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碩鼠
第60章 碩鼠
=======================
翌日清晨。
墨玉笙擡眼便瞧見元晦眼下兩抹青色,當即問道:“怎麽,新配的安神散不起作用了?”
元晦目光不自然地閃躲了一下,“沒……地生,我認床。”
墨玉笙正沉浸在“怎麽越活越嬌貴了,還認起床來了”的疑惑中,冷不丁被元晦扔過來的話炸了個措手不及。
“對了,師父昨日去了哪裏,那麽晚才回來。”
墨某人半斤鴨子四兩嘴——全身上下就嘴硬,從這張嘴裏是萬萬吐不出“我踏遍半個芍藥鎮,去修一根竹簫”那樣的軟話。
索性他腦子轉地極快,短暫地心虛過後,一本正經道:“我去探了探路,順便詢問了一下有關五毒山的傳聞。你師父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從來都是未雨綢缪,運籌帷幄,不打無準備的仗。”
兩人各懷心事,走出了客棧。
天色陰郁,下起了牛毛細雨,兩人各牽了一頂蓑笠,混跡在行色匆匆的人群裏。
臨近北郊,人煙逐漸稀少,再往北二十裏,草木蔥蔥,杳無人跡。
兩人足不着地,一路向北,抵達江邊。
江霧迷蒙水汽濃,一江之隔的五毒山身披朦胧煙雨,亦真亦幻,若不是傳出那吃人猛獸的傳說,真像一處人間仙境。
兩人短暫地交換了眼神,飛身而起,一前一後踏上江面,疾行在雲霧缭繞的碧波上,江風掀起兩人獵獵長衫,借着霧氣,将兩人推入對岸的無人之境。
五毒山聽着兇險,山色卻極其秀麗。
沿途草木青翠,不時有流水潺潺,偶有幾聲鳥獸低鳴,比起尋常山林竟還要美上三分。
墨玉笙閑來無事,随手撈下一根狗尾草,捏在手裏把玩。
這狗尾草一人高,草穗比胳膊還長,輕輕一碰冠毛紛飛。
他自覺新鮮,拿在手裏晃晃悠悠,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草穗時不時掃過元晦的下巴和額鬓。
元晦不躲不避,耐着性子,由着他玩鬧。
随着二人深入山谷,一些奇珍異草逐漸冒頭。
随處可見的蕈子散落山間,或是紅得發紫,或是藍得發綠,顏色光怪陸離不說,個頭清一色沒過小腿,個別的居然高過五六歲孩童,讓人在賞心悅目之餘也生出些許毛骨悚然。
兩人在山林間足足穿行了兩個時辰,別說七姑的影子,連根毛發都沒見着。
元晦忍不住問道:“師父,五毒山延綿數百裏,千峰萬壑,你我這樣尋下去,豈不是大海撈針?”
墨玉笙抛下幾乎被薅禿的狗尾草,道:“慌什麽,有你師父在。”
他靜靜站立了一會兒,忽地伸手迎風一握,帶下撮緋色茸毛。
那茸毛在墨玉笙手中極其輕微地顫了顫,好似活物般,緩緩縮成了一團。
元晦曾在神農谷待了數月,對這東西再熟悉不過,他脫口而出道:“毛芒亂子?”
墨玉笙點點頭,“這東西可是神農谷的特産,除了七姑,沒人能将它帶出谷。”
元晦立刻心領神會。
兩人遂追随毛芒亂子的蹤跡,逆風而行,約摸一個時辰,抵達亂子林。
毛芒亂子感知到有人靠近,緩緩後退,讓出了一條小道。
墨玉笙拉過元晦的手腕,半真半假道:“跟緊了。入了這亂子林就如入了流動迷宮,只能碰運氣。運氣好幾個時辰內可以出去,運氣不好恐怕骨頭都得爛在裏面。”
五毒山的毛芒亂子較之神農谷的更加高大,花穗也更加蓬松,花冠交錯,幾乎将天空遮去大半。
天地一色,混沌不分,不知去處,遑論歸途,換作旁人大概早已如槍頭上的麻雀——吓破了膽。
這二位倒好,一位玩性大發,接連将毒爪伸向周遭生靈;一位魂不守舍,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腕子上的那點溫熱上,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被某人牽着走。
大概托墨某人辣手摧花的福,毛芒亂子不堪其擾,着急将這潑天的禍水送走,不到一個時辰,兩人竟然走出了亂子林。
便在這時山風平地起,将稀薄的霧氣攏作一塊,更有源源不斷的霧氣橫空出世,悄無聲息地湧向二人,濃到極處,只能隐約辮出一步以內的事物。
兩人幾乎肩貼着肩,在一片死寂中,一步一挪。
墨玉笙玩性未泯,張開烏鴉嘴故弄玄虛道:“昨日我去探路,你猜我聽到了怎樣的傳聞?”
元晦配合地搖搖頭,問道:“什麽傳聞?”
墨玉笙故意壓低聲音道:“這五毒山,有吃人的妖怪出沒。”
和墨玉笙待了那麽些年,元晦從來不費心思去分辨他說的是實話還是鬼話,反正莫某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基本沒幾句正經話,可即便是鬼話胡話,只要是從他嘴裏出來的,他都照單全收。
元晦于是凝神聚氣,将真氣彙到指尖。
兩人挨得很近,墨玉笙察覺到元晦周身的氣流變化,覺得有趣,便用他開過光的嘴繼續逗道:“據說那妖怪,就生在濃霧……”
他“霧”字話音沒落,便聽到一聲沉悶的“咕咕”聲,像極了猛獸遇到威脅時發出的聲音,那東西移動地極快,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蹿到了腦後。
元晦本能回身擡掌劈去,那東西身手異常敏捷,擦過元晦的掌風,閃電般地退回到濃霧裏。
只一瞬,周遭又恢複到一片死寂。
墨玉笙終于收起了他的吊兒郎當,沉聲道:“方才那是什麽怪物?看清楚了嗎?”
