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縛魂鎖·十二

第32章 縛魂鎖·十二

“殿下,就這麽讓他們走了嗎?”

尖耳長尾的屬下猶豫的開口。

時恒沉默的看着秦離抱着白染離去的背影,神色發沉,久久沒有說話。

他心裏眨眼之間閃過了無數的計較,妖界的局勢、同魔界敏感而複雜的關系、長老的束縛、白染的反應……方方面面計較一遍,自己的沖動反而占着最無關緊要的位置。

片刻後他擺擺手,淡淡道:“……算了,攔又攔不下,何必呢。”

“是。”屬下垂首,“殿下,剛剛‘那邊’傳來了訊息。”

時恒一頓,擡眼道:“說什麽了?”

“那位大人問您,”屬下神色有些複雜,“……送給您的禮物您滿意嗎?”

時恒蹙眉,轉頭看向白染剛剛躺過的床鋪。

“……果然是他。”時恒陰着臉色,“那個瘋子還真是什麽都做的出來。”

“要回複嗎?”屬下道:“來送口信的羽人還沒有走。”

“嗯,”時恒想想,道:“就說妖界的答案還和曾經一樣,想讓妖界動手,還要拿出更多的東西才行。”

屬下點點頭:“是。”

……

人界,降魔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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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局裏最近怎麽這麽冷清,”金黎盤腿坐在辦公室的地上,胖乎乎的小手翻着資料,朝郎北望道:“白局去了妖界,一組二組不在,茉莉一睡不醒,小六去了魔界,熱熱鬧鬧的降魔局,現在怎麽就剩咱倆倆孤寡老人了?”

“等茉莉醒過來就好了,她一個頂三個。”老煙民郎北望一邊抽着煙一邊看資料,煙圈噴在A4紙上,片刻後放下資料,擰着眉毛:“我說,小六怎麽回事?就這麽半頁的報告,用的着他現在還不回來?他要在魔界安家?”

“害,不說是茉莉她爸失蹤了麽,小六兒說要留在魔界跟着查,要不然交給魔界那幫人不放心。”金黎想想,“不過放在魔界那種地方,大魔吃小魔,小魔互相吃,說是失蹤,估計也難找着了。”

“我覺得不會,”郎北望看看報告:“小六兒的報告說,茉莉她爸入魔時候修出來的技能是高配版隔空移物,搬山移海手到擒來,這麽牛逼的技能不至于被人吃了,遇見對手把對方移走不就行了?”

“那誰知道了。”金黎聳了聳圓溜溜的肩膀,“等着小六兒的結果吧,不過我覺着靠小六兒還不如靠白局。”他頓了頓,朝郎北望道:“诶,老四,你說白局把我們都留下看家,自己一個人去了妖界,不會出什麽事吧?”

“白局能出什麽事?”郎北望瞥他一眼,“要真出了白局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咱們全上也是白搭。”

“倒也是。”金黎點點頭,“妖王對咱白局的意思那麽明顯,更不用擔心了,咱就等着白局從妖界回來吧。”

……

魔界,無涯殿。

白染掙紮了一路,等回到了無涯殿的時候已經徹底沒了力氣,等到秦離将他放在床上的時候,連睜眼都困難起來。

秦離輕柔的将他放到床上,沉默的看了他片刻。

從妖界到魔界,這并不漫長的一路,兩個人都同從前相比判若兩人。

從前的秦離對白染予取予求,哪怕是在白染看到什麽東西不經意的笑了一下,秦離第二天就能笑眯眯的将那東西擺在白染桌子上。可今天秦離面對白染激烈的抵觸,始終沉默,任由白染的拳頭在他身上砸了一下又一下,鐵一樣的手臂沒有松動一分一毫。

而白染,曾經的白染就像是天上抓不住的雲,幹淨,冷漠,從不失态,從不高聲說話,永遠雲淡風輕,就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殼子。

可今天的白染就像變了一個人,在口頭上反抗沒有作用之後,對着秦離又打又咬,每一拳都用了十成的力氣。雖然因為虛弱打出的每一拳對秦離都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可他并不在意,仿佛心裏忽然開了一個口子,心裏最深處的那些從未對人言的委屈就争先恐後不受控制的湧了出來,甚至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滿臉眼淚。

崩了這麽多年,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他重新回到秦離懷裏的時候,倏地一下就繃斷了。

秦離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白染,他沉默的挨着白染一下一下虛弱的拳頭,此生第一次這麽痛恨自己。

當年仙界瑤池旁,桃花樹下,那個一身白衣的仙人神色淡淡,卻仿佛裝下了全三界的盛景。

那是他的小染,那是他一眼千年、放在心上小心翼翼護着的人。

怎麽就被他傷害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此時的白染躺在無涯殿的床上,唇色蒼白,因為太過虛弱,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一樣,明明單薄的像張紙一樣,脆弱的一根手指就能被取了性命,可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的嬌柔弱小,讓人不敢有半點不敬。

