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正邪
第47章 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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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主大人!”元晦原本波瀾不驚的眸子忽地波詭雲谲,他截口打斷道:“既然你無所不知,在下到是有一事想求個明白。傳說長夜劍壓在長白山殿,而另一柄未央劍流落江湖由護劍人看守。護劍人一生與劍魔纏鬥,每當與劍魔交手,雙瞳會分裂出重瞳——”
話音未落,兩股掌風在黑暗處短兵相接,炸出幾聲轟鳴,驚得草間夏蟲寒蟬若禁,周遭花木應聲落地,摔了個七零八落。
塵土飛揚間,兩人短暫地收了手。
無影端坐在涼亭下,身側的酒壇碎成了一桌瓦礫。他伸出根細長的手指在殘酒間輕輕劃過,送到嘴邊沾了沾唇角。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低低道了句,目光驟然收冷。
元晦立在月下,後肩傷口結的薄痂被撕裂,血水打濕了半身白衫。
他不以為意地擡手将肩頭的落葉掃了去,冷冷凝視着亭下人,目光隐隐透着殺氣。
兩人誰也沒有打算放過誰。
風起。
亭下的身影忽地一晃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一刻,無影爪扣向元晦,離喉頭僅三指之隔。
電光火石間,三指的空氣驟然凝成一線冰封,無影爪微微一滞,便是這眨眼的功夫元晦被一道墨綠色人影帶至身後,那人擡手一掌接下無影爪,只聽“咔嚓”一聲,似是萬裏冰河破裂,掌風裹着碎冰如雨打沙灘般四散開去,院中的梨樹躲過了初一沒躲過十五,還未熟透的青果被擊落枝頭,摔成了一攤攤半生不熟的果泥。
正這當,一道紫色人影旋着羽扇撞開了兩人。
他彎腰從地上撈起一株殘枝,苦笑道:“我說幾位大爺,小店明日還要開張,你們若是把這拆了,我上哪去弄銀子供你們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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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笙的臉很臭,不是一般的臭。
他收起了那即便被美人指着鼻子罵也面不改色的君子風度,用比臉色還臭的語氣說道:“三更半夜擾人清夢,鬼主便是這般回報我們的?”
無影若無其事地收回利爪,笑得雲淡風輕,“墨兄言重了。我與蘇小公子一見如故,方才一時興起向他讨教了幾招,若是不小心當了回夜游小鬼擾了墨兄與慕容兄清夢,我向二位賠個不是。”
說罷,他雙手抱拳,微微躬身。
語氣真切,态度誠懇,動作更是行雲流水,看得慕容羽嘆為觀止:“不愧是鬼主,說起鬼話信手拈來,簡直連一個标點符號都不能信。”
他又看了看墨玉笙,心道:“墨子游,你可算是棋逢對手了。”
墨玉笙垂在長袖下的指尖動了動,他沉聲道:“論輩分,我是他師父。你我同輩,即便要切磋武藝自然也該尋我。鬼主如此這般颠三倒四,當真是不把我墨某人放在眼裏。”
“師父——”元晦恐他動真格,一把從身後攥住了他的腕子,“我們走吧。”
墨玉笙回眸,冷冷地甩開他,“鬼主賞臉賜教,你我豈能不知好歹拂了人家的美意?”
平日裏墨玉笙或是談笑風生或是嬉笑怒罵,鮮少這般冷心冷面,連慕容羽見了都忌憚三分,一時竟不敢出聲。
元晦卻沒有被他這副模樣給吓着,反而不知死活地上前一步,輕輕拽住了他的袖口。
他抿了抿嘴,在大庭廣衆之下低聲道:“師父,我錯了。”
墨玉笙長眉一挑,冷聲道:“哦?恕我眼拙,沒看出蘇公子錯在哪裏。”
元晦緩緩垂下眼眸,“我……不該累你擔心。”
墨玉笙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沒吭聲。
元晦的心忽然就亂作一團,他有些緊張地看向墨玉笙,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像極了做錯事的孩童,手足無措間只得無意識地拽着大人的衣角,或是撒嬌,或是宣洩無助。
墨玉笙背光而立,大半張臉籠在陰影下顯得尤為清瘦。
半晌,他輕輕抽回衣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在經過那株飽受無妄之災摧殘顯得越發形單影只的梨樹時他腳步微微一頓,“讓你慕容叔帶着去上些止血的膏藥。”
元晦盯着他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剛攪完渾水的無影抱手站在一側,臉色不佳。
無影其人,身為三千鬼衆之首,并非善類。此人喜怒無常,心胸狹隘,是位自己不好過決計見不得別人好的主。
比如此刻,他覺得這對師徒十分礙眼。
他才剛在沈清淵那吃了閉門羹,憑什麽這兩人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
無影撇了撇嘴,目光陰鸷,盤算着如何語驚四座掀起更大的風浪,豈料這時,後心忽地被哪個不長眼的重重拍了一下。
他卻不怒反喜,幾乎是立刻就喜笑顏開,簡直是春風得意。
無影回過頭,笑嘻嘻道:“清淵,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已經睡下了?”
