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夑谶·二十三
第59章 夑谶·二十三
白染沒理他,蒼绫出手,直奔夑谶而去。
兩人又交上手,蒼绫的金光和夑谶的黑色魔息交錯,在水中炸出一個個閃光。白染有顧慮,始終沒有下狠手,夑谶勾唇一笑,又貼上來:“白局長,你這個樣子,可是贏不了的啊……”
白染不答,夑谶往血赤龍的方向瞟了一眼,挑挑眉,慢悠悠道:“白局長,你如今來魔界幫着秦離,又放他去幫那個情敵,這麽偉大,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界?”
白染周身金色法力不停,淡淡道:“不勞你費心。”
人界。
天空像是被捅露了無數個口子,帶着黑紅色氣息的海水奔騰着倒灌而下,無數小魔順着海水手舞足蹈的沖入人界。
它們呲牙咧嘴歡天喜地,宛如進入桃源。
然而他們還不等抓住随處可見的生靈大快朵頤,就覺得自己被一層無形的膜擋住,眼睜睜的看着雲朵下香噴噴的食物們走來走去,卻再不能前進分毫。
三天前,降魔局的通告從A市發往全國,各地分局緊急行動,三天內在人界上空織起一張巨大的結界網。六個組除了三組和一組鎮守A市,其餘四組分別向東南西北是個方向出發,支撐起結界的四柱。
相關機構被征令緊急人工降雨,烏雲布滿天空,電閃雷鳴,人們站在窗邊,抱怨着糟糕的天氣,為回家路上的麻煩而煩憂,絲毫沒有意識到,雲層之上,張牙舞爪的無數魔物躍入人界,盯着下面的無數生靈留着口水,又在結界之上尋找下去的通路而無門。
北方,金黎化為一條巨大的錦鯉,以躍龍門的姿态迎着暴雨悍然向上,北方結界紅色光影一閃,結界頓時加厚一層,其上的小魔被紅光燒的呲牙咧嘴,尖叫着順着通路又滾回去;
東方,郎北望掐滅手裏的煙,雄壯的灰狼仰頭長嘯,雲層之上,清冷月光灑落,将東方結界布上一層清輝,落在魔物身上就像是無焰的火,将魔物燒的四散奔逃;
南方,辛魃取出胸口精致的男士手帕擦了擦手,手帕一抖,化為威武的雄獅,金色毛發在風中吹動,仰天長吼,吼聲直奔雲霄,将結界之上的魔物震得心肺俱傷,落荒而逃;
西方,時臾白色貂尾一甩,雪一般銀色毛發乍開,宛如釘子般沖向及結界,将結界焊的紋絲不動,力量又透過結界傳到其上,将魔物釘的丢盔棄甲。
“潘大,”結界的中心A市,茉莉以原型立于降魔局頂層,樹枝向四方伸着,片刻後她變回人身,正色道:“四方結界建立完好,如果沒有S級以上大魔,保住人界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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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達站在她身邊,沉着面色看向天空,良久後低聲道:“降魔局會盡一切努力守住人界,希望白局一切順利。”
無妄海。
白染第三次将即将切入夑谶脖子的蒼绫收回來,夑谶挑挑眉,混不吝道:“白局長,我說了,你這樣縮手縮腳是不可能贏的。”
白染冷冷看他一眼,無聲的再次出手,蒼绫還未飛出,又被人拽了回來。秦離解決完血赤龍回到他旁邊,道:“換我。”
白染一皺眉,就聽秦離說:“不是同意我殺他嗎?”
白染站在原地沒讓步,他沉默片刻,執着道:“……讓我再試試。”
“可以了,別浪費時間。”秦離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笑道:“我現在不是一樣能看見你,別皺眉,乖。”
白染執着的看他,秦離沒再說什麽,朝前走了一步,挑了挑眉,朝夑谶道:“久等,這回換爸爸來教育你。”
夑谶還沒說話,秦離暴虐的魔息已經朝他沖了過去!兩方魔息相撞,夑谶猛的向後退了一大步,他直起身将嘴角湧出的血擦了,邪氣的一笑,“換人了,那可就有換人的玩法了……”
話音未落,厚厚的魔息像是盔甲一般裹在身上,直朝秦離而去,而在兩人相近的瞬間,夑谶一抓秦離衣襟,眨眼間兩人徹底消失。
下一刻,人界上空陡然出現兩個人人影,炮彈一樣砸上人界結界,黑紅色魔息奔湧,瞬間将人界結界砸出一個破口!
