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縛魂鎖·七
第27章 縛魂鎖·七
“你在怕什麽?”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冷冷淡淡的,雖然是個問句,卻好像并沒有想得到答案的意思。
白染從回憶裏脫離出來,還未回頭,就聽兩道破風之聲傳來,白染閃電般側身,兩顆白色的小東西擦着他鬓角而過,削下去了他兩根碎發!
他微微皺眉,轉過看去,就見不遠處的路燈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靠着路燈,一雙勾人心魄的眼睛正望着他。
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裙,外罩一件鮮紅的毛呢大衣,身材波濤洶湧,曼妙非常,暗紅色卷發披着垂到腳踝,腳踩着一雙細高跟,手裏拿着兩個人骨磨的骰子。
她長得實在是漂亮,豔而不俗,冷白皮膚上紅唇鮮豔如火,眼神卻十分冷淡,是一個看一眼便能丢了魂兒的冷豔美人,幾只黑色的蝙蝠飛在她身後,像是擁護着屬于黑夜的女王。
“紅豆。”白染神色平靜,“我以為你會去降魔局。”
“有什麽區別麽。”紅豆站直身子,聲音冷淡:“這麽多年不見,白大人風采依舊。”
白染沒說話。
“白大人特意發三界通告召我過來,怎麽,是和陛下吵架了?”紅豆漫不經心的将手中白骨骰子轉了兩轉,“還是說終于想起來當年的恩怨,想報仇了?”
“和他無關。”
“哦,那可真不容易。”紅豆冷笑一聲:“你耽誤了陛下那麽多年,唯一功德無量的事情恐怕也就是離開魔界。要走就走的徹底點啊,還在人界讓他找到,這算什麽?玩欲擒故縱?”
白染微微皺眉。
“……看,您永遠都是那個清冷幹淨的白大人,不動心不動念不動情,聽到這樣的話連句辯駁都懶得給。”紅豆看着他,卷發微微一甩:“可惜我沒有大人那麽高的涵養,當年大人面無表情出手殺我的畫面,我可清清楚楚的記了這麽多年。”
“你可以再多記些日子,要是怕忘了,我可以給你再補一個,秦離攔了一次,不一定攔得住第二次。”白染平靜的看着她:“紅豆,我懶得和你動手,更沒心思和你在這像鬥小三的戲碼一樣浪費時間,所以你可以把你那些惡毒女配的臺詞省省,咱們都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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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紅豆盯着他,冷笑一聲:“不過你要問我的事情,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看來你是繞不開廢話這部分了。”白染嘆口氣,擡手理了理袖口:“知道我和秦離在一起這麽多年,從他身上學到的最大的道理是什麽麽?”他擡起頭,神色淡淡“……很多時候,直接動手是最節省時間的做法。”
下一刻,在紅豆眼睛都沒來得及眨的瞬間,就聽“轟——!”一聲響,白染掐着紅豆的脖子,直接貫到了旁邊的矮牆上!
龜裂紋四散張牙舞爪的四散開,紅豆被他掐着脖子懸在半空,缺氧的間隙就聽白染冷淡的聲音響在她耳邊:“……你該清楚我對你沒半點憐惜,挑釁我這種事情,真的很蠢。”
紅豆臉色煞白,掙紮不止,努力的拉白染扣在她頸間的手,然而那人的手就像是大理石一樣紋絲不動。窒息讓她的眼前景象越發朦胧,她想起當年,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幹幹淨淨的男人,一身白衣,手中蒼绫綻放着金光,面無表情的斬了無妄海裏一半的大魔,血液和碎裂的肉塊在他身邊紛飛,他眼中只有厭惡,沒有悲憫。
仙人的容顏,殺神的淡漠,那一瞬間的白染,同魔皇秦離殺戮時一樣讓人膽寒。
而那,才是這個男人真正的樣子。
紅豆那雙美豔動人的眼睛裏不受控制的漫上恐懼,然而她喉間動了動,沙啞的聲音擠出來:“我……什麽都不會和你說……”
“以前我倒是沒發現你這麽有骨氣。”白染面無表情,大理石般的手猛的一緊,紅豆的耳朵裏傳來細微的一聲響——那是頸椎裂開的聲音。
紅豆眼裏的恐懼已經到達頂點,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神裏又迸發出恨意,“好啊!那就就殺了我啊!陛下他……他為你付出了這麽多,死了我也不用看着他受你的折磨了!”
