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黃雀

第23章 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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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晦離了羽莊,沿着街道徐徐走了一陣,時不時在商鋪前駐足,東摸摸,西瞧瞧,看着倒像是一位悠然自得的閑人。

這位閑人從街頭漫步到街尾,向街邊茶鋪讨了一碗茶水,慢吞吞地喝到夕陽西下,而後悠悠起身,穿過幾條鬧市,踏着斜陽,一路行到西郊。

夜幕将至,留下天邊一片火燒雲,将西郊的竹林染成一片血色。

竹林深處有座涼亭。大概地角偏僻,無人問津,涼亭上不見牌匾,是一座無名亭。

元晦緩緩走上前,伸手掃了掃臺階上的落葉,尋了塊空地坐下。

山風在青竹間來來回回,撫弄着層層疊疊的竹葉,發出潇潇簌簌的聲響。

元晦一時恍惚,仿佛回到了春山那處秋水亭。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被山風吹到山腳,那裏有處宅子,院裏種了一株桂花。從第三個年頭起,每年金秋花開滿枝,可惜他錯過了一年又一年。

今年,他一定會帶着墨子游回去,親手為他摘一枝桂花,制一壇桂花釀,再炸一碟桂花糕。

正在此時,從天邊飄來一縷簫聲,似有若無,和着窸窸窣窣的竹浪,說不出得悠遠缥缈,正是一曲鴻影。

夜涼月堕幽蟲急,鴻影翹沙衣露濕。

倒是極為應景。

元晦收了心,側耳聆聽。

曲終,夜色輕攏,遮去了天邊最後一道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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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竹林暗處,緩緩走出一人。

來人身着青衫,手持玉簫。單論身形,玉樹臨風,很有翩翩佳公子的風範。他面容白皙,五官端正,只可惜是個半瞎,右眼處上下眼皮黏合成一線,看起來既怪異又猙獰,生生拖垮了這一副亭亭的骨肉和這一張原本稱得上俊美的臉蛋。

正是玉面郎君寒簫子。

寒簫子原本雙目正常,非但正常,還十分傳情,是江湖數一數二的多情浪子。

這位浪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終是陰溝裏翻船,以一只瞎眼抵了這半生風流債。

兩人隔着十來步的距離。

寒簫子落在元晦身上的目光忽然變得灼熱而迫切,他連寒暄的功夫都懶得費,開門見山道:“蘇少爺,想活命就交出歸魂冊。”

歸魂冊是禁書,分上中下三冊。

傳說歸魂冊可以生殘補缺,逆轉陰陽,讓朽木生花,死人複生。

這只是傳說。近百年,尚無一人集齊過這三冊。

蘇令耗時八年,踏遍三山泗水,也只搜羅到上中兩冊,還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元晦坐在涼亭下,輕輕地擡了一下眼皮。眼底平靜,無風無雨,好似對面站着的不是來取他性命的歹人,而是一位誤入竹林的過客。

寒簫子的心口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只一瞬,他便鎮定了下來。

今日在七星臺他瞧得清楚,這小子不過草包一個,沒什麽真才實學,又被李一一腳踹在心口,飙了口鮮血,實在沒有什麽可忌憚的。

寒簫子:“那晚我們在蘇園掘地三尺也沒能找到歸魂冊,肯定是被你卷跑了。我不想殺人,你把那兩本歸魂冊給我。”

元晦眼角微微動了動,還是安靜地坐在臺階上,宛如一尊俊美的石像。

寒簫子嘴角一抽,“敬酒不吃吃罰酒”,當下将玉簫抵在唇邊,吹出了幾道奪命符。

那簫聲一改先前的柔和,變得尖銳刺耳,仿佛一聲鷹唳劃破長空,掀起一股暗流,直奔涼亭。

暗流逼近元晦時,卻像是撞上了塊沒水礁石,竟一分為二,自他兩側奔流而去。

而元晦依舊紋絲不動。

那簫聲越發急促而激越,化作一波又一波的音浪,卷起滿地的飛沙走石,仿若疾風暴雨般澆向元晦。

只見元晦身形一閃,悄無聲息地踏上了那股音浪,乘着音浪到達竹林邊界。

他足尖輕輕在走石上借力,翻身上了青竹枝頭。

他身後是一片煙波浩渺的竹海,在山風的搖曳下,浮浮沉沉,攜着着碧波上年輕的身影,起起落落。

以寒簫子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他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他被下了套。