沈清淵身披月光。
皎潔的月光萦繞在他周身,恰如其分地隐去了眼角眉梢的幾點倦意。
他對慕容羽與元晦施了個禮,而後對着無影道:“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讓人如何安睡?是拿我當死人嗎?”
無影笑得谄媚,“我不過是一時技癢,與墨兄他們過了幾招。”
沈清淵道:“汴州城內飛蚊伺暗聲如雷。你若是手癢倒不如省點氣力多殺幾只蚊蟲,造福城中百姓。”
這本是句玩笑話,不想無影接得痛快:“這提議甚妙。”
他湊近到沈清淵跟前,“你住的廂房旁有一處水池最是藏納蚊蟲。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先去幫你料理了那幫吸血鬼。”
沈清淵的表情一言難盡,轉身就走。
無影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後,看上去心情甚好。
慕容羽長長舒了口氣,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他将目光投向元晦。
元晦就着方才的姿勢站着,一動未動。
他呆呆地望着黑暗盡頭,目光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慕容羽嘆了口氣:“別往心裏去。你師父這個人最是嘴硬心軟,他是疼你的,你應該知道。”
“嗯。”元晦點了點頭,“我知道。”
慕容羽頓了頓,忽地意味深長道:“你生性穩重,并非心浮氣躁之人,為何會招惹上無影?可是……他對你說了些什麽?”
元晦默默将視線收回,閉了閉眼,而後對上慕容羽的雙眸,面不改色道:“他說蘇令當年妄想憑一己之力集齊三本歸魂冊是自不量力。我一時沒忍住,動了手。”
元晦随慕容羽回房上完藥已近四更天。
他躺在床上,将夏蟲都熬沒了聲響,也不見半點困意。
他于是翻身下床,走到窗邊,借着一絲夜風緩緩吐出一口郁結。
他從懷中掏出香囊。
囊身失去了光澤,囊中裝着的安神散也換了一波又一波,氣味早不似當年。
五年了,物是人非。
他驀地想起那日在蘇州,他問墨玉笙,若是他變了,他可會抛下他。
他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墨玉笙當時說過的話。
“你若是變傻變癡了,我會把你栓在屋裏;你若是變壞了,我會打斷你的狗腿。”
換而言之,他說的可不就是無論你是傻是癡是壞,我都對你不離不棄嗎?
元晦倚靠在窗臺,合了合眼,将香囊送到唇邊,烙上了一個淺吻。
另他傾心的是他,不是姓誰名誰的他。
正在此時,窗邊人影一閃。
是無影。
元晦臉色微微一變,“怎麽又是你?”
無影挑眉道:“你就不好奇……他究竟是誰?”
元晦淡然道:“他是我師父。”
無影點點頭,臉上漫上一絲笑意。
元晦不打算與他廢話,“你來做什麽?”
“何必如此劍拔弩張。我是大善人,自然來做善事。”
無影斜倚在梁柱上,笑道:“我聽說你手下的探子在打聽歸魂冊的下落。不用打聽了,歸魂冊下冊就壓在長白山殿武庫。”
他頓了頓,又避嫌似地擺了擺手,“我可沒有暗中調查你。是你一點紅的探子,踩到了我的暗網。”
元晦漠然道:“鬼主為何如此好心?”
無影笑道:“大概惡鬼作久了,突然想作回好人。”
元晦道:“不是想借刀殺人?”
無影道:“啧啧,年紀輕輕作什麽殺氣這麽重?”
元晦不聽他扯淡,開門見山道:“你暗中散播長夜劍下落,離間人心;又借着英雄大會設下那麽大個局,引得江湖分化。你費盡心思,為何不自己下場,親自收網?”
元晦一針見血,無影便也配合地收了他的嬉皮笑臉。
他眼中倏地攏起一抹狠絕,“當年中原樓領着一群烏合之衆踏平我鬼島,雨下了三天三夜也沒能洗淨閻王殿前石階的血跡。血債血償,應當應分。”
他微微一擡首,月光打在他臉上,柔和了他那濃爛至極顯得咄咄逼人的五官。
“只是我原本算無遺策,卻不想……遇上他這麽個……變數。但是又有什麽法子呢?誰叫我喜歡他。”
元晦冷冷道:“我不會當你的劊子手!”
無影收了眼中的厲色,嘴角微微一勾,“無妨,我有的是耐性等,等到哪天,你成為他的。”
……
兩人一黑一白。
元晦身着白衫,立在黑暗處。
無影身披黑袍,立在月光下。
正與邪,撲朔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