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世界二(完結)
47 世界二(完結)
玄陰教附近都挂上了白色的燈籠, 周圍凡是與紅色有關的顏色都被替換了下來,紛紛換成了素淨的顏色。
他們這邊離京城山長路遠,再加上身份敏感,并不需要進京奔喪, 只要遵守禮制不越界便可。顧長青派人去詢問了娘娘那邊的情況, 在得知紀善他們無事後, 便放下心來,也就不再多管其他。
這些事情也并不用他上心, 至始至終玄陰教都與京城那邊的漩渦中心無關, 以後也不會有任何的瓜葛。
先帝駕崩後, 在未除服前,城內均禁止各種婚喪嫁娶活動。
紀善在忙着先帝的喪事, 先皇去世第二天, 大臣們就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的理由,懇請太子殿下繼位,早日繼承大統, 紀善推辭了數番後, 終是在官員們的懇求下舉辦了登基大典。
皇族的人守制自然與其他官員不同, 但也要按照禮制規矩來辦事,只不過尋常官員需要守孝一年到三年, 而新帝只需要守制百日。百日過後,即便他不提,朝廷大臣也會在朝堂上奏提議新帝選秀,充盈後宮, 也好能早日開枝散葉。
而在這段期間裏, 顧長青卻很忙。他不是在忙教內的事務,而是忙着陪兒子顧辭。
這些天裏, 他幾乎陪顧辭去做盡了許多以前從來不會允許去做的危險事情。比如下河捕魚,他們總是會弄得自己渾身濕透,下人們在旁邊戰戰兢兢的看着,但教主卻頭一次沒有生氣,而是寵溺地揉着少主的頭發,然後兩人便生火将新抓來的魚烤來吃了;又比如玄陰教那顆年代久遠的大樹,以往叮囑旁人要照顧好公子的他,第一次攬住兒子的腰,然後施展輕功将顧辭帶上了最高處的枝丫間,在那裏顧辭終于看見了紀善先前提到過的,那不可多得的美景。他興奮地四處張望,爾後又對着父親微笑……
他似乎要将顧辭童年時的缺憾統統都彌補過來,這些天裏,帶着孩子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最後,顧長青将顧辭帶去了那間私塾。
許是休沐的緣故,私塾裏沒有人,屋內空蕩蕩的一片。他牽着顧辭的手走進了這裏,而其餘人則是守在外邊,以免中途出現什麽岔子,自從上次恭親王的事情發生之後,護衛以及暗衛們就再也沒有離開主子半步。
顧辭在邊上的位置坐下,看見他桌位上的紙墨筆硯後,不由得擡頭看向了父親。
他覺得他的父親這些天也有些奇怪,雖然帶着他去做了很多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事情,顧辭是很開心,但他卻也覺得顧長青心裏似乎埋着心事,也常常會看着他,目光留念不舍,似乎孩子就要離開自己身邊那樣,而等到顧辭察覺到目光朝他看來時,父親卻又會望着他微笑,仿佛剛才的不舍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顧長青卻将宣紙攤開,執筆在硯臺上輕沾,直到墨硯将筆尖染黑浸透,才執起它,在紙上留下字跡。
“小辭,你還記得當初學的第一個字嗎?”
