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夑谶·五

第41章 夑谶·五

“這回開心了嗎?”

時恒溫文爾雅的站着,休閑西裝将他的身形修飾的十分修長。他微微偏頭,有點無可奈何的看着身後玩着他尾巴的紅豆,輕笑一聲。

紅豆眼睛放在他毛茸茸的淺金色尾巴上,一邊輕輕的摸着,一邊淡淡道:“還行吧。”

“為什麽這麽喜歡尾巴?”時恒問:“以前魔皇陛下的不給你玩?”

“給我玩過一次,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紅豆想想,平靜道:“那次掐架他輸了,不過後來長大了,我就再沒贏過。”

時恒噗嗤一聲笑出來,毛茸茸的尾巴甩了甩,在紅豆手上蹭了蹭。

“只此一次,別說出去。”時恒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我大小也是個妖王,也得要點面子。”

……

紅豆從回憶裏脫離出來,握着手中的人骨弓,微微皺眉,“未三,我覺得他這個人很危險。”

一邊的未三神色複雜:“我的姑奶奶,何出此言啊?”

“他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紅豆蹙眉,“這讓我很不舒服。”

未三嘆口氣,“姑奶奶,您還是抽空找個男的談個戀愛吧,好歹多遇見幾個男的,整體殺殺殺的,誰還敢要你。”

“你沒殺殺殺的。”紅豆面無表情,“你不一樣沒對象。”

“……”未三一口氣堵在胸口好懸沒上來,氣的跺腳,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妖界,九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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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恒沉在水裏,閉着雙目。

他腦子裏又浮現出幾天前那個畫面,紅衣如火的女子站在他身旁,在看到尾巴的瞬間眼睛就亮了,小心翼翼的摸着尾巴,像個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然而在聽到問話的時候,卻又将聲音拉的很平,像是對一切都不在乎似的,神色如常,冷淡道“還行吧。”

時恒嘴角彎彎,從水中站了起來。

“殿下,”侍衛拿着浴巾走過來,“長老那邊請您過去一趟。”

“嗯。”時恒不急不緩道:“又是要問白局長的事?”

“聽那個意思應該是。”

時恒哼笑一聲,“他們還真是操不完的心。”

“畢竟是關系到妖界的大事,長老那邊可急着呢。”侍衛道:“今天已經來請三次了,都被我以殿下身體不适擋了回去,一會您別說漏了。”

時恒由侍衛服侍着穿好衣服,銀發随意紮了一下,随手拿起案上的青玉扇,坐上轎辇,慢悠悠的朝不遠處的神廟而去。

神廟最後面莊嚴的大殿裏,走進去關上門,光線頓時暗了下來,巨大的空間裏只有四盞長明燈發着亮光,燭光昏黃,影影綽綽的。大殿半空之中,每盞長明燈後,懸空盤腿坐着一位長者,神色肅穆,不怒自威。

這便是除九合塔外妖界最為重要的地方,四位長老是妖界的柱石,地位尊貴,即便是妖王也要客氣有加。

時恒同四個人分別行了禮,明知故問道:“不知四位長老叫我來有何要事?”

“殿下,”一位長老沉聲,聲音回蕩在整個大殿,莊嚴而肅穆:“觀辰子上仙對妖界至關重要,為何這麽長時間,還沒有任何進展?”

另一位長老聲如洪鐘:“觀辰子如今血精離體,只有我界的血焰石可以彌補,如此大好機會,為何至今還沒有要來妖界的意願?”

“前幾日血焰石的事情,我們并不滿意。”第三位長老聲音帶着怒意:“血焰石天下只此一塊,是妖界至寶,可殿下直接拿送給觀辰子,卻沒有提任何要求,恕我們不能接受。”

……

時恒靜靜聽着半空中的質問,垂首在昏暗中輕笑一聲。

他想起那日将血焰石送到唇邊時白染偏開的頭,以及秦離突然闖入時白染絲毫沒有看手邊的那塊石頭一眼,從始至終都放在秦離身上的眼神。

——你們當個寶貝的東西,人家根本就不惜的要。

不過時恒什麽也沒說,他擡起頭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個沉穩有禮的王,道:“長老們說的是,這件事本王會繼續努力。”