元晦搖搖頭,“霧太大,那怪物又移動得太快,沒看清。”
說話間,元晦身後傳來一陣“嗖嗖”聲,伴着輕微的空氣爆破聲,像是誰用力揮舞着長鞭,只一瞬,那鞭聲已至腦後,元晦一個錯步,躲了過去,回身一看,竟是條又粗又長的……尾巴?
什麽東西的尾巴像成人小臂一般粗壯?!
不等元晦看清,那東西将尾巴一卷,迅速蹿回到濃霧裏。
敵暗我明,對方又極其狡猾,既有穿透濃霧窺視的能力,又懂得如何以濃霧作掩護,兩次交手下來,都沒露出真面目。墨玉笙不再掉以輕心,當即停下腳步,與元晦背靠背,調動身體全部的覺知,眼觀四方耳聽八方,以靜制動。
可惜兩人還是低估了那怪東西。
那怪物警惕性極高,見獵物沒了聲響,竟也不再發動攻擊,靜觀其變。
墨玉笙遂朝元晦使了個眼色,兩人默契十足地各自朝前走了半步,與此同時,一道鞭影破空而至,伴着令人窒息的“啪啪”聲,落在墨玉笙頭頂。
元晦揪準時機,朝着鞭影的盡頭重重拍下一掌,只聽得幾聲尖鳴在霧氣中炸開,如同利刃劃破長空般,聽得人汗毛倒豎。
那怪物即刻收了尾巴,再次隐匿在濃霧中,沒了動靜。
兩人在原地待了片刻,元晦低聲道:“方才那怪物受我一掌,應該傷得不輕,逃遠了。我們繼續往前走?”
墨玉笙點點頭,兩人遂并肩前行。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兩人雙雙頓住了腳步。
霧氣漸散,能見度變高,已經能看清十步以內的事物。
好消息——兩人終于看清了那怪物的廬山真面目。
是變異的碩鼠。
也不知吃得什麽仙丹,身體竟比一頭成年的水牛還要粗壯,鑲嵌在尖嘴上的眼珠子幽幽泛紅,像一盞幽冥燈火,浮在半空。
壞消息——不止一只,是密密麻麻的一群,此刻正将兩人圍得水洩不通。
其中一只個頭稍大點的約摸是鼠群首領,它站在一塊巨石上,高高地揚起牛鞭似的長尾,呲出一對兇狠的獠牙,帶頭發出豹子般的低吼,目光怨毒地盯着二人。
它的尾部有明顯的擦傷,長毛禿了一塊,卻不見血痕。
正是被元晦掌風擊中的那只。
元晦暗暗心驚,方才那一掌至少灌入了五成的內力,尋常人早已皮開肉綻,這怪物竟然只折損了幾撮鼠毛,難不成是銅牆鐵壁堆成的?
正這當,鼠王忽地引項長嘯,發出長長的嘶鳴,仿佛號角與信號,其餘碩鼠紛紛揚起長尾,相繼發出低吼。
戰事一觸即發。
墨玉笙飛速在元晦掌心寫下三個字:“亂子林!”
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繼而雙雙運氣,拔地而起,在空中幾個借力,朝相反的方向飄去。
那碩鼠也不是吃素的,幾乎在同時遁着二人身影,蹿了出去。
洪水般的鼠群,揚爪飛奔,掀起片片塵土,哀哀綿長的叫聲響徹上空,猶如一場風暴席卷山林。
若不是二人內力深厚,輕功卓越,能在虛空中游走,但凡落入這鼠堆裏,不被碩鼠刀鋒般的尖牙撕成肉片,也早已被他們水牛般的身子撞成肉醬了。
就在這時,鼠王忽地躍上塊巨石,後足在巨石上借力,騰空而起,直撲向墨玉笙。
元晦眼疾手快,抽出一點紅,狠狠刺向鼠王頭顱。
“不可殺它!”墨玉笙忽地疾聲道。
元晦來不及多想,側身将一點紅抽離既定的軌跡,劍尖擦過鼠王形如芭蕉扇的耳朵,帶出了一抹血跡。
誰知那鼠王非但不領情,反而被激怒了,變得異常狂躁。
它粗暴地蹿上鼠群的後背,幾次借力躍上虛空,可惜便宜沒撈着,還不幸地淪為二人的落腳石,被蹬了兩鼻子灰。
半盞茶的功夫後,亂子林出現在眼前。
鼠群似乎是忌憚毛芒亂子,紛紛停了下來。
眼看兩人就要平安到達亂子林,卻見鼠王再一次蹿上虛空,被元晦一腳踹在腦門下墜的同時,忽地身子一蜷,尾巴像附骨之疽般,纏上了元晦的雙足,誓要将元晦拖下地面。
墨玉笙手起掌落,直直拍向它的尾部,鼠王吃痛,一聲嘶鳴後,松了尾巴,重重摔落了下去,揚起厚厚的塵土。
眼見着二人離亂子林只一步之遙,墨玉笙卻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地,忽地折返回地面,在塵土飛揚間一頓摸索。
原來是方才他下掌的時候,不小心從袖中甩出一樣東西。
等到他摸到了那樣東西,準備收手時,一個碩大的黑影嘶吼着撲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