顧辭點頭:“記得。”
他當初學的第一個字就是“顧”,而第二個字便是“辭”,也正是他的名字。
“我記得你小時候常常念着要去私塾念書,”顧長青像是回憶起了些什麽,低眸笑了下,然後擡眼看着這私塾的擺設,緩緩說道,“可外面那麽亂,你自幼又身體虛弱,我哪兒放心得下啊,于是我便親自來教你識字。”
他将寫好的字放到一邊,任由它風幹,繼續對顧辭說:“可我的小辭太聰明了,教什麽都能立即學會,我畢竟只是一介武夫,慢慢地對上你的各種困惑好奇,也就解答不出來了。之後,我便請娘娘派了一位知名的大家過來,教你識字明事理。”
“我總覺得你還小,就像是當年仍在襁褓時的小嬰兒一樣,脆弱而又柔軟,讓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護着,生怕過于大聲便會驚擾了你。于是我一直将你護在身後,根本舍不得讓你離開半步。外面的世界在我眼中就宛若暗礁險灘,處處布滿了危險與各種隐患……”
顧辭輕聲答道:“我知道,您是擔心我。”做父母的永遠都會覺得自己的孩子長不大,也會一直放心不下,總擔心他們會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委屈。這些顧辭其實都很清楚。
顧長青看向旁邊的字畫,顧辭寫的字也在那裏放着,與顧長青那副字擺在一塊,筆鋒完全不一樣。一個溫和,一個淩冽,再加之顧辭的字寫得清新飄逸、行雲流水,自有一番風骨,就更是顯得那副字與衆不同,即便放去衆多字帖裏,亦是能脫穎而出,讓人一眼便看見它的其中韻味。
他看着上面的字體,随後又笑了:“可我知道,我的小辭長大了。若想真正地護着你,就不能将你拘在玄陰教這片天地裏。這不是真的為你着想,只是為了我的私欲而把你困在了精致的城樓裏,宛若失去了羽翼的鳥兒,再也感受不到自由的滋味。”
“父親……”顧辭似是聽明白了他的話,喚道。
顧長青不由得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就如同以往做的那樣,眼神包容且充滿着慈愛與關懷,“小辭也到該游歷的年紀了,雖然總是不願意你離得我太遠,但卻也到了讓我的孩子自由自在地成長下去的時候。”
雖然任務還停留在95%,但顧辭卻知道,這是世界法則運轉起來了,開始為他的離開做下鋪墊。只是以往都是在任務完成的時候,才會給予離開的空間,這一次卻提前做好了預熱。
“我已經讓人幫你準備好行李,等下你便出發吧。”顧長青說道,末了,又補充一句,“與傅言一起。”
傅言?顧辭心裏不由得一怔,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顧長青便已牽着他的手離開了這裏。
私塾外面正候着馬車,而傅言則背着一個包袱,眼帶笑意地向顧辭看來。這些天顧長青帶着顧辭四處游玩,他便忙于準備各種事情,處理離開之後的後續事務,并且幫忙交代好後面的事情。白天的時候他幾乎沒什麽空,也就只有到了晚上那會兒才能摸去顧辭房間,順便在房間裏打地鋪就地休息。他只要待在顧辭身邊,那麽一天的勞累都會在這個瞬間消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及冠的時候記得回來,爹會幫你舉行一場盛大的及冠禮。”顧長青牽着顧辭的手,留下了最後的一番話,然後才慢慢地松開了他。
顧辭心中也有些不舍,每到快要離別的時候,他總是特別不喜歡分別時的場景,但他心裏卻也明白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于是顧辭也就不再糾結,上前輕輕地抱住了父親,在頸窩處蹭了蹭,輕聲地強調道:“爹,你是我最最最重要的親人,也是最最最喜歡的父親。”
顧長青被他這番話逗笑了,原本的離愁別緒也消散了不少,他松開顧辭,親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好了,啓程吧,這會兒出發,正好能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驿站。”
顧辭點頭,他看了眼旁邊的傅言,那人卻一直注視着他,見顧辭的視線看來,便柔和了笑意,問道:“怎麽了?”