白染手指微微一動,看起來下一刻就要捏碎她的脖子。
“紅豆大人。”
一個溫和的男聲響起,就見不遠處站着一個身材勻稱的男人,眉間菱花如火,眉眼俊眉異常。男人朝着白染微微躬身打了招呼,而後轉向紅豆,溫和道:“紅豆大人,陛下有令,召你過去問些事情。”
白染松了手,紅豆像癱泥一樣落下癱在地上。
她捂着脖子大口的喘氣,渾身打着顫,美麗的卷發亂成一團,狼狽而不堪。
白染轉過頭看向來人,沒說話。
未三朝着白染恭敬的行了一禮,“未三見過大人。”
轉而又看向紅豆:“陛下最厭煩等人,紅豆大人動作快點的好。”
紅豆擡頭警惕的看了一眼白染,見白染沒說話,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手指掐訣,消失在了空氣裏。
未三看着紅豆消失,朝着白染又行了一禮,“多謝大人。”
“他要護着魔界的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白染垂首理着剛剛弄皺了的袖子,“不過,”
白染擡起頭,神色冰冷:“這是他第二次從我手裏救走紅豆,希望他記得。”
……
“……陛下,不二仙君。”
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裏,秦離和不二兩個人坐在桌子邊,精致的點心和酒杯擺了滿桌,不二喝的兩頰緋紅,抱着酒瓶搖頭晃腦的拍秦離的肩,“這照比以前你從戰神那偷的酒可差太多了,不好不好,下次我要是去魔界出差給你帶一瓶!”
秦離喝的也有點多,多年優雅矜持的殼子也些微的露出一點曾經少年時的随意來,他笑,“去魔界出差?古往今來仙界去魔界出差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兩界開戰。你盼着點好行不行?”
“唉,仙魔不同途,不同途啊……”不二喝的暈頭轉向,往桌子上一趴,哼哼唧唧:“小辰子為什麽要離開魔界,你弄明白了嗎?”
“大概是看見我殺人,吓到他了吧。”秦離淺淺的喝了口酒,聲音有些低,“他那麽幹淨的一個人,去魔界之前連血都沒見過,我那個樣子……”
秦離看着手裏的酒杯,沒再說下去。
“紅豆的事呢?”不二抱着酒瓶,迷迷糊糊的道:“不會是因為紅豆的事情生了氣?”
“不會,”秦離搖搖頭:肯定道:“那種事情以前又不是沒有發生過,他之前看見我旁邊有十八個裸女都沒生氣,更何況是紅豆。”
不二神色複雜:“……這是數量的問題嗎?”
“不然呢?”秦離一愣,擡頭看他,“……十八個呢!”
“……”不二“當”的一聲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又不好像戰神一樣削他腦袋,兩指并在一起哆嗦着指了他半晌,氣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丞相教了那麽多年,就特麽教出來個棒槌!”
秦離淺淺笑笑,也沒生氣,喝了口酒,低聲道:“在乎才會生氣,他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的。”
不二一頓:“……你覺得小辰子沒那麽在乎你?”
