一樣邀請客人進來,介紹說:“這房子是整條街最寬敞的,現在是全城唯一的漫畫租賃店——或許是全國唯一。”
韓國人用硬梆梆的英語啧啧稱奇:“網絡時代還有人做這個生意呢,意想不到。”
“所以生意很差,”海音打開電燈,帶他們四處看看。這一男一女随手翻了翻漫畫,就仿佛已經租下這個店。“這面牆換成玻璃好不,連通着戶外,那麽戶外可以擺座位了。”“原來還有廚房,很小哦,這裏就放電烤爐吧”“這裏地勢低,下雨天會有麻煩嗎?”
在他們以韓語商量時,海音走到地下室入口,地板前交叉貼了兩條粗粗的膠帶,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妖魔鬼怪敗退!”
海音被逗笑了,三元沒鎖門,也沒把地下室合上,只貼了毫無用處的封條。韓國人驚異道,“這是什麽符咒?”
“不用在意,是店主開的一個玩笑,店主住在裏面,我是說他一直住在這裏,現在去上班了。”
“住在地底?太奇怪了。”
“他是個很有趣的人。不管怎樣,你們不用擔心,這裏沒什麽殺人藏屍或者囚禁事件。”
韓國人順着這個玩笑說:“如果有也不錯,做個鬼屋餐廳也許是個好主意。”
海音站起身,拿出手帕擦擦手,“它的位置不在熱鬧大街,也沒有大樓和密集房子,街的盡頭有寬敞的綠地,而且這裏租金相對便宜,你們要擴展的話很有空間。福星街人流是少,附近卻有相當多的居民,尤其還有一棟中學,距離辦公樓區域也不到五公裏。所以既可以做社區生意,也可以輻射到辦公區。”
女人說:“我們連鎖店主要服務于白領和中産家庭,現在人流少不是大問題。”
“沒錯,”海音請他們走出店面,“等你們來了,人流就會多起來,你們的品牌可以創造流量。”
男人爽朗張開手,仿佛在擁抱整條街:“沒錯的,我們現在只有三間,但做得都很好。”
這話海音很認同,他們有經營才能,選在不那麽熱門的地點開店,不但都能運轉起來,而且也給周圍帶來生意。
他們對福星街相當滿意,也信任海音,唯一的問題是價格。海音的開價沒有比附近的海清路、忠誠路、桃花街、冊子街便宜多少。女人機靈地指了指水塔:“這個是什麽?看着像一個危險的建築。”
“是個用來蓄水的老水塔,已經封了,禁止游人上去。”
“那可不得了,在這裏是個安全隐患。”
“或許吧,”海音淡淡道。
他的态度,大有你喜不喜歡它都在這兒的意思,你不願接受也沒辦法。兩個韓國人對看一眼,女人說:“我們相當喜歡這裏,但是還有很多因素要考慮。”
“明白,你們有的是時間,決定了再告訴我。我建議你們在這一帶走走,感覺這裏的市井氣氛。轉到大街就可以打到車,如果想坐公共交通,去地鐵站大概20分鐘,”他手指比了個走路的姿勢:“用腳的話。”
兩人愣了愣,海音管接不管送,把他們撇在這兒了?海音做了一個告別的姿勢:“抱歉我在這裏還有事,再見了。”
韓國人只能禮貌告別。看海音的态度,這地方大概是不愁租的,于是臨走前囑咐道:“等我們一星期,我們會認真考慮。”
拾級而下,海音打開了地下室的燈。巡視一圈,三元過得很節省,衣服三幾件,日常用品也是最大衆的品牌,他的所有物加起來,怕是沒有那些工口漫畫值錢。
打開暗櫃,裏面緊緊實實地塞滿了老漫畫,有一股陳年的味道。海音的眼前,仿佛看到父親和邬有義背靠着背,津津有味地翻書。父親喜歡漫畫?海音從沒見過他翻看,甚至無法把它跟嚴肅的父親聯想起來。
海音煩悶不已。這房間雖然沒有邬三元,邬三元無處不在,邬有義長着邬三元的臉,跟父親在這裏嬉戲笑鬧。他們很開心,海音很憂愁。他發現父親的臉變成自己的臉,兩人在這裏談笑不禁,親密無間……他沒法把這畫面從腦子裏剔走。
隐秘的喜悅悄悄升起,他擠了些潤膚霜,放在鼻端上嗅着。廉價的香精味,哪裏都能聞到,可在這裏是獨屬于三元的氣味。三元貼得很近,他的味道混雜着潤膚霜和洗完澡的清新,海音反手摸了摸他的臉,一轉頭,幻影就消失了。
海音對自己感到失望,為什麽會沉浸在這麽荒唐的夢裏?父親訓誡過他,做為堂堂正正的男人,一輩子會被無數幻夢勾引,“不要做夢,看清楚現實!千萬不要越軌啊,很多界限,跨過去就是不歸路了。”
可是說這句話的父親,漸漸變成了少年時的模樣。他自己不也越軌了嗎?海音想。父親的形象有了裂痕,對海音來說,仿佛世界在某個點上扭曲了——所以才有這麽奇怪的地下室,那麽讓他心神不寧的邬三元吧!