顧辭輕搖頭。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離開之時,身邊有除007以外的第二個人的陪伴。
這種感覺還真是有些奇怪……
傅言先護着顧辭上了馬車,爾後自己再上去。他放下車簾布前,見顧長青的視線依舊望着這邊,便對着他微微點頭,示意讓他放心。
顧長青目送着他們離開,直到馬車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他依舊停留在原地沒有動彈,目光深遠地望着顧辭離去時的方向。過了沒多久,身後卻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顧長青在聽到動靜時,微微挑眉,似乎等的人終于來了。
“顧辭呢?”穿着白色衣裳的少年朝這邊趕來,他身後還跟了許多的宮人,正是除服後便急忙找來玄陰教的紀善。
紀善好不容易将所有事情處理好,趁着宮內上下還不怎麽忙的時候,微服私訪來了。但他的時間不多,在這裏待一會兒便要立刻趕回去,畢竟宮裏要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還需要他去處理。
只是他才趕過來這裏沒多久,就聽見下人們說教主帶着少主去鎮上的私塾了,而紀善再一次趕到這邊時,卻只看見了顧長青的身影,不見顧辭。
“游歷去了。”顧長青解釋道。
紀善聽到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看他,瞬間就明白過來了他的意思。
“你不用這麽防着我吧!”紀善不滿地說道。
顧長青耐心地問了句:“那陛下有沒有這個意思呢?”他倒是不怕紀善會動怒,因為顧長青也很清楚這個看着長大的孩子的脾性,紀善只是任性了些,但心思純粹得很,若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或許自己也會放心把顧辭交給他也說不定。
但,可惜了。
顧長青的意思很是明顯,甚至他那一閃而過的惋惜,紀善也看在眼裏,并且看得明明白白,更是因為這樣,他內心才更加地不忿。顧長青就是看準了他不會拿他們怎麽樣,才會這麽有恃無恐!
但顯然是這樣沒錯,無論發生何事,在紀善眼中他們都是最為值得珍惜的人,年少時僅有的那幾份珍貴回憶,都是他們贈與他的。
紀善眼神郁悶地瞪着他,悶悶不樂地回了句:“算你狠!”
“陛下要在這裏用午膳嗎?”顧長青看了眼天氣,緩緩道,“不過要是這樣的話,回去的路程似乎就要被耽擱了。”
“不用了,我等下就回去。”紀善沒好氣地回道。
“我就是過來看一眼顧辭……”說着說着,紀善卻也有些委屈起來,他悶悶地說,“真的只是看一眼,又不會做什麽。”
“善兒……”顧長青沒有像之前那樣疏離地喚紀善為“陛下”,這樣的稱呼聽上去亦是溫和親近多了。
紀善靜靜地看着他,倒也沒有打斷顧長青的話,只是聽話地點了下頭。
顧長青繼續耐心地解釋着:“小辭在外面,會過得很好很好。那樣自由快活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的。”
“而不是被困在皇宮那樣精致的籠子裏,做一只籠中鳥,你明白了嗎?”他說完這句話,見紀善依舊呆愣地站在那裏,不由得輕嘆一聲,想要伸手安慰一下他,但想到紀善如今的身份,卻又默默地将手收了回來。
“我要回去了。”紀善突然說道。
話音剛落,他身邊的宮人便輕擊了下手掌,招來了許多輛馬車。馬車緩緩駛來,其中最華麗精致的一輛馬車便停在了紀善跟前,恭順地等待着主人的降臨。
宮人扶着紀善上去,他進馬車前卻回頭看了眼顧長青,突然就笑了,微微彎起眼睛,但那抹笑意怎麽看怎麽顯得苦澀,他靜靜地說了句:“我真的只是來看他一眼,你們為什麽就是不願意相信呢?”
說着,紀善便進了馬車,車簾布被放下,擋住了一切視線。
車夫在得到吩咐後,很快就駕馬離開了這裏。
紀善聽着車馬行駛的聲音,忽然擡頭看了眼外邊,車窗的縫隙處透露着天際的一抹浩瀚,一只鳥兒從天空劃過,離去時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叫聲,鳴聲啁啾,悅耳動聽,宛若在歌唱,它自在地翺翔于天際之中。
他出神地望着那個地方,随後卻又輕笑了下,低低地呢喃道:“籠中鳥……”
究竟誰才是被困住的那只鳥呢?