“我……我不知道。”秦離推了推眼睛,苦笑一聲,“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當年他舍棄一切要和我一起回魔界的時候,其實我比你們都要震驚,我在摘星宮住了那麽多年,他同我最親近的時候就是我生日那天給了我兩塊不知道從哪搞來的糖,跟我說,人界的小孩都喜歡吃這個。你知道嗎,那天是我一百二十一歲的生日……”
不二“噗”一聲,抱着酒瓶笑到直不起來腰。
“我愛慕他,也因為他要和我回魔界興奮的幾天睡不着,可是到了魔界之後,他對我好像和在仙界的時候沒什麽區別,我倆唯一的變化就是從住在一個宮的兩個屋子裏變成住在一個榻上,我還得時時控制着自己,生怕吓到他。”秦離神色複雜,“你知道嗎,小染他……他有時候真的很像一個小孩,又幹淨又好奇,魔界讓他感覺新鮮的東西太多了,可是和仙界比起來,那個時候的魔界說是個爛泥塘都是恭維,我不敢讓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每天心驚膽戰的。”
“小辰子他生來就生活在仙界,經歷的自然沒有你多。”不二喝着酒,眯着眼睛,“再加上戰神時時護着,沒寵壞已經不錯了。”
“那次我被人算計,醒來的時候身邊全是裸女,轉頭就看見他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着我,我當時吓得魂兒都飛了,生怕他轉頭就回了仙界。”秦離轉着手裏的酒杯,神色晦暗不明,“可是看起來,他并不在乎。之後也像沒事人一樣,冷冷淡淡的,和之前沒什麽區別。我那個時候常常就想,他為什麽要和我來魔界呢?會不會只是因為在仙界呆膩了,想看看新鮮的東西?如果是這樣,哪天他看膩了魔界,是不是又會頭也不回的轉身回了仙界?後來又出了紅豆的事情,除了往外扔人的時候力道沒用好把紅豆傷了以外和第一次沒什麽區別,之後還是該怎麽樣怎麽樣,我也不敢解釋,生怕提起來讓他生氣……”
秦離自顧的說着,一邊的不二抱着酒瓶閉眼趴在桌子上,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秦離平日裏話不多,借着酒勁兒多說了兩句,也就停了,沉默的看着手裏的酒杯不說話。
“……陛下,不二仙君。”
聲音再一次響起,不二突然猛地坐起來,“我剛才是不是聽見小未三的聲兒了?小未三!小未三!來來,陪我喝一杯!”
未三站在門口,哭喪着臉,看看趴桌子上的不二,又看看秦離,好懸要哭出來:“陛下……我好像給您惹禍了……”
不二迷瞪着醉眼,手往未三鼻子尖一指:“……你!是魔界掌令!你主子!是魔界魔皇!除非你把小辰子給惹了,其他都不叫事!”
“陛下……”未三說:“我把紅豆從白大人手裏救出來了,打、打的您的旗號……”
“很好。”不二閉着眼睛:“沒救了,自盡吧,趕緊的。”
未三:“……”
秦離皺眉:“……他和紅豆動手了?”
“……是。”未三點頭:“我剛忙完魔界的事情趕過來,本想先見紅豆一面交代一下,沒想到紅豆來的這麽快還直接就去找了白大人,我怕她透露出來夑谶的事情,情急之下就用了昏招。不過好在紅豆什麽都沒說,白大人應該猜不到。”
“他說什麽了?”
“他說……讓您記得,您已經在他手下救了兩次紅豆了。”
秦離瞬間頭疼,揉着眉心:“……不二說得對,自盡吧,趕緊的。”
未三哭喪着臉杵在門口,像個霜打了的茄子。
“紅豆呢?”
“在外面候着呢。”未三說:“她之所以來的這麽快,是因為有事情要向您彙報。”
秦離轉頭看了看不二,就見那位神仙已經趴桌子上打起了呼嚕,一時半會不會醒了。秦離站起身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讓她進來。”
“是。”未三轉身出門,片刻後帶着紅豆一起進了屋。
屋子是實木地板,紅豆穿着細高跟,敲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此時她調整好了狀态,重新恢複成了那個高傲的冷豔美人,暗紅色的卷發随着步伐波動,走到屋子中間朝秦離行了一禮,“陛下。”
秦離揉着眉心,“說。”
“是。”紅豆說:“妄鏡打開之後,除了未三的二部奉命守着妄鏡,其他各部都沒有動作。這幾天查到五部暗中在集結隊伍,做的很隐秘。我們還抓到了一個通風報信的人,往返在人界和五部之間,給五部和夑谶傳遞消息。”
“五部。”秦離并不驚訝,“我還真是有個好叔叔。”
仙魔大戰之後,玄龍一族接近滅族,秦離從仙界回到魔界重新奪取魔皇之位之後,将僅剩的幾個家族成員找了回來,将五部交給了他們,現在五部掌令是秦離的一個遠房叔叔。
“三部随時可以動手。”紅豆正色道:“只等陛下下令。”
“現在魔界各部對我的失蹤是怎麽議論的?”
