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竹簫

第56章 竹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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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月餘,駛入雲嶺之南。

已入深秋,北方草木早已凋零,此地卻依舊郁郁蔥蔥,雖不及春夏明豔,也足矣讓人賞心悅目了。

馬車停在一處空地。

來風掀開車簾,将袖爐遞了進去,“墨爺,天轉涼了。”

墨玉笙眯着眼,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将袖爐放在身旁的小案上,懶洋洋地說道:“把簾子替我拉開,陽光正好。”

來風一面利索地将車簾挂上,一面憂心忡忡道:“元晦少爺說去前面探路,怎麽去了那麽久還不見回來?”

墨玉笙玩心正起,随口逗他道:“深山老林,怕是遇上了勾魂的狐妖。”

來風頓了頓,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問道:“天還沒黑。妖精不都怕光嗎?”

墨玉笙繼續逗他道:“普通的妖精自然怕見光,五毒山的妖精功力深厚,可就未必了。”

來風吓得面色蒼白。

墨玉笙過夠了嘴瘾,笑道:“此地離五毒山尚百餘裏路,想那狐妖跑不出這麽遠。與其擔心這些,不如想想晚上在哪落腳,吃些什麽。”

提起吃,來風愁容一掃而空。

“面,吃碗面就行了。”

墨玉笙揶揄道:“不要肘子,雞翅外加火腿?”

來風“嘿嘿”笑了笑,“不用。就一碗面”,他頓了頓,低聲道:“長壽面。”

墨玉笙:“今日是……你生辰?”

來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渾圓的後腦勺,“也不是什麽大日子。我爹娘沒得早,什麽生辰不生辰的,也沒正經八百地過過。”

墨玉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袖中摸索了一陣,思量着送點什麽合适時,元晦回來了。

他背光而行,清俊的面龐籠在大片的陰影下,卻不顯得灰暗,看上去溫柔又平靜。

來風跳下車,迎了上去,“元晦少爺,你可總算回來了。墨爺說這一帶有勾魂的狐妖出沒,我可真害怕你出了什麽事。”

元晦輕輕偏了偏頭,越過來風,投給墨玉笙一個含笑的目光,帶着那麽點寵溺,好似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自己都會照單全收。

兩人回到馬車。

來風正準備上車,元晦從袖中掏出個短笛遞了過來。

來風有些不知所措,“這是……”

元晦:“我見前方有片竹林,便截了根竹子随手削的。做工是粗糙了些,你若是介意……”

不等元晦把話說完,來風一把奪過短笛,生怕元晦反悔。

他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家寡人,在這麽個特殊的日子被人惦記着,還有什麽可挑?

他原不是什麽內斂的人,一腔的感動化作鼻涕和熱淚,作勢撲向元晦,如願……撲了個空。

來風轉而将滿腔的真情實意都傾注到手中的竹笛上,正準備湊上前印上個大大的深吻,手心忽地一涼,竹笛被人摸了去。

來風神色哀怨。

青天白日下行擄掠之事的墨某人倒顯得坦坦蕩蕩,他修長的手指刁着竹笛,一雙桃花眼微微眯着,來回打量着指尖物,目光高深莫測。

來風陪笑道:“墨爺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區區竹笛,如何能入得了您的眼。”

言下之意:該還我了。

墨某人耳聾的毛病大概又犯了,遲遲不見動作。

來風心底頓時湧起股不詳的預感,直覺這小小竹笛是羊入虎口,他于是眼疾手快地将竹笛奪回,護在身後,嘴上很是積德地建議道:“墨爺若是喜歡,明日入鎮,我替您跑腿,買個便是。”

墨玉笙表情古怪地瞪了來風一眼,難得沒有與他貧嘴,面無表情地鑽進了車廂。

天色漸暗,來風操起缰繩,催動了馬車。

他心頭歡喜,忍不住低頭吹響了竹笛。

笛聲悠揚,回蕩在山谷間,與清風追逐,襯着這夕陽天,無限好。

然而,這笛聲卻不知怎麽着觸了墨某人的黴頭。他掀開車簾,露出個牙疼的表情,不耐煩地說道:“把那聲音給我掐了,聽着頭疼。”

來風心有不甘,剛得的寶貝不讓吹,這不是叫人活受罪嗎?何況平日裏自己吹哨唱曲墨爺不都挺享用的麽?

他于是委屈巴巴地看向元晦,企圖讨點安慰,卻絕望地發現,元晦的目光滴水不漏地黏在了墨玉笙身上,自己連個餘光都讨不着。

來風有苦難言,只得收了竹笛,乖乖趕路。

天光漸去,只留一線殘陽低挂西山。

來風遠遠瞧見個老媪坐在路邊。那老媪耳力與目力極佳,不等來風有所動作,她已站起身子,朝他揮手。

來風于是放慢馬車,對着簾後二人道:“前面有個老婦攔車,要停嗎?”