*
之後又過了段時間,紀善便大赦天下,同時地卻也高調地宣布自己要封顧辭為後,若他不來,這後位也一直為顧辭空懸着,他從此也不會再納別的妃子。紀善已經見證過了他母妃以及皇後的悲劇,而造成她們悲涼一生的,除了那個絕情的男人,還有這吃人的皇宮,以及那一個又一個被擡進後宮的女人。紀善的心不在這裏,也不想再浪費其他女人的年華,讓她們就這麽在皇宮裏度過自己的一生。
況且,他只想與顧辭一起,別的誰也看不上。
他會讓顧長青看到他的誠意的。
這個決定一出,朝堂上下的人還怎麽坐得住,他們還指望着送自己家族的女孩進宮,好博得皇上恩寵,以此來穩固家族的地位呢!紀善這個做法,可謂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要娶一個男人為後也就罷了,那顧辭身後畢竟還站着玄陰教的勢力,玄陰教一向聽調不聽宣,又獨立于世俗之外,避世不出神秘得很。若是借得他們的勢力,朝堂這邊也能更上一層樓。可是這新帝不僅要娶一個男人,那個人居然還對這後位沒有興趣,根本沒有要嫁入皇家的打算。最糟糕的是,聖上居然還要為這個人遣散後宮,甚至不再迎娶任何人。
實在是太可笑了!
大臣們紛紛上奏,試圖讓皇帝打消這個念頭,更有禦史撞在養心殿的柱子前,想要以死來要挾皇上。奏折紛紛揚揚,各個官員都有着自己的打算,怎麽會任由事情發酵下去呢。
而在一旁觀看好戲的就只有先帝那些叔伯以及兄弟了,他們卻并不擔心此事,并且紀善會不會納妃跟他們根本毫無利益牽扯,而紀善若是無後,便有可能從他們這邊過繼子弟來繼承皇位。
這件事對于他們才是最有誘惑性的。
所以他們不僅不會阻攔,反倒還會幫陛下說話。
兩股勢力對峙起來,竟然是他們先前看輕并從未放在心上的新帝占了上風,紀善不但壓制了他們一頭,還給了他們當頭一棒,數日後所有曾在殿上提出異議的大臣們,都被紀善新提拔上來的禦史告了,奏折上全是有關于他們的陰私以及各種見不得人的秘密。
他們再也不敢欺皇上年幼,明目張膽地與新帝對立。
但明着不行,他們卻可以來暗的,皇上一向敬愛他的嫡母,而溫婉大方進退有度的太後娘娘一定不會就這麽看着他荒唐下去。于是他們偷偷地讓家裏的夫人給太後娘娘遞了牌子,試圖讓嫡母出馬,牽制紀善。
顧氏卻壓下了消息,充耳不聞,只當沒聽到,任由他們焦急下去,直接冷處理了。
過了沒多久,紀善似是為了打破他們想希望,更是迅速定下了一位繼承人,是從皇族旁支過繼來的,才剛滿半歲的嬰兒。他的父母早逝,只留下這個無人撫養的孩子,屬于這一脈的子弟幾乎都凋零了。紀善将這孩子過繼過來,就更不用擔心他的親人會因此而産生什麽妄念,甚至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顧氏聽聞消息時,陛下正讓人将孩子送了過來,說希望把他養在太後身邊,這樣母後将來也能有個伴。她看着這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他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将來的命運如何,瞧見她時還對着她甜甜地笑了,像極了當年的顧辭與紀善。
原本,她也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但卻在一次暗殺中被毀了底子,再也不能有自己的骨肉。當年還是太子的那個人抱着她落淚,聲音愧疚不已,并言之會替她報仇。果然過了沒多久,出手傷害他們的人就死了,并且還是挫骨揚灰。
只是等到他登基之後,皇宮裏的人就越來越多,漸漸地,多得她都快要分不清那些妃嫔的模樣了。
她原本以為權勢就是這樣,會令一個人暈了頭,再也不記得當年的誓言。
可原來不是這樣的。
即便再艱難,也還是會有人選擇堅持初心。
多麽可笑啊,她的夫君堅持了大半輩子,寵幸了一個又一個女人,不想将江山交到其他人手中。
可到了最後,還是落在了別人手上。
*
顧辭他們來到一座新的城池時,城門那裏剛貼上了新的告示,有衙役将一張東西貼在上面,附近的老百姓紛紛圍過來看,有識字的看見上邊的內容時,不由得發出驚訝的聲音。
傅言不用看,就已經知道上邊寫的是什麽內容。肯定又是紀善昭告天下對顧辭的宣誓,那東西他們幾乎每經過一個城池都能看見一次,第一次的時候傅言還不知情,曾經好奇地去看了一眼,看清內容時卻覺得自己的牙都快要酸掉了,這家夥也不知道請了多少文人才子過來幫忙潤筆,才寫下這一大段又長又臭又肉麻的文章來的。
還嚷嚷得全天下都是,生怕別人不知道當今聖上在觊觎着他家顧辭!傅言暗暗咬牙,在內心吐槽了無數次紀善的狡詐。
追不上人就玩這出,活該這輩子都單身!