“陛下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離開魔界,各部掌令已經習慣。各部現在比較傾向的說法是,陛下當年在仙魔大戰之時受了傷,每隔一段時間便要靜養。五部應該是信了這個說法,所以夑谶毀了妄鏡之後,五部這麽着急就有了動作。”
秦離點點頭,“繼續看着。”
“是。”紅豆頓了頓,“陛下,那個傳遞消息的人……”紅豆神色有些猶疑,“是……陛下玄龍一族的人。三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次一同帶來了。”
秦離摘了眼鏡,單手蓋在眼睛上,沒出聲。他每每喝酒喝得猛了,除了頭昏腦漲不說,眼睛還會疼的厲害,以前在仙界每次溜出去和不二喝酒,喝到一半總會被突然出現的白染揪回去,現在白染不管他了,眼睛倒是遭了罪。
秦離在眉心好一頓揉掐,眼睛的疼才算緩過來一點,說:“帶來。”
“是。”
半分鐘後,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人出現在客廳,他看起來并不慌張,甚至對帶他進來的紅豆十分不屑。他在客廳裏看了一圈,朝着沙發上優雅坐着的秦離行了個禮,甜甜的一笑:“堂哥好。”
紅豆和門口的未三同一時間皺了皺眉。
然而下一刻,就聽“啊!”的一聲慘叫,年輕人臉上血色全無,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渾身打着顫,“當”的一聲跪在地上。
秦離依舊保持着剛剛姿勢,一條腿疊在另一條腿上,黑色休閑西褲将他的長腿修飾的十分漂亮。金絲眼鏡後一雙漂亮細長的眼睛神色淡淡的,“剛才叫我什麽?”
“堂……”年輕人臉色煞白,改口道:“陛、陛下……”
秦離摘下眼鏡,抽了張紙巾擦了擦,随意道:“五部的人?”
“是、是……”年輕人頭上豆大的汗珠往外冒,不死心的道:“長輩說,都是玄龍一族的人,即便陛下您現在掌握整個魔界,總歸還是應該照顧玄龍一族,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啊!”
年輕人又是一聲慘叫,連跪也跪不住,整個人撲在地上,他的兩條腿骨頭全部碎成了渣,一口血從喉間噴了出來,将身前的地板染上一片紅。
紅豆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像是早就習以為常,門口的未三則是嘆了口氣,心裏研究起來清洗費用來。
秦離站起身,慢悠悠的朝年輕人走了過來,在年輕人泛着血色的視線裏,只能看見一雙價格高昂的皮鞋在高檔地板上敲打出一聲一聲響,像是死亡朝着他一步一步走來。
那雙鞋的主人蹲下身,低沉好聽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家人?”
年輕人仿佛抓着最後一根稻草,他已經說不出話來,用盡全力點了點頭。
“據我所知,我這輩子只有過一個家人,不巧,他還和我離婚了。”秦離神色極為冷漠:“當年你們打着我家人的旗號害他的時候,怎麽,是覺得我沒把玄龍一族都殺光,覺得不夠過瘾嗎?”
年輕人突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麽。
他錯了,他全都錯了!
他活了這些年,聽到的只有對魔皇陛下儒雅貴氣的贊美,而關于秦離當年殺神般縱橫魔界,将天地屠成一片血海的事情,他以為不過是一段傳說。
身前這個人,什麽儒雅,什麽謙和,統統都是他的外殼和假象,他骨子裏的淡漠和血腥,是任何一個魔界大魔都比不了的!