他身上與生俱來的仙人氣魄是那麽晃眼,晃眼到這麽多年,秦離始終覺得自己是那麽肮髒,連站在白染身邊都覺得都是在玷污神靈。

秦離看了他片刻,抽出尖刀,在手臂上劃開一道血口,朝着白染的唇邊送了過去。

白染閉着眼睛,偏開了頭。

秦離沒有說話,沉默的将手臂又遞過去,白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眉頭卻蹙了起來,固執的再次偏頭,将唇躲的更遠。

“小染,別逼我用強。”秦離的聲音并不強硬,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這件事情不能商量。”

白染沒動,仿佛打定了主意不碰秦離的血,死死的僵着脖頸。

秦離等了片刻,忽而一下子翻身坐到白染身邊,強硬的将白染扶了起來禁锢在懷裏,将流着血的手臂卡在了白染的唇邊。

白染瘋狂掙紮,可他太過虛弱,微小的力道在秦離的手臂上根本不值一提。鮮紅的血液被吸引着,成股朝着白染的唇而去,不過片刻白染唇上的蒼白就消失不見,成了一種嬌豔的紅。

白染終于恢複力氣,猛的一把将秦離推了出去,狠狠的瞪着他。

秦離被他推開三步遠,站直身子,卻只是點了點頭,低聲道:“能喝就好。”

“你有病嗎?!”白染擰着眉頭,怒道:“我為什麽要喝你的血?我和你有什麽關系?!”

“有沒有關系很重要嗎?”秦離看着他,神色出乎意料的平淡:“我可以像從前那樣事事順着你,把你小心翼翼的捧着把你和一切肮髒的東西都隔開——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好好的活着。”

白染一愣。

秦離輕輕笑了一下,感覺莫名的諷刺。

他這一輩子活的無法無天,人命是草芥,天道是垃圾。想殺就殺,想剮就剮。唯獨一個白染,他幹幹淨淨的放在心上,小心翼翼的護着,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甚至望向将白染的眼睛蒙起來,讓他看不到半點醜陋肮髒——可最後,他卻在用這麽強硬的方式逼迫白染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看,裝了這麽多年,到底還是在白染面前露出了自己真實的樣子。

冷漠,無情,強硬,殘忍。這些東西,到底還是用在了他的小染身上。

多麽讓人唏噓。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淡淡道:“小染,我們談談。”

白染皺眉:“我們沒什麽好談的。”

“還是有的談的。”秦離看着白染的眼睛,“你在怕什麽?”

白染一頓,“你說什麽?”

“你在怕什麽。”秦離重複一遍,“剛剛回來的路上,你始終在抗拒,你恨我,所以你打我,可是你在發抖。”

他頓了頓,認真道:“雖然很輕微,但是你确實在發抖。所以你在害怕什麽?”

白染移開目光,“被堂堂魔皇用這種方式強硬的帶回魔界,害怕很奇怪嗎?”

秦離微微皺眉,“你知道我不可能傷你。”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可是誰知道那些我以為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白染苦笑一聲,“這種教訓我又不是沒吃過。”

秦離眉頭皺的更緊。他沉默片刻,低下頭,“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天生是魔,那些東西印在骨血裏,讓你看到了,很抱歉。”

白染一頓。當年的畫面一幀一幀的在腦子裏轉了一圈,秦離嘴角含笑問他晚上想吃什麽的樣子,秦離抱着他低啞的聲音說這輩子只喜歡他一個的樣子,秦離舉着一捧親手割的六瓣歌靈花傻笑的樣子,波濤洶湧的無妄海上,秦離和紅豆并肩而立宛如金童玉女的樣子,以及那個不能回想的晚上,秦離轉過身去給紅豆治傷的樣子……所有的畫面的轉了一圈,最後只剩下一聲苦笑:“……可不是麽。”

多沒出息啊。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問不出口。

要得體,要大度,要灑脫,他甚至想,不能給仙界丢人啊。

像個怨婦一樣質問自己的伴侶你和誰誰誰是什麽關系,這種話,他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他覺得丢人。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騙了你,恨我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個優雅正派的秦離,恨我在你面前裝了那麽多年,”秦離擡起頭看着他,眸光微動:“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害怕回到魔界,我想不明白這裏有什麽讓你覺得害怕的事情。”

“魔皇陛下沒有必要什麽都知道。”白染聲音平靜:“您只需要知道,我現在是人界降魔局的局長,同陛下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就好。”

秦離皺起眉頭。片刻後他沒有絲毫預兆的猛的站起身,仿佛是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轉身朝外走去。可走到門口突然又轉身回來,朝着白染脫口而出:“你到底想要什麽?!”