他回到地面,臉色漸漸平靜。朱小尼倚在門框,一邊擦着杯子一邊看着海音說:“你帶的兩個朋友,要租三元的店?”
“可能吧,他們是有這個意向,”海音收斂心神,把邬三元抛諸腦後,“這對夫妻開的是咖啡館,不是你做的這種,韓式咖啡館主要做簡餐和甜點,經營得蠻成功。”
小尼不回答,擡起杯子,仔細地擦拭。
海音心想,小妮子不高興了,她以為別人會擠掉她生存空間吧。于是跟她解釋:“如果這家店成了,福星街人流會漲起來,你就不用做小孩子生意了。人氣帶人氣,這裏的店也會火起來的,漫畫店死氣沉沉,只會拉垮這條街。”
小尼微微一笑,轉身走進店裏。海音趴在窗口前,冷不防給了小尼一個甜蜜炸彈:
“來跟我工作!我的店馬上要開堂食,主要做巧克力餐點和咖啡,我需要像你這樣的咖啡師。”
朱小尼很驚訝:“我?”她是有點受寵若驚的,勞苦工作幾年,只有她去面試,還從沒被“挖角”過。
海音左看右看:“要不還有誰?”
朱小尼一笑:“我有自己的店,為什麽要幫你打工?”
“賺更多錢。”
這話太誘惑了,小尼差點把杯子錯放在黏糊糊的芋圓上,還好這時響起了悅耳的鈴铛。小尼仿佛從魔笛裏驚醒過來,開心地跑出店面。一只金毛丁零當啷地跑到店面,乖巧地坐下。
“大俠!”小尼摸摸它的頭,“今天要喝什麽呢?”從小狗叼着的籃子裏,拿出一張紙。
“好的!稍等一會兒。”
海音看得有趣,“誰家的狗,真聰明。”
“大俠是大夢的夥伴,大夢住在彩票站旁邊,”小尼忙着準備飲料,還拿出一盒鹵肉飯,在微波爐裏加熱。海音回想:彩票站旁邊住了人?印象中是一對安徽夫婦經營的藥房,店面黑暗,架子上沒多少貨品。
海音彎下身跟狗搭讪:“你叫大俠,很威武的名字。”狗退後了一步,朝他戒備地吠叫。海音以為金毛都很溫順,趕緊縮了手。
小尼嘻嘻笑:“大俠知道你是壞人。”
“三元的宣傳連狗都不放過,”海音無奈道:“邬三元在哪裏工作?”
“他跟阿庚一起在夏令營帶孩子。”
阿庚,那個異裝癖?海音的臉冷了下來。
小尼把食物和飲料小心地放在籃子裏,看着大俠輕快地跑走,然後給海音遞了一杯奶茶:“請你喝。”
海音開着車,拿起奶茶喝了一口,甜得咽不下去。他本來打算回店裏,方向盤一轉,往郊區開去。
那是一所退租的私人大學,校園設備完善,但疏于打理。只見穿着紅白T恤的孩子三五成群,由穿着同款T恤的年輕男女領着,在場地之間穿梭。沒什麽安保,也無圍欄,海音一路暢通地走到操場,很容易找到邬三元。
邬三元正給他們示範一種游戲,學着蛇在地上蠕動,惹得孩子們哈哈大笑。三元喊道:“專心看我做,誰輸了晚餐只有菠菜了哈。”
“三元虐待學生,我告兒我奶奶去。”
三元把孩子撲倒在墊子上,“你告訴,你告訴。”突然之間,他眼神定住了,見了鬼一樣。那孩子出奇地轉過身,只見一個高大俊雅的男人,叉着手站在那兒。
三元站直了,拍拍身上的塵土,“你怎麽來了?”
“來找你。”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