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襲

第57章 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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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晦設想過成千上百種贈簫的方式,連墨玉笙回絕的表情和措辭他都在腦海中過了千八百回,卻不想竟以這種方式開場……着實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墨玉笙明知故問:“這是……”

元晦硬着頭皮回道:“給來風削竹笛的時候,順手給師父做了一個。”

順手,做的?

墨玉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瞎子都能看出來,這紫竹長簫與來風手中的那只做工天差地別,那是來風瞧見,會哭暈在茅房裏的程度。

元晦掩在長袖下的手掌半握,指尖微微泛白,看得出有些緊張。

這一路聽墨玉笙天南地北的鬼扯,當聽說他曾在京城煙雨閣以一曲簫音拔得頭籌抱得美人歸時,元晦的心頭短暫地酸痛了一下後,腦海中驀地浮現出墨玉笙月下吹簫,花影落清腮的模樣。

他那時便想為墨玉笙親手做一只竹簫。

今日偶經一片紫竹林,他見竹節堅韌,文理細膩,是難得的材質,便削下一截,雕了根長簫。

為了掩人耳目,他又買一送一地以最快的速度削了只短笛。

可惜他能堂堂正正地将短笛送給來風,卻只敢将長簫藏頭藏尾。

因為他的心思,并不單純。

投木報瓊并非他的本意;弄玉吹簫,才是他心頭所盼。

他固然知道墨玉笙不會收下,但心頭又總免不了生出一絲絲妄念,就如這漫天剪不斷的梧桐雨,萬一……萬一呢?

不想,這萬一,竟真在這冷秋夜砸中了他的腦門。

墨玉笙居然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将那竹簫攥在手心,背着雙手,若無其事地往回走,看那仰首挺胸的樣子,好似只趾高氣揚的孔鳥。

他走出幾步,忽又開口道:“今日是來風的生辰,你去借口鍋,給他下碗長壽面。”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既然開了火就別浪費,再加把面,給我也來一碗。”

元晦站在原地,有些暈暈乎乎的,感覺像是在做夢,還是那種半輩子難得的美夢。

墨子游……可知道贈簫代表什麽嗎?

古人講弄玉吹簫。他應該知曉這裏頭的典故。

既然知曉還收下,莫非他……?

元晦任由思緒信馬由缰,直到後背被細密延綿的霧水打濕了一大片。

後知後覺到的涼意讓他忽地驚覺:“失心瘋了嗎?不就是收下個小小竹簫,這與來風收下笛子又有何兩樣?”

他兀自笑笑,匆匆跟進了屋。

…………

是夜。木屋簡陋,沒有多餘的客房,老翁簡單地收拾了雜物間,在地上鋪了層單薄的被褥,一臉歉意地将幾人安頓于此。

來風向來皮糙肉厚,幾乎是倒地便睡。

墨玉笙窮講究雖多,卻并不認死理,适應能力一等一的強,幾個翻身後便頂着來風有如破風箱般的呼嚕聲,入了夢。

木屋老舊,寒風透過木縫間隙,絲絲縷縷地滲透了進來。

元晦起身去馬車取了件毛毯替墨玉笙蓋上,又借了盆碳爐架在窗下,待到屋內溫度漸暖,他才阖了眼。

臨近子時,元晦周身一顫,驀得從夢中蘇醒。

他目光有些渙散地在黑暗中掃了一圈,半晌才對焦,落在不遠處的墨玉笙身上。

他不知何時已經起身,半倚在窗下,臉色晦暗不明。

元晦剛想開口,便見墨玉笙豎起根指頭,抵在唇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随後,他打手勢道:“有古怪。”

墨玉笙耳不聰目不明,勝在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他這個級別的高手,對于危險有種天然的感知力。

果然,屋外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峥鳴聲,像是誰無意間觸到琴弦,走漏了琴音。

墨玉笙随手從地上撿了塊指甲蓋大小的石子,對着窗戶一彈,明瓦應聲震得稀碎。

那琴音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旋即在黑暗中緩緩炸響開來。

元晦翻身而起,正準備提氣跳出窗外,胸口忽地一陣發麻,這陣麻木感很快流淌到四肢百骸,讓他既不能運氣,手腳也無法動彈。

“凝神。”

墨玉笙掠到他身邊,往他嘴裏塞了一粒冰蟾丸。

“調息。”

他放下元晦,俯身捏起昏迷不醒的來風的下巴,塞入冰蟾丸,又将他周身幾處大穴悉數封死,手探入他後心度了幾道真氣。

元晦看着墨玉笙來去自如的身影,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與此同時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理清了頭緒。

有人給他們下了藥,很可能混在飯菜中。下藥之人是那對老夫妻,他們是沖着自己來的,所以才會在飯桌上百般熱情。而這藥并非普通毒藥,是蠱毒,服下後與尋常無異,由琴音作藥引才會毒發。

索性墨玉笙吃得少,又是個幾乎百毒不侵的藥罐子,這蠱毒才沒能奈何得了他。

如此看來,來人不僅心思缜密,還手眼通天,能精準地把握他們的行蹤,早早就在馬車必經之路挖坑侯着了。

那人,會是誰?