可是,他已經成為魔界的至尊了,又為什麽多此一舉披着這樣一個外殼呢?
可惜年輕人沒有機會再想這個問題,下一刻,一只修長的手壓上他的背,而後猛的一下,“咔嚓”一聲響,他的脊椎碎成無數小節,髒器壓成肉泥,血沫混着髒器從口中噴薄而出!
年輕人的眼神黯淡下去,并且再也不會亮起來了。
秦離站起身,抽出桌上的濕紙巾慢悠悠的擦了擦手,背對着紅豆,淡淡道:“身上随便挑一塊什麽,給五部送去。”
紅豆冷漠的看着地上慘不忍睹的屍體,“是。”
紅豆朝門外揮了揮手,幾個三部的人進來,沉默的擡走了屍體。
“紅豆。”
“是。”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曾經也救過我的命。”秦離一點一點的擦着手,聲音淡漠:“但他是我的底線,你比誰都清楚。”
紅豆不受控制的瑟縮一下,眼中閃過恐懼。
秦離這個人,他其實有很多很多面。
他對不同的人會展現他不同的一面,而紅豆,剛好是為數不多的,見過他所有樣子的人。
童年的颠沛流離和全世界對他的惡意就像一顆惡毒的種子,深深的紮在秦離的靈魂深處,無論他表面看起來是怎樣的随意肆意,都改變不了他對這個世界發自內心的恨。
紅豆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那樣一個狀态。
看起來自在如風的一個少年,邪氣如烈焰,開心了就張狂的笑,被挑釁和威脅了就殺人,哪怕殺不了對方也會不敢不顧的往上沖,像是根本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有着大不了一死了之的灑脫。
紅豆覺得,他是天生魔界的主宰,他是天生的王。
可是秦離從仙界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他不僅帶回來了一個仙人,還給自己造了一個優雅溫潤的殼子,将那一身曾經讓紅豆為之迷戀癡狂的邪氣統統藏了起來。
他學會了溫聲說話,學會了優雅的笑,他甚至還為了那個人去學做飯!明明是揮着斬魂金刀的英雄,卻走進廚房拿起了菜刀,他怎麽能那麽做?他怎麽可以那麽做?!
紅豆當時像瘋了一樣去質問他,可換來的只是一個冷漠的眼神,和一句“這是我的事情”。
紅豆絕望了很久,好在後來他發現,秦離并沒有完全變成那個樣子。
他好像在自己很多個截然相反的樣子裏找到了一個平衡。
對着那個仙人的時候,他永遠都是優雅、溫和、讓人如沐春風,可離開那人視線,他又會變回原來的樣子,血腥、殺戮、肆無忌憚。
他始終小心翼翼的只讓那個人看到自己光明的一面,而将真正的自己藏起來。即便是在外受了重傷渾身浴血,也要先處理的差不多之後再假裝剛回來一樣去見那個人,聽到那人罵他,還笑的跟個傻逼似的,好像剛剛冷着臉揮刀殺人的那個不過還是個幻象。
其實紅豆在第一次見到白染的時候,心底是有一絲欣喜的。
秦離終于找到了愛人,縱使那個人不是自己,可是秦離喜歡,那就夠了。
放手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只是她以為那個仙人會幫助秦離,會讓秦離成為更好的王。那個仙人也确實做了一些事情,讓魔界以最快的速度收在了秦離的手裏——可是相對于得到的,秦離付出的遠遠要多的多。
她不知道秦離累不累,但她一次又一次的看着他從家裏走出來時神情由溫暖到冷漠的變換,一次又一次看着他在那個仙人看不到的地方為了那個人妥協和傻子一樣的付出,一次又一次的看着他束手束腳戴上枷鎖,一次又一次的給他處理傷口之後看着他演員一樣臉上帶笑面對那人……
秦離不該是那樣的,他是魔界的王啊,肆意潇灑,疏闊霸氣,世界萬物皆為塵埃,九天九地俯首稱臣。