他想做只捕蟬的螳螂,卻不想成了黃雀的碗中餐。

然而他也知道,退無可退時,置之死地而後生。

于是,他将全部內力灌入玉簫,奮力一搏。

只聽一聲尖鳴,簫聲裹着殺機,在黑夜裏掀起驚濤駭浪,鋪天蓋地地湧向元晦。

元晦表情淡淡的,不躲不閃,只是佝身拽下一節青竹,用手掌随意削磨了三兩下,往唇邊一送,從唇下鑽出一絲聲響,刺入夜空,如煙花般炸開,散作一道化雨無痕的春風,溫柔不失狠辣地将這股洶湧波濤壓下岸頭。

而後,他身影一閃,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竹海上空。

下一秒,寒簫子後背一僵,被一根硬物抵在了後心,一個冰涼的聲音從身後飄來:“歸魂冊下冊在哪?”

寒簫子雙腿仿佛是佘了筋骨,軟綿綿地撲倒在地,答非所問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臉上淌的不知是汗是淚,濕乎乎地黏着眼皮和發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說出來的話有如糊作一團的五官,颠三倒四:“我沒有殺人……是黑風孽海兩個老怪……我是受人唆使……他們将我騙過去,說蘇家有兩本歸魂冊……湊齊了三本就可以治好我這個瞎眼。人是他們殺的,我沒有……我當時害怕極了,就跑去門口放風……”

元晦居高臨下地将竹節上移,抵住寒簫子的後頸,“歸魂冊下冊在哪?”

寒簫子後頸一涼,打了個寒顫,頭腦頓時清白了不少,他顫顫巍巍道:“我……我不知道。興許在黑風孽海倆老怪手裏。”

元晦道:“帶他倆來見我。”

不等寒簫子反應過來,他右臂被人從身後捉住了去,一股真氣自手心處奔湧向全身,震得周身骨骼格格亂響,而後他身子一歪癱倒在地,內功散盡。

寒簫子掙紮着起身,臉上挂着的,是劫後餘生的茫然。

他回過頭,看到一個單薄而挺拔的背影淡入夜色,留下一句冰冷的話将他釘穿在原地。

“三個月內,我若見不到黑風孽海,便來取你性命。”

元晦走出竹林。

他一手壓住劍身,低頭看向劍柄處的紅珠。

微薄的月光盡收這一抹朱紅裏,像是一只長眠不朽的眼睛,幽幽閃着光華,溫柔地注視着眼前人。

元晦忽然開口道:“我待他……就如你待娘親那般。你為娘親沒有做完的事,我會為他做到。”

他心口驟然湧上一股熱流,推着他不顧一切地奔向羽莊。

他幾乎足不沾地,如鴻影一般掠過山頭、溪流、青石橋,疾馳在白牆黑瓦之上,足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終于,一排大紅燈籠将那漫漫長路收入燭火中,元晦飛身一躍上了羽莊屋檐,縱身下到庭院,見廳堂處漆黑一片,拐彎去了墨玉笙廂房。

房門虛掩,屋中無人。

元晦推門進去,就着月光在房中來回踱步,目光時不時瞟向門口。

大概覺得心火燒得太旺,他随手抓起茶壺,倒了杯涼茶,一口氣灌了大半杯。

便在此時,從屋外傳來一點動靜。他想也不想,扔了茶杯,迎了出去。

是墨玉笙。

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蹦跶得太歡,他鬓角挂着細密的汗珠,氣息有些微喘。

元晦來時懷揣千言萬語,一見墨玉笙便舌頭打結。好不容易捋直了舌頭,卻也只是說些個不疼不癢的話:“師父去哪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墨玉笙擡眼看了看元晦,眼底盡是憊色,他低聲說了句“去集市逛了逛”,打算回房休息。

不料走動時,從披風下擺飄出來一個東西。

元晦眼疾手快,一把将那東西抓在手心。

竟是一片嫩得可以掐出水的竹葉,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元晦心口劇烈跳動了一下,脫口而出:“師父去了西郊?”

墨玉笙停下腳步,盯着元晦手中的罪證,心道:“早知道就慢慢遛回來,白浪費我那麽多內力。”

面上,他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嗯,逛着逛着就出了市區。”

元晦深深抽了幾口氣,到底沒能壓抑住心頭的躁動,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墨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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