顧辭只是瞥了一眼,之後便默默地收回視線,他近來一直在等待着任務條升滿,一般世界法則開始運轉時,就意味着任務即将要圓滿了。但是他游歷了這麽多地方,卻遲遲未等來系統的提示音。
007也同樣奇怪着,為了怕耽誤時間,它還經常會盯着面板看,但奇怪的是這裏一直沒有反應,先前是95%的,現在也還是如此,弄得它心裏更是着急了起來,生怕是哪裏出了問題。
顧辭知道後卻安慰它:“沒事啦,反正現在只需要耐心等待任務完成就可以了。而且……”
顧辭望着這片景色,眸色溫和,他微微翹起嘴角,笑意恬淡而美好:“現在也挺好的,我還可以多欣賞幾眼這裏的美景。”
“顧辭,你餓不餓?”傅言在看完那邊的告示後,就去旁邊的包子鋪裏買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連忙跑了過來。
顧辭準備接過他手裏的東西,但還沒拿到手上時,他的右手便被傅言握住了,一邊握還一邊嘀咕道:“怎麽手這麽涼啊。”說着,傅言又給他加了一件披風。
傅言已經養成十分迅速熟練的手法,左手雖然還拿着東西,卻絲毫不影響他替顧辭将披風系上,另一只手握着顧辭并沒有松開,見顧辭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微微揚唇,對着少年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
等到給顧辭系好披風後,傅言便直接就着手裏頭的東西,将包子喂到了顧辭嘴邊。
顧辭沉默地看着他,遂低頭,就這麽小口地咬了起來。
“這邊也沒什麽好吃的,等到我們進了繁華的地帶,就去客棧吃點好的。”傅言在這邊找了很久,也就旁邊那裏有個包子鋪,其他地方幾乎就沒瞧見什麽能進食的店。但讓顧辭就這麽幹吃包子他心裏也不舍得,總得要找個落腳的地方,再做打算。
顧辭才吃了半個包子,便有些飽了,他将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之後,才道:“偶爾吃這些也挺不錯。”
他想了想,又補了句:“包子挺好吃的。”
傅言忍不住想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他家顧辭總是這麽善解人意,說的話簡直要暖進別人心坎裏了。
“吃完了嗎?”傅言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他手頭上拎了太多東西,有些不太方便。
“飽了。”顧辭點頭。
傅言便直接将他吃剩下的那塊包子一口吃了下去,順道解決了剩下那兩個,然後将裝包子的紙袋扔到別人清掃的地方,傅言牽起顧辭的手,就打算往城內走去。
“對不起,麻煩請讓一讓。”傅言對着擋在他們前面打掃衛生的老人說道,那人頭發花白,身上穿的衣服也有些褴褛,頭發看着有些打結了,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看上去比一般的人要狼狽些。他彎腰将旁邊不知道誰的嘔吐物清掃幹淨,身子微微顫着,握着掃帚的手也有些發抖。
在聽到傅言的聲音時,那人更是身子一僵,原本要做的事情仿佛都忘了,這手一滑,原本清理好的垃圾就都滑落成了一地,堆積依已久的廢棄物馊臭味立即蔓延開來,路上的行人紛紛僵住了,有的更是破口大罵,直接不滿地辱罵着老人。
傅言下意識将顧辭護到了一邊,說道:“對不住,既然您不方便的話,那我們就往那邊走吧。”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若是平時的話,傅言也不會這麽急着帶顧辭離開,但他這會兒瞧着那人的身影,卻總覺得有些眼熟,但這樣的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傅言便帶着顧辭離開了。
顧辭不解地回頭,看着那佝偻的身影,卻隐隐感覺到了一股熟悉,只是還未等他回想起來,便有人擋在那個老人面前,對着他罵道:“你是怎麽幹活的,別忘了你來這裏是幹嘛的,要是再這樣不識好歹下去,我就再餓上你個幾天,看你還敢不敢跟我橫下去。”
“顧辭?”見他出神,傅言不由得喚道。
顧辭微微回神,笑了笑,“怎麽了?”