那才是秦離該有的樣子,他本來也是那個樣子。
可是白染,把一切都毀了。
是,她用了最讓人不恥、最下賤的方法,她也瞧不起自己,可是她不後悔。
那件事之後,秦離沒有和她多說什麽,好像默認那天是別人的算計,甚至把她也當成了受害者。
但是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以前截然不同了。
秦離依舊信任她,依舊把她當做最得力的手下。可是秦離的眼神不一樣了,再沒了親近和随意,只剩下冷漠和疏遠。
從小患難的交情,親人一樣惦念的牽挂,全都在那天之後,徹底消失了。
再後來,那個仙人走了,就那麽不負責任的在秦離重傷昏迷的時候,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紅豆不知道這是不是件好事。
至少秦離不用再戴着面具生活,也不用把自己逼的像個人格分裂。
可她沒想到的是,秦離開始瘋狂的找那個人,每次希望落空,秦離整個人就像一只失了心智的獸,整個魔界心驚膽戰的承擔他的怒火。那個時候的魔界……當真比地獄還要可怕。
那個人還要折磨秦離多久呢?
還要折磨魔界多久呢?
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
紅豆擡眸,看着秦離不急不緩的用濕紙巾擦着飛濺到眼鏡上的血,神色中有些許迷茫。她的脊背依舊筆直,紅唇鮮豔如火:“陛下,白大人他都對您做了什麽,您都不記得了嗎?您忘了您的眼睛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了嗎?您忘了這些年興風作浪的夑谶是怎麽出現的了嗎?您忘了……”
秦離轉身,冷冷的看她。
紅豆話音一頓,沉默下來。
“你說的這些,都和他無關。”秦離冷着聲音:“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輪不到別人來插手,哪怕是你。能聽懂嗎?”
紅豆緊皺眉頭,片刻後才微微垂首,“……是。”
“曾經我在他手裏救過你一次,過去現在将來,那會是唯一一次。”秦離把血紅的濕紙巾團成球扔進垃圾桶,轉身朝門外走去,“聽懂了就回去,以後別再找他。”
“……是。”紅豆望着他的背影,第無數次應道。
……
“辦妥了嗎?”
回到那個清冷豪華的大別墅,秦離站在廚房裏煮着海鮮粥,問身後的未三。
“都辦妥了。”未三說:“雖然都清洗幹淨了,還是把不二仙君換到了另一個套房,仙君什麽也沒問,很幹脆的就答應和白局說自己想換的了。”
“那就好。”
未三看着秦離的背影,突然想起挪動不二的時候。
當時他不知道該怎麽搞,幹脆從不知道什麽地方弄了個移動床來,不二哼哼唧唧的抱着酒瓶躺在床上,醉的一塌糊塗,經過滿地血腥的客廳的時候,突然嘆了口氣,閉着眼睛道:“仙魔不同途啊……”
未三心裏一揪。
“茉莉的事情怎麽樣了?”
未三回過神來,“哦,還在查,查的時候遇到降魔局,為了不被發現引起沖突,所以進度慢了點,不過那個叫茉莉的小姑娘好像不是她媽無性繁殖出來的……這幾天應該會有确切的結果。”
秦離點點頭。
“話說,我的陛下啊,”未三抱臂靠在門邊,神色疑惑:“就算只有一個月,您這随心所欲翹班的行為真的可以嗎?茉莉這事五組可是主力呢。”
“那條鯉魚又管不了我,再說我又不是沒有出力。”秦離嘗了勺粥:“不是還有你呢麽。”
未三神色複雜:“聽說白局一直在跟進這個事,今天已經去了三趟五組辦公室了……诶,诶陛下你慢點!”
秦離風一樣在他眼前刮過,穿外套的間隙還瞪了他一眼,長腿一擡往外走:“粥賞你了,把碗給我刷了!”