“殿下,您從小便是妖界最為優秀的人,妖界交到您的手裏,您務必要擔得起這份責任來。”一位長老皺眉,緩緩道:“妖界的未來懸在刃上,只有上仙觀辰子可以解開此劫,此事萬不可出差錯。”

時恒沒說話。

三百年前,妖界大聖者苦修百年,得天時地利,終修出預測乾坤之能,可預知三百年後。

妖界沸騰,長老和妖王喜不自勝,擇吉日,請大聖者出山,觀天地,定乾坤。

然而結果并不好,或者說,糟糕透頂。

大聖者竭盡所能,看出妖界三百年後有一大劫,這劫來自魔界,最終妖界血流漂橹,生靈塗炭,王權傾落,遍地悲歌。

三界之內,妖界得天地靈氣,最是喜好安穩自在,偏安一隅,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妖王和長老聽後大驚,再問,卻是一樣的結果。大聖者心如刀絞,耗盡全部修為,咬着牙強行勘破,硬撐到極限,一口血噴出來倒在血泊之中。

那天小時恒也在。

當時他很小,才剛剛到妖王腰的高度,作為妖界最被給予厚望的後生跟在妖王身邊。他眼睜睜的看着最為慈悲的大聖者緩緩倒下,眼中充滿智慧的光芒在最後一刻為了妖界黯淡下去。

直到光芒徹底消散,那雙空洞的眼睛依然在望着他,像是望着妖界的希望。

大聖者最後的話是對他說的。

“……我的王,”大聖者滿身血跡,喘息不止,他沒有在意周圍響起的驚呼和震驚的眼神,枯樹一樣的手拉着小時恒,聲音虛弱的像是風在飄,慈愛道:“您……是妖界的希望……将來……您會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

所有人在震驚之後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時恒的身上,帶着千斤的重量,仿佛要将他壓扁。小時恒心裏怕極了,他不過是一個還沒有大人腰高的孩子,妖界的未來?開什麽玩笑?

他慌得想轉頭就跑,可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他強撐着面上的老成,皺眉問道:“什麽時候?什麽樣的抉擇?”

“到了那個時候……您會知道的……”大聖者慈愛的看着他,扯着嘴角勉強的笑了笑:“面臨抉擇的時候……請您務必……遵從自己的本心……”

“本心?”小時恒更慌,死死的拉着大聖者的手,急道:“您說清楚,到底要選什麽?您說清楚一點!”

大聖者已經說不出話來,倒在從他自己喉間湧出的血裏,像一顆黯淡下去的星星,再也沒了任何氣息。

小時恒徹底慌了。

遵從本心?

聽起來可笑,可這對于他來說卻是世界上最難解的難題。

他從有記憶開始便被寄予厚望,每日學着怎樣建立大局觀,怎樣才能對妖界有所幫助。他每日學着應該怎麽做,卻從來沒有人問他他想做什麽。

本心是什麽?

他根本不知道。

既然是未來的王,那本心,應該就是一切從妖界出發,為妖界謀福祉吧?

可若是這麽簡單,大聖者又何必選了那麽個晦澀的說法。

沒有人知道答案,但所有人都開始擔心。妖王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天,第二天出門沉着面色頒布一系列決定,妖界一改平日平和悠然的作風,修攻防,擴軍隊,厲兵秣馬,為子孫做好準備。同時,時恒的任務陡然翻了一倍,日夜看書學習,甚至連睡覺的時候都會被叫醒,被一臉憂色的妖王抽查功課。

那時候小時臾剛剛學會變成人,抽着鼻涕,奶聲奶氣的問哥哥怎麽不陪自己玩了,時恒摸着他的小腦袋說,“哥哥得再努力一點,這樣你以後才能一直玩下去。”

小時臾癟嘴不高興,“哥哥不要當妖王了!我想哥哥現在就陪我玩!”