“我看到那邊有個書攤,咱們去那裏看看!”傅言看見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心裏也知道或許跟剛才那個人有關系,便也顧不得再問,連忙扯開了話題。
顧辭點了點頭,慢慢地收回目光,也不再往後邊看去,他說道:“好啊。”
在他們離開之後,方才罵罵咧咧那人在罵完老人後便也就離開了。打掃街道的老人默默地将剛才弄翻的垃圾一一清掃起來,偶爾有人經過這裏,一嗅到味道,便便神色突變地離開了這裏,恨不得離這邊三尺遠。
老人安靜地掃着,想起剛才看見的那個身影,便不由得悄悄地擡頭,看向顧辭離去的方向。
那孩子還是初見時的那個模樣,不管經歷了什麽事情都不能給他帶來任何的陰霾,就像當初在天牢裏時,他那樣安靜地望着自己,目光仍舊純粹幹淨,清澈得就像一汪水一樣,也像水那般的柔和,說出來的話卻那樣的果斷堅決。
“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也不會代替任何人原諒你。”
“你必須要為你犯下的錯去贖罪。”
想到當時的情景,那人似乎有些想笑,卻勾勒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意。
是啊,這便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在書攤翻閱着書籍的顧辭身形一頓,他手中還拿着一本詩集,但他神色卻有些奇怪,之後他便擡頭,看了傅言一眼。
還未等傅言看清他眼眸中的情緒,顧辭便已經低頭,繼續将其他想要的書籍翻找了出來。
“怎麽了?”這次輪到傅言問這句話了。
顧辭再次擡眸,望着傅言笑了下,他語氣平和地說道:“沒什麽,就是覺得這邊的景色挺不錯的,我們等下再去看看吧。”
原本他們已經說好了先找個客棧休息,明日再去欣賞美景。但在聽到顧辭的話後,傅言也沒有提出異議,只是有些擔憂地看向他,問:“你身子吃得消嗎?”
顧辭點頭,他抱着幾本書,走去攤主那邊,傅言便掏出銀子來準備結賬。
顧辭微擡頭看向藍天,腦海裏卻響起了方才系統在耳邊提示的,那久違的機械聲音。
——“任務已到達百分之百,屆時将要轉移。”
*
那天顧辭跟傅言去了很多地方,他似乎不會疲憊一般,在傅言詢問顧辭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的時候,他總是果斷地搖頭,然後兩人繼續往下一個地點走去。
之後他們來到了河邊,因為是冬季,所以河面上都結滿了冰。而河邊附近就是一顆梅花樹,顧辭看着那棵樹,忽然想起來他當時讓人釀的梅花酒,輕語了句:“也不知道先前做的梅花酒,還能不能喝上了。”
顧辭那番話說得很小聲,傅言并沒有聽清他的話,但在看見顧辭這般異樣的狀态時,他心裏也有些擔心。
“顧辭……”
“我幫你畫幅畫吧。”顧辭在他開口時,突然說道。
傅言先是一愣,随即驚喜地點頭,“好啊!”