“哦。”未三看着他風一樣的出了門,面無表情道:“白大人不要就扔給我,我以後叫未飯桶算了。”
……
“什麽?茉莉還有個父親?!”
降魔局五樓五組會議室,金黎驚訝的瞪着眼睛,問完又覺得這話實在是怎麽聽怎麽別扭,輕咳一聲,“哦,原來茉莉還有個父親啊……”
五組的幾個組員憋着笑看他。
會議室裏,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子坐在最前面,穿着一聲奶茶色系的衣服,看起來十分溫柔,周身散發着特有的香氣,只是比茉莉身上的聞起來更成熟一些。
茉莉的媽媽的神色複雜,應了一聲,“是,有一個。只不過莉莉的父親……不是什麽好人,在莉莉出生沒多久就入魔去了魔界,所以我就同莉莉說她沒有父親。好在這些年莉莉成長的還算順利,性格活潑,沒有給她造成什麽影響……”
“阿姨真是用心良苦。”金黎給茉莉媽媽遞了杯茶,“茉莉在我們局非常重要,有她在局裏的氛圍就好,大家都特別喜歡她。”
“那就好,”茉莉媽媽笑笑,“莉莉以前常和我說,她特別喜歡降魔局,這裏就像是個一個大家庭一樣,還說特別喜歡白局,說只要有白局在,不管多大的事情就都不是事情了……”
“是是,只要有我們白局在,所有問題都會解決的!”金黎一邊說着,一邊朝桌子對面的白染看去。這次的事情主要交給五組來查,所以白染就來了五組的會議室,只不過他人雖然在這坐着,卻好像始終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局,白局?”金黎小聲叫他。
“嗯?”白染回過神來,看了看茉莉媽媽,“哦,阿姨放心,茉莉的事情我們一定會解決。”
白染本就長了個長輩喜歡的樣子,說起話來又沉穩,茉莉媽媽頓時一百個放心,激動的說:“我相信莉莉,她那麽信任你們,你們一定能幫她!”
“不過這件事稍微麻煩的地方在于,茉莉的父親去的是魔界。”金黎神色有些猶豫,“阿姨,您應該知道,我們局和魔界算得上是水火不容,這件事情查起來會比較棘手。”
茉莉媽媽點點頭:“我……能理解,魔界是個是什麽樣的地方我也知道,讓你們去那裏找人,确實說不過去……”
“這件事我可以幫忙。”
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衆人看過去,就見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站在門口,穿着一件黑色的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松着,露出修長的脖頸,襯衫外披着一件深咖啡色的長款風衣,眉眼好看,高聳的鼻梁上架着一個精致的金絲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儒雅的很。
茉莉媽媽的眼睛頓時一亮,拍了拍金黎的手,壓低聲音:“小金啊,你們局顏值水平也太高了……一個白局不夠,還有這麽一位……”
“……”金黎神色複雜,“阿姨,您果真是茉莉的媽媽。”
白染椅子一轉,剛好對上秦離,微微皺眉。
秦離朝着他微微一笑,眼睛彎着:“這麽巧,白局也在。”
他說着朝白染旁邊那人看去,那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半天沒明白他什麽意思,眨巴眨巴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來了?”
秦離:“……”
人界的智商水平真是讓人着急。
秦離暗暗嘆口氣,朝着一邊的空座走去,空位旁邊的張大寶把椅子一拉,一伸手,無聲的表達了:大佬,請坐。
“你說你能幫忙是什麽意思?這種玩笑可不能随便開。”金黎轉頭看他,表情嚴肅:“你要真的有法子,我可以不追究你這兩天翹班的事情。”
秦離沒管衆人投來的或驚訝或懷疑的目光,看向白染:“白局信我嗎?”
白染顯然沒想應他,移開目光對金黎說:“可以試試。”
“也對,試試總是可以的。”金黎點點頭,朝秦離道:“不過你得和我說清楚是什麽法子,和魔界勾結這種事情在局裏可是嚴重破壞紀律的。”
“魔界也不全是壞人。”
金黎一撇嘴:“拉倒吧,就魔皇那個變态,魔界能有什麽好人……”
秦離:“……”
“大佬,”張大寶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秦離的衣角,小聲道:“……你臉怎麽綠了?”