時恒就笑,“哥哥得遵從本心,哥哥的本心就是一切為了妖界,玩可對妖界沒什麽幫助。”

小時臾聽不懂,生氣的一跺腳,跑到屋外捉蝴蝶去了。

就這樣風風火火的大幹了百年,可同生下來就是瘋子的魔界相比,依舊差着一大截。

妖界天性平和不喜争端,底子又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長老們日夜擔心,對于那個雲山霧罩的選擇,他們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這太重要了。

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長老們想起了仙界,十六上仙之一的觀辰子。

觀辰子生而為仙,純淨質樸,是唯一可以勘探乾坤前後五百年的人。

然而妖界未來這麽重要的事情,絕不可以讓妖界之外的人知曉。

換句話說,觀辰子必須成為妖界的人。

成年後的時恒溫文爾雅,容貌昳麗,不知道動了多少人的心。長老們商量一下,決定前去仙界提親。這事同時恒說了一下,時恒欣然應允。

既然是為了妖界,自然都是好的。

至于他同那位見沒見過面,喜不喜歡,這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一切都在緊張的籌備,豐厚的彩禮已經備好,第二天就要前去仙界的時候,卻被告知被魔界截了胡,風華絕代的上仙觀辰子毅然決然舍了仙籍,随秦離去了魔界。

妖界惶惶,長老更對大聖者的預測深信不疑。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傳聞上仙觀辰子離開仙界後,失去了預測乾坤的能力,否者那場大劫妖界再無任何存活的可能。

觀辰子在魔界的幾十年裏,妖界從未放棄去打探消息,開始魔界還會有所警告,後來那位紅豆大人嫌煩,發現一個殺一個,發現兩個殺一雙,直接将人剁成了泥送回來。妖界膽戰心驚,又不敢放棄,生怕某天那位仙人能力又回來了,日日連覺都睡不好。

再後來那位上仙同魔皇離婚了,說來可笑,這本該是仙魔兩界的事情,妖界卻私下大慶了一個月。

按着長老們打探出來的消息,觀辰子離開仙界的時候丞相并沒有把他的法力全部封上,測算的能力總是有辦法找回來的。

這對妖界來說自然是好事,同時也就意味着,只要觀辰子還活着一天,妖界就不會放棄。

這些年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時恒身上,時臾像只散養的鳥,在沒有人關注的地方野蠻生長。他受不了族裏死氣沉沉的規矩,在時恒的默許下遛出妖界,在外轉了一圈,也不知道怎麽就去了降魔局,天天圍着白染轉。

這些年來兄弟倆的關系早已經生分了,時恒本以為他誤打誤撞接下了自己的任務,心裏還挺安慰,誰成想在他在降魔局待了那麽多年,除了買了一堆花花綠綠不按正常人體設計的潮牌衣服,半點正事也沒幹。

于是時恒在長老的念叨下,又得親自出馬。

哪怕這會讓本來就生分了的兄弟關系更加糟糕。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人活在這世上,本來就是身不由己。

本心什麽的,聽着笑笑也就算了。

“殿下,如今已過三百年,我們沒有時間了。”長老聲音沉重,“魔界如今有秦離作為魔皇,魔界日益強大,當真要打起來,我們沒有勝算。殿下,妖界落在我們的肩上,我們沒有選擇。”

“嗯。”時恒擡頭,神色平靜,“白局長那邊,我再加快一些。”

時恒走出大殿,望了會天。

侍衛走過來,“殿下,魔皇陛下去了人界之後,好像就留在那了。”

“我猜也是。”時恒點點頭,微微一頓,“你那什麽表情?又有什麽事了?”

侍衛猶疑一下,“魔界又抓到我們的兩個線人,又……被那位紅豆大人給剁了。”

時恒皺眉,“家屬的撫恤金給夠,小觀已經離開魔界了,線人往回撤撤吧。”

“是。”侍衛表情有些疑惑,沒再說話。

時恒看他一眼,“有話就說。”

“是。”侍衛點頭,疑惑道:“以前那位紅豆大人下手向來沒有餘地,這次她……留了兩條尾巴。一條有傷,像是動手一半的時候猶豫停住了,另一條則是完好的。”

時恒:“……”

他想想那位冷着臉手起刀落又皺眉停住的畫面,莫名有點想笑,可這種情形又實在不該笑。他神色詭異了片刻,嘆口氣,擺擺手,“走吧,去降魔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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