守在四方的幾位組長同時吐了一口血,幾人咬牙,結界的力度又加幾成,A市市中心,茉莉焦急大喊:“潘大——!”
話音未落,他身邊的人已經沒了影子,黑白兩色太極圖懸于天上,朝着結界破口迅速而去!
結界之上,夑谶猙獰一笑,“秦離,一下砸不穿,那現在呢?”
滾滾雷聲從天邊傳來,帶着令人心顫的轟鳴。秦離被夑谶陡然帶到人界,沒來得及鎖魔息,按着三界法規,十倍的魔息正超秦離趕來!
黑白太極圖将将趕到,将結界的破口強力補牢!就這麽極短的時間裏,烏雲飄過露出上方的空隙,也露出上面幾不可見的兩個人來。
以這樣的距離,在人類的眼裏不過是兩個相近的小黑點,可在茉莉等人的眼裏卻清晰異常。
茉莉腿一打軟好懸沒跪下,目瞪口呆的看着天上,人已經傻了,嘟囔道:“那、那個人是秦離……?他、他究竟是什麽人……”
然而轉瞬之間轟鳴的魔息已經到來,浩浩蕩蕩的朝着秦離劈了下來!
茉莉眼睛一掃那陣勢,徹底跪了。
雲層之上,夑谶慢悠悠道:“要麽,看着人界被這東西砸穿,白局長最重視的人界生靈塗炭,要麽,就現在把魔息鎖起來,讓我一刀切了,幹淨利落……”
他幽幽的笑:“魔皇陛下,選一個?”
妖界。
洶湧的無妄海水帶着數不清的魔物湧入妖界,群魔亂舞,妖界軍隊在時恒的指揮下禦敵,一時間刀光劍影,妖氣和魔息在妖界炸開,一片混亂。
九合塔,時恒站在頂出看着妖界的局勢,皺着眉頭。
“報!”部下匆匆而來,單膝跪地:“殿下,無妄海傳來消息,無妄海大魔接連覺醒,情形已經失控!《群魔志》上首位不知怎麽到了無妄宮,将無妄宮徹底摧毀,白局長……”
時恒猛的轉過頭,“白局長怎麽了?!”
部下咬咬牙:“混戰之中打開了通往‘源’的口子,白局長落入其中,下落不明!”
“什麽?!”
“掉進了‘源’裏?”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時恒臉色發白,老妖王從他身後走來,緩緩道:“‘源’是無妄海的最深處,也是這世間一切惡的源頭,一旦落進去,即便是上仙觀辰子,也不可能活下來。”
老妖王嘆了口氣,“可惜了。”
時恒緊緊盯着部下,“消息屬實嗎?”
“屬實。”部下肯定道:“我們的人親眼看着白局長落進去的!”
半個小時前,無妄宮。
夑谶和秦離驟然消失,緊接着就聽“轟!”一聲巨響,無妄宮塌了一半。
從斷裂的口子望下去,排名第一的那位大魔身形比剛剛又大了一圈,黏膩的觸手在空中張牙舞爪,像是被什麽刺激到了,在無妄宮中快速移動,像是在發瘋的尋找什麽。
等白染從上層落下,它的目标終于找到了。
白染還未落地,強硫酸一樣的觸手已經在地面等着他。白染皺眉,蒼绫勾住石柱将他落在三尺之外,然而尚未落地,魔物的觸手閃電般又射過來。懸在半空躲閃,餘光瞥見地面,微微一愣。
可惜他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躲開觸手的電光火石之間,頭頂劇烈震動,緊接着就聽“轟!”一聲巨響,一個山一般龐大的魔物穿過無妄宮的屋頂面直砸下來!
激起的碎石斷瓦裏,妖界那位直腸子的将軍從上面探出頭來,“這玩意可真他媽的難對付……诶白局長在這呢?”
“!”白染根本沒有功夫應他,眨眼之間海底劇烈震動,宛如山崩地裂,海水呼嘯倒灌,無妄宮的地面眨眼間裂開一條口子!
大理石地面因為大魔的經過已經被腐蝕的高高低低,完全看不出曾經是塊平地,大魔又陡然被那山一樣的魔物一砸,一個猛力,竟然将地面完全腐蝕,打開了再向下的通路!
比魔物濃稠幾百倍的腥臭猶如實質順着地縫沖了上來,裂縫越來越大,妖界将軍從上面探出頭看了一眼,聲音發顫:“這他媽是什麽東西……”
地縫之下,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黏液,發着腥臭的氣味,岩漿般奔騰着。
那《群魔志》上排名第一的魔物,不過是這“源”中最微小的一份子罷了!