先前顧辭也有幫他畫過一幅畫,雖然是一只模樣呆呆的小狗,但因為上邊有顧辭寫下的字跡,傅言開開心心地收了起來,還把畫裱好,挂在了自己屋裏。之後因為要出來游歷,他不舍得将顧辭送給他的禮物留下,便又重新放好,一塊帶了出來。
現在顧辭又提出要送他第二幅畫,傅言自然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只是應答完之後,他心裏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聽見顧辭讓他在邊上的涼亭坐好時,傅言的想法頓時就被清空,滿腦子裏只剩下顧辭對他說的話,然後就順從地坐到了石椅上。
顧辭将筆墨紙硯放在了石桌上,然後将紙攤開,做好一切準備後,才執筆開始臨下線條,緩緩在上邊留下痕跡。
他不時地擡頭向傅言看來,偶爾會打量着他,目光專注,似是在認真地觀察着他的神态與模樣。
梅花随着冷風的吹過緩緩降落,凋零了一地,又随着風起舞,飄來這邊的帶來了一陣淡淡的梅花香味。顧辭便在這梅花四落時擡起頭來,認真地看向傅言。
這樣豔麗的美景,即便過了很多年,也依舊令傅言感到難忘。
此刻比飄落着梅花的雪景還要令人感到驚豔的少年,他目光幹淨清澈,宛若朝陽,臉頰因為受冷風的吹襲而微微有些泛紅,更襯得那張臉豔若桃李,這便是這世間的第三種絕色。
傅言頓時什麽都聽不見了,耳邊似乎只留下了心髒處傳來的那“撲通”“撲通”狂跳的聲音。
過了很久,顧辭才停筆,說:“好了。”
傅言站起身,想要走去他跟前,便聽見少年輕聲細語地強調道:“你站在那裏,傅言。”
青年聽話地停在原地,目光雖是不解,但還是乖乖地聽了顧辭的話,沒有走過來。
顧辭将邊上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只留下那張畫,他收拾好東西後又擡頭,看向傅言:“這幅畫你收好,要是不見了,可就沒有第二幅啦。”
“我一定會好好收着的!”傅言連忙保證。
顧辭聽到他這番話,忍不住笑了,他的睫毛長長地掃過,一眨一眨的,就像兩把小扇子。垂下眼睑時,留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傅言安靜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便又忍不住出神起來,心裏默默地想着顧辭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呢,看上去又長又密的,好看極了。
顧辭忽然就擡起頭來,見青年又望着自己發呆,頓時就又笑了。
傅言鬧了個大紅臉,遂又對着顧辭傻樂,一個勁地盯着他瞧。
然後他便聽到顧辭說道:“我要走啦。”
傅言愣了下,似是沒反應過來顧辭的話,怔怔地看着他。
“我覺得要是不告而別或者突然消失的話,好像不太好。”顧辭繼續說道,他伸手碰了下畫卷,然後将那幅畫往前推了些許,讓它離傅言更近些。
“傅言……”這還是顧辭第一次這麽輕柔地喚着傅言的名字
顧辭微微彎起眼睛,“你不是說,不管我去了哪裏,都會找到我嗎?”
“那,你便來找我吧。”
這是顧辭留給傅言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便消失了,在從漫天的雪景裏,從這飄落着梅花的雪地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了那一句話,以及那一副留在石桌上的畫卷。
那個曾在他生命裏留下最濃烈色彩的少年,就這樣消失了。
從那以後,這幹淨而又純潔的白雪與那飄着淡淡香味的梅花香,在傅言的回憶裏不但成為了最不願意醒來的美夢,也成為了最為刻骨的噩夢。
*
顧辭再次睜開眼時,鼻尖似乎還能聞見那淡淡的梅花香,他怔怔然地往四處看去,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的區域。
昏暗,且狹窄。
顧辭動了動身子,便發現他僅是挪動了一下,就碰到了區域的角落。
硬硬的,涼涼的,他究竟身處在什麽樣的一個地方?
007此刻的信息傳來,顧辭微微閉上眼睛,等到将資料完全消化完畢之時,他才睜開眼,伸手往上輕輕地一推,原本覆蓋在他上邊的東西就這麽被推開了。
顧辭剛才是睡在一副棺材裏。
即便将遮掩物弄走,他入目處的這片地方也依舊是一片昏暗,只在邊上隐隐地點燃着幾根蠟燭,讓人依稀看清屋內的情景。
但顧辭相信,即便沒有這些照亮物,也絲毫不會妨礙他正常行動。
因為——
他是一只僵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