元晦:“但停無妨。”

來風“籲”了一聲,馬車在老媪面前停下。

元晦掀開車簾,探出半個身子,問道:“老人家有什麽事?”

老媪拎着竹籃,蹒跚幾步上前道:“老身外出采野菜不慎扭傷了腿腳,幾位善人可否行個方便,載老身一程。”

她側身指了指前方,“老身家不遠,離這也就四五裏地的距離。”

“自然。”

元晦扶過老媪,将她引入車廂,大概從未見過如此豪華的內飾,老媪來回打量數圈後,視線落在了元晦身上。

老媪道:“幾位善人模樣端正,氣質不凡,看着不像是本地人。”

元晦接口道:“我們從北方來,去芍藥鎮。”

老媪道:“芍藥鎮離這百裏,中途沒有客棧。天色已晚,幾位善人若是不嫌棄,可去老身家暫住一宿,喝口熱湯,睡個暖覺,老身我這便車坐着便也更踏實些。”

來風迫不及待地探進來半個腦袋,直奔重點:“能得碗熱湯,可真是太好了。”

元晦笑笑,看向墨玉笙:“師父,夜間天寒,不如承了老人家的美意?”

墨玉笙看着來風那意氣風發的嘴臉就莫名地煩躁,原打算回絕,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與和個毛孩子較勁,苦了自己,于是點頭道:“好。”

幾人驅車趕到老妪住所時天還沒黑透。

借着微光看去,木屋簡陋,很是有些年頭了。屋前橫梁挂着西南特有的風幹臘肉,前庭有片菜園,不大,種着些常見的果蔬。

而那菜園前,站着個老翁。

大概是望妻心切,他早早就候在門口,接過自家老婆子後,簡單詢問了幾句,欣然将幾人領進了門。

晚飯簡單,沒有大魚大肉,都是些就地取材的青菜,唯一的葷食是盤風幹臘肉,肉有些柴,口感不算上好。

來風胃糙,吃不出好歹,鹹菜就着饅頭稍有些滋味就能滿足,這頓飯吃得頗為舒心。

墨玉笙胃口不佳,象征性地動了幾下筷子。

元晦速來随遇而安,對吃沒有太多講究,今日他格外受老夫妻的待見,兩人又是給他添飯,又是給他夾菜,盛情難卻,較之平日,他多吃了不少。

晚飯過後,下了陣急雨。

穿堂風一過,夜空便像是被什麽人撕開了道口子,大雨傾盆而洩。

索性這陣雨下得并不拖泥帶水,一炷香的功夫勢頭便過去了。

雨還未停透,墨玉笙便迫不及待地推開房門,伸了個懶腰,穿過院子走向前庭的果蔬園。

他踏着羊腸般的青磚小道一路前行,絲毫不在意腳下的積水,任石縫間濺起的水花打濕衣衫下擺。

在馬車上蜷了一天,都快成了只縮頭烏龜,他可太需要出來放松放松筋骨了。

園中有棵梨樹,青果被疾雨打落枝頭,碎作一地,炸開的果香滿園流轉。

墨玉笙手欠,正打算摘下一枚青果,猝不及防地被人裹進了件大氅,縛了手腳。

元晦舉着把油紙傘,将自己束成了一道影子,無聲無息地站在墨玉笙身後。

殘雨未盡,有一滴沒一滴地打在傘面上,順着傘骨滑落到元晦的肩頭,将一小片白衣染成了玄青。

兩人就着這個姿勢站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墨玉笙喜怒不形于色,與他相處數年,元晦大抵也摸清了他的脾氣,比如今日,他敏銳地覺察到,墨玉笙心緒不佳。

雖然脾氣是對着來風撒的,但元晦隐隐約約覺得與自己有關……

至于原因嘛……他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約摸站了小半柱香的時間,眼見烏雲又被哪陣不長眼的風給捎了回來,元晦開口道:“回屋吧,當心着涼。你晚飯吃得少,我找老人家借口鍋,去給你下碗面?”

墨玉笙擺擺手,語氣淡漠地說道:“不必折騰,沒胃口。”

大概覺得話說得有些生分,他轉身拍了拍元晦的肩,徑直朝着屋裏走去。

“早些休息,明早還要趕路。”

“師父——”

元晦撐着傘,疾步跟上,不想被塊破口的青磚絆了腳,朝前踉跄了幾步,混亂中,有什麽東西從他袖子裏滑了出來。

墨玉笙本能地伸手接住。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

竟是只竹簫。

簫身光潔,泛着紫光,音孔被人細細打磨過,玉珠一般圓潤,看上去甚為精巧,竹簫的末端還被人細心地刻上了一個小小的“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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