這一聲把守在門外的未三吓了一跳,心說壞菜,去妖界的時候說的好好的,一定要和白大人好好說話,這怎麽沒幾句就繃不住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進去把人勸出來,就聽白染冷淡的聲音響起:“我想要什麽?我想要魔皇陛下放我回去,想讓陛下記得,我們離婚了,想讓陛下明白,什麽叫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未三一拍腦袋,嘆口氣,得,徹底玩完。

“一別兩寬各自歡喜?”秦離古怪的哼笑一聲,往回走了幾步,聲音不自覺的高了三度:“都一別兩寬了,還歡喜?!是他媽你傻還是我傻?!”

“為什麽不歡喜?”白染冷冷的看他:“沒有我,你盡可以大大方方的做你的魔皇,随心所欲肆無忌憚,這些年在我身邊不累嗎?像個神經病一樣在家一個樣子在外一個樣子很舒服嗎?為了別人壓抑自己的天性,還沒有人理解,不委屈嗎”

“我不累!我舒服!我不委屈!”秦離怒道:“這麽多年我有抱怨過嗎?我有但凡那麽一丁點怨過你嗎?你憑什麽用你亂七八糟的沒譜兒的想象來給我定罪?!”

“你是魔皇,是至高無上的皇,不是演員!”白染聲音又一絲不受控制的抖:“我更不用你在我面前演戲,我要的是伴侶,不是一個完美的幻象!”

“我能怎麽辦?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秦離臉漲得發紅,“我是魔,我天生嗜血殘忍肮髒不堪,你是仙,幹淨的跟雪一樣,我除了演戲還能怎麽辦?讓你和我變成一樣的人嗎?和你說,看,我就是這個德行,你既然跟着我到了魔界就變成和我一樣的人吧——我他媽是個畜生嗎?!”

“所以現在就好了?”白染聲音也不自覺的高了起來:“假的,全是假的!我來魔界幾十年,我以為的幸福全是假的!我當夠了傻子了!你讓我蒙着眼睛就這麽下去嗎?我做不到!”

“怎麽就做不到了,你又怎麽就是傻子了?!”秦離往前走了幾步:“小染你到底想要什麽?只要你和我說,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給你摘下來!你到底想要什麽,你和我說啊!”

“我想要我身邊的都是真的!伴侶是真的,在乎是真的,唯一是真的!”

“是真的!這些都是真的!我不在乎你,我他媽會心甘情願蹲廚房一碗湯熬五個小時,會去逼着自己看那些狗屁不通的詩文,會把自己搞成個精神分裂?!能做的我都做了,你非得讓我把心刨出來給你看是不是?!”

白染苦笑一聲,千言萬語堵在嗓子口,堵得他喉嚨發苦,卻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搖頭。

秦離盯着白染的眼睛:“小染,你真的喜歡我嗎?當年你跟着我下魔界,我感動的恨不得當場就為你去死,可是這麽多年,我越來越懷疑我到底在你所有的理由裏占了幾分?我說愛你,你說知道了,我問你愛我嗎,你說不知道,好,你不知道,不知道算了,我愛你就夠了,可是你真的在乎過我嗎?看見我和別的人在一起,你有在乎嗎?我徹夜不歸,你有在乎嗎?這麽多年,你有把我當成你的男人,而不是住在你宮裏一個小破孩子嗎?”

“我不在乎你?我不在乎你?!”白染猛的瞪大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秦離,臉色煞白,渾身發抖,片刻後他閉上眼睛,手指着大門,聲音發顫:“……滾,你給我滾。”

秦離一頓。

他看着白染的樣子,剛剛心裏翻江倒海的情緒忽而就散了個幹淨。他摘下琉璃鏡,掐了掐眉心,而後重新戴上,走到白染身邊,伸手去扶白染的肩,放低聲音,啞着嗓子柔聲道:“小染,我錯了,別生氣了好不好?”

白染一把撥開他的手,苦笑一聲:“對,這裏是魔界,您是魔皇陛下,要走也是該是我走才對。”

他告訴自己要走的得體,卻依舊控制不知的渾身打顫,他大步朝門口走去,被秦離一把攔下。秦離深吸一口氣,将所有的東西都生生壓了下去,控制着語調,平靜道:“我本來沒想和你吵架的,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白染袖子中的手死死的攥着,扭頭冷冷的看他,“放開。”

“我若是不放呢?殺了我?”

“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就來試試。”秦離聲音平靜,他仿佛換了個人,聲音無波無瀾,不容質疑道:“事情解決之前,我不會放你離開這個屋子一步。”

白染眼睛猛地瞪大。

秦離沒有再看他,“未三。”

未三從門外閃出來,垂首道:“陛下。”

“把白局招待好,一切用度依照從前,不能怠慢。如果白局想離開,”秦離聲音涼涼:“……就把他綁在床上,怎麽結實怎麽來。”

白染猛的轉頭看他。

秦離看他片刻,淡淡道:“……或者你來殺了我,我等着你。”

秦離說完,一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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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彼此相愛,他們彼此傷害,算是這本文的一個出發點吧。當然最後肯定是要甜甜甜的~

今天又碼到淩晨兩點,困懵逼了。捉蟲啥的過幾天一起搞。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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