桌子的另一邊,白染的嘴角不易察覺的微微一彎。
秦離頓時心情大好,臉色一變,點頭稱是,“是,魔皇确實挺不是東西的。”
結果白染的最嘴角又降下來了。
秦離:???
“算了,有法子試就是好事,”金黎合上桌子上的文件夾,“要不然還要請白局親自去魔界一趟,這樣剛好省了很多事情。”金黎一頓,疑惑的看這秦離,“……怎麽了?這什麽表情?”
“沒什麽,”秦離推了推眼睛,神色複雜:“我突然意識到我可能在魔界的路子也沒那麽強。所以白局……”
白染半個眼神也沒給他,站起身:“散會。”
“是。”衆人稀稀拉拉的站起身,朝着門外走去。張大寶看着人群漸漸散開,金黎也陪着茉莉媽媽往外走,才往秦離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大佬,你真有魔界的路子啊?”
秦離看他一眼,沒說話。
“秦離。”人群散開,白染站在會議室的門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你跟我來一下。”
秦離一愣,轉眼笑道:“好。”
“诶大佬……”張大寶看着秦離歡快離去的背影,一臉納悶:“這人笑的這麽開心,表演變臉呢麽這是?”
八層,白染辦公室。
秦離跟着白染進了辦公室,順便關上了門。
白染站在辦公桌前,好像在思索什麽,片刻後回過頭來,皺着眉問:“魔界是不是出事了?”
秦離一愣,推了推眼睛,輕笑一聲:“有我在,能出什麽事?”
白染眯了眯眼,顯然是沒信。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紅豆。”白染看着他,神色平靜:“她性子冷,也從來沒有那麽多戲。從前她見我的時候只是話少,充其量視而不見,這次一反常态的挑釁,像是在掩飾些什麽。在加上縛魂鎖的事情,若是紅豆動手,只會直接朝着我來,不會費這麽大勁搞個意義不大的咒,所以,”
白染沉着面色,沒有猶疑的說着陳述句:“魔界出事了,而且和我有關。”
秦離一頓。
他向來想不明白白染是怎麽靠着一丁點的蛛絲馬跡猜測出真相的,可是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秦離知道,白染就是可以,而且幾乎沒有猜錯過。
秦離沒有反駁,平靜的看着白染:“和你沒有關系。”
白染擰着眉毛:“真的?”
“真的。”秦離聲音輕柔,像是在安慰:“你離開了幾十年,魔界出的事情能和你有什麽關系。”
白染看了他片刻,秦離一臉坦然的回看着他。
片刻後白染移開目光,點點頭,“和我沒有關系就好,我不想欠魔界什麽。”
“當年你為魔界做了那麽多,臨走還把血精給了我,魔界欠你的都來不及,你能欠魔界什麽?”秦離有點無奈:“這麽聰明的人,算來算去,怎麽都是把自己往虧了算?”
白染沒答,看了眼門的方向,淡淡道:“沒什麽事了,魔皇陛下上班去吧。”
秦離一頓:“……上班?”
“降魔局遲到扣當天工資,翹班罰半月獎金,”白染面無表情看他,“鑒于魔皇陛下本來就沒有工資,沒有理由的翹了兩天班,只能罰款。人事部在三樓組長辦公室旁邊,只刷卡不收現金,刷卡多收兩個點手續費,魔皇也沒有折扣。”
白染伸手一指門,冷漠道:“這位職員,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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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評論争議比較多,在這裏再提前解釋一下。攻依舊把紅豆留在身邊是經過綜合的考量,有他自己合理的原因,後面會慢慢提到。無論如何,攻和紅豆都絕對不會發展出來點什麽,這一點可以完全放心。小攻過去現在将來,心裏都只有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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