就在怔楞之中,劇烈的震顫下蒼绫附着的石柱轟然斷裂,白染懸在地縫之上,直直的落了下去!
“白局長!!”
妖界将軍喊破了音,然而聲音眨眼就掩蓋在了地殼運動的一片轟隆聲裏。
電光火石之間,蒼绫懵的猛的出手朝上面飛出,然而一出手,蒼绫卻像一段普普通通的布匹,沒有了任何法力。
白染一驚,手腕一轉蓄力,可手中法力空空如也,比當年離開仙界的時候還不如。
他全身的力氣好像都被大力抽走,以不可挽回的架勢洶湧的朝着下方的“源”而去。
在天地起始的力量的面前,法力根本微不足道。
白染心一涼。
……結束了。
落下的過程仿佛被拉長,周圍的轟鳴的嘈雜陡然間化為一片寂靜。白染那一瞬間思維有些空白,又仿佛在這短瞬間在腦中過了他漫長的一生。
畫面紛紛而過,最後莫名的又落在了當年仙界之時,滿樹桃花灼灼,秦離站在摘星宮前,彎着眉眼朝他笑。
仔細想來,當年秦離甚至都沒正經的說過一次喜歡,更沒有求過婚,兩個人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成了伴侶。
也是夠糊塗的。
白染不知道面臨死亡之時腦子裏出現的為什麽會是這些有的沒的,可只要想着秦離,即便下一秒就要死去,好像也沒什麽好怕的。
沒有求婚也挺好的。白染的思緒又開始亂飄。
……要不然,可該要用怎樣看起來并不在意的态度,來表達出那句“我願意”啊。
還是……不想讓那個人知道。
身下腥臭之氣越發濃烈,奔騰的黏液化為無數觸手,争前恐後的朝半空中急速下落的人抓去。
白染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點白光,無力的墜落向下。
下一刻,身體猛的撞上石壁,他感覺自己好像在空中飛了一段,而後身下就碰上了讓人踏實的石頭。
周遭轟鳴的聲猝然又至,白染睜開眼睛,回到現實。
一聲微弱的咳嗽聲響起,從聲音聽來那人的情況并不樂觀。白染轉頭,就見紅豆摔落在他不遠的位置,半躺半坐的靠在石壁上,口中咳出血,在她斑斑勃勃早已看不出究竟染了多少血的衣服上又添了一道痕跡。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石壁上的一塊凸起,離下面奔騰肆虐的東西并不遠,上面地縫越來越大,剛剛是紅豆從另一邊沖過來,靠着慣性帶着他落到了這凸起的巨石上。
白染轉回頭,神色複雜的看着她,“多謝……”
“別,”紅豆虛弱的擡了下手,神色依舊冷的不近人情,聲音低啞的像是撐足了力氣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咱們兩個的關系……就這麽互相讨厭下去吧,這聲謝我受不起。”
白染便也沒再說什麽,走過去俯下身,沉默的研究起紅豆身上的傷來。
傷的很重。
紅豆向來在戰場上無所顧忌,當年白染還在魔界的時候就常常見到她一身傷,可也從沒見過這麽嚴重的。白染皺眉,以她現在的傷勢,即便是最好的條件也不知道能不能救的回來,而現在這種情況,不過就是在拖時間罷了。
“你這什麽表情,”昏暗裏紅豆嗤笑一聲,聲音發飄,“我要死了你不開心?”
“你剛才傷的還沒有這麽重,”白染眉頭皺的很緊,“在對付血赤龍的時候。”
“嗯?哦,你說那條龍……秦離過來處理了。”紅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生在戰場長在戰場,沒了那條龍還有別的,這有什麽好稀奇的……我這種人的生活,不是你這種永遠被別人捧在手心裏的人能理解的了的。”
白染按在她傷口上的手一頓。
“為什麽救我?”他擡頭:“剛剛沒有你這一下,我不可能活下去。”
“想多了,我可不是為了你。”紅豆又咳一聲,聲音像拉風箱似的,“我是為了秦離。他因為你瘋過幾次,我不想再看見他發瘋了……算了,他愛怎麽樣怎麽樣吧,反正我也看不見,折騰未三去吧。”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白染說完這句再沒言語,沉默的将紅豆血淋淋的衣服撕開,手懸其上,微弱的金色光芒籠罩在血淋漓的傷口上。這傷本就不好處理,白染的法力又使不出來,但聊勝于無。
“你知道就算這樣,我也不會感謝你的吧?”紅豆哼笑一聲,不屑道:“明明恨我恨得要死,這麽假惺惺的幹什麽呢?”