窗外詭異的琴音打斷了元晦的思緒。

琴音尖細刻薄,像是誰拿着鑿子在鏽跡斑斑的鐵片上胡亂剮蹭一般,聽得人胸悶氣短,猶如被剔骨鑽心。

“北水魔音,手筆可真不小”,墨玉笙沉聲道。

他放下來風,飛身來到窗下,還不待他有何動作,元晦已經飛掠到他身邊。

墨玉笙一把捉住元晦的手腕,手指滑到他的脈門上。元晦的脈象稍顯紊亂,真氣卻已突破封印,可以在體內來回游走了。

墨玉笙暗暗嘆道:“看來無相寺那群禿驢并非浪得虛名,還是有點真東西在的。”

他當下寬心不少,搭在元晦腕子上的手順勢握了握,示意元晦退下。

元晦卻只是搖搖頭,閃身将墨玉笙護在了身後。

他雖服下神農谷解毒神藥冰蟾丸,又催動內力對抗蠱毒沖破被封鎖住的經脈,畢竟時間太短,餘毒尚未完全排除體內,落地時身形不穩,微微晃動了一下。

墨玉笙伸手接住了他,在他耳畔低聲道:“交給我,你去看着來風。”

正這當,昏迷中的來風“哇”的一聲,極為應景地嘔出口濃得發黑的血水,墨玉笙當即在元晦後背重重推了一把。

“聽話,乖。”

他深知元晦的軟肋,下手雖重,語氣卻極盡輕柔。

果然,被這軟話拂過耳根,元晦收起了蠻牛一樣的偏執勁,乖乖地跑去了來風身邊。

與此同時,黑暗中的琴音陡然拔高,卷起潮水般的殺機朝屋內湧來。

墨玉笙站在窗前,一雙桃花眼裏泛着股不動聲色的煞氣。他擡起右手,将只竹簫送到唇邊。

只聽“嗚嗚”幾聲低鳴,簫聲在他唇角緩緩炸開。

較之琴音的尖銳刻薄,簫聲低沉而厚重,如遠古的風聲,蒼勁而有力。

兩股音浪在前庭處短兵相接,一聲悶響後,四周草木應聲倒下,菜園的果蔬爛了一地。

而後,簫聲戛然而止。

黑暗處的撫琴人大概是覺得自己得了便宜,轉而将全部內力注入到魔音中,打算全力一擊。

伴随着“铮铮”幾聲尖鳴,那琴聲像決堤的江水呼嘯而來,就在即将破窗之際,蕭聲掐好時間,伺機而起,将那魔音堵得滴水不漏。

兩股音浪在窗口僵持片刻後,簫聲厚積薄發,層層推進,而琴音卻後力不足,節節敗退,從窗口退至前庭,再退至死寂般的黑暗處。

眼見着撫琴人就要被簫聲生吞活剝,卻忽地從東,西,北三個方位竄起三股魔音,像麻花一樣扭作一團,化成一柄白刃,将簫聲攔腰切斷。

又聽“轟”的一聲響,窗間明瓦分崩離析,墨玉笙身形微錯,朝後退了數步。

他低頭看去,手中的竹簫炸開了一道細長的口子,從開口處一路蜿蜒到尾部,橫穿整個笛身,就着幾縷竹絲勉強吊成一體。

“魔音四邪”,墨玉笙眯細了雙眼,冷聲道。

魔音四邪,又作魔音四殘,乃江湖頂尖殺手。

傳說這四人各有殘缺,一人眼瞎,一人耳聾,一人失語,一人獨臂。之所以是傳說,因為鮮少有人見過他們的真容,除了買主,見過他們的都成了死人。

一般來說這四人都是單獨行動,各做各的生意。這次居然傾巢而出,分明就是要下死手,可見背後那人買的是某人的性命。

他不由側臉看向元晦。

兩人目光交錯,元晦眼眶微紅,眼底風雲湧動,若不是被來風絆住了手腳得用真氣給他護體,他大概已經飛出窗外将撫琴人大卸八塊了。

墨玉笙朝他點點頭,示意他放寬心,而後漠然看向窗外。

黑暗中,魔音四起,在屋頂交織成一張細網,網下暗流湧動。

月光被遮去大半,屋內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墨玉笙靠在牆角,修長的手指拂過竹蕭上的裂痕,他瞳孔倏地一縮,眼底的煞氣頓時化作殺氣。

他擡手,将那根奄奄一息,就地生火能當柴燒的竹簫送到唇邊。

屋外飛沙走石,暗無天日。

屋內簫聲卻起得不緊不慢,聽上去悠遠空明,像極了主人的性子,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

一靜一動間,魔音被壓制在半空,不得靠近分毫。

黑暗中的四人明顯沉不住氣了,以一種近乎癫狂的姿态掃撥着琴弦,妄圖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琴音掀起驚濤駭浪,卷着落土飛岩,好似黑雲壓城那般拍向木屋。

而屋內那個眉眼如畫的男人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旦見他十指生花,眼花缭亂地撩撥着竹簫,簫聲陡然加快,好似百川入海。

渾厚的簫聲與刻薄的琴音狹路相逢,只聽得幾聲悶響,四方琴弦應聲崩斷,而後什麽東西相繼倒地,再而後萬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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