“明明恨我恨得要死,又救我一命做什麽。”白染淡淡道:“我不願意欠別人的。”
紅豆不說話了。
不是不想說,是說不出來。
說是三界聯合圍攻無妄海,可說到底,對這邊地方最在意的還是魔界。紅豆守了無妄海這麽多年,沒人比她更在意,到了海底之後,她永遠沖在最前面,哪裏艱難去哪裏,說來說去,還是對誰都不放心。
可她就算再強,這裏畢竟是無妄海。
連仙界都不敢輕舉妄動、折進去不知幾位魔皇的無妄海。
就以她這個不要命的打法,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跡。她這些年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向來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誰勸也不好使。
反正都是注定要死在戰場上的,早點晚點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白染一言不發的給她治傷,許久之後,紅豆終于又有了點活人氣。
“喂,神仙,”紅豆攢了些精神,她猶豫片刻,擡眼看着白染,欲言又止。
“嗯。”
紅豆想了想,還是沒憋住,認真問:“未三以前說,我對秦離其實是姐弟的挂念,這麽說……我是不是得叫你一聲弟妹?”
“……”
白染擡眼,冷冷道:“閉嘴。”
紅豆挑挑眉,确實閉了嘴,但顯然沒把這話當回事。
和小輩計較什麽呢。
沒必要。
白染堅持了很久,瑩瑩金光覆在紅豆傷口上,紅豆昏迷幾次又醒來,但傷口的變化微乎其微。
畢竟下面就是天地間萬惡的起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這傷也不見得治得好。
白染眉頭越皺越緊。
“行了,”紅豆的聲音像是被人攥在喉嚨裏,她咳出一口郁在肺子裏的血,“省省力氣想想你怎麽出去吧。”
“是怎麽帶你一起出去。”
白染這麽說着,神色并不好看。
紅豆現在這個情況,白染并不敢動她。
尋常情況還好,用法力護着總能出去,可現在因為下面的“源”,法力幾近于無,這時候動她基本就是把往閻王殿裏推。
更何況現在這種情形,白染自己出去都要費些力氣。
蒼绫在空中緩緩飄蕩,光線微弱,像是被下面的源吸走了力氣,将将硬撐着。
“我救不了你,但不代表別人不可以。”片刻後,白染站起身,研究起該如何出去。
法力在這裏沒有作用,續命的聖物也許可以。
而續命的聖物哪裏最可能有?
自然是靈氣充沛又擅鑽研此道的妖界。
白染沒有說後半句,紅豆嗤笑一聲,昏暗中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全當白染在安慰她。
蒼绫在這個地方太過虛弱,要出去只能用笨辦法。白染将衣袖紮起,長長的衣襟卷起綁在一塊,頓時精神利落,朝着滿是尖石的峭壁走去。
“神仙。”紅豆突然出聲,因為虛弱聲音低的像是呓語,但白染清清楚楚的聽見,她說,“……抱歉。”
白染腳步一頓,轉回頭來。
也許是人之将死,白染又是她生命最後在她身邊的人,她這麽多年冷淡高傲的外殼也在不自覺間裂開了一個口子,說出些平日裏絕不會說出口的話來。
“你應該不知道,當年你離開魔界的時候,我還覺得你矯情來着。”紅豆低低的笑了一聲,血從嗓子裏滲出來,她也不在意,慢慢道:“男人而已,這天下男人這麽多,不行就換,還至于把自己氣成那樣,有沒有點出息……”
白染皺着眉頭沒說話。
紅豆現在的情況,真的不應該再說話了。
可是紅豆偏不停,她雙眼有些失焦,望着白染,又像是只望着這個方向,不知在目光裏看到了誰。她頓了頓,接着道:“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你當年的感受。這天下男人那麽多,可是……他是不一樣的。”
她頓了頓,“……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紅豆的語調越來越慢,想是想到了一個像觸碰又不敢觸碰的人,她有些失神,苦笑道:“原來看着那個人心裏放着別人,是這麽折磨的感受。所以……當年的事,抱歉。”
她說完這話再也沒了力氣,癱靠在石壁之上,呼吸微弱的幾不可聞。
白染立在原地,沒說話。
片刻之後,他繼續朝石壁走去,在離開前微側過身,看向另一邊安靜無聲的紅豆,道:“……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