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世界三
51 世界三
“師兄……”
江城萬萬沒有想到大師兄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他震驚地看着傅言，一時之間也有些急了。
江城慌忙地說道：“可是師父他們現在不在，唯一能救他們只有你了。”說着，他還往前走了幾步, 試圖喚醒大師兄心裏的些許同門愛, 只是在他靠近青年的時候, 卻不小心望見了他素描本上的肖像。
原本慌忙的神色在看清畫像裏那個人的模樣時，瞬間就變得呆愣住了。
他喃喃自語了句：“這、這不是……”那個小僵屍嗎？
傅言并沒有理會他, 伸手緩緩蓋住了本子, 将東西放好後, 用一種極其冷淡的目光看向江城。
神色不悅，很明顯是在逐客了。
江城卻脫口而出一句話：“你怎麽會認得那個小僵屍的？”其實這句話說出來就連江城自己心裏也很沒譜。
然後, 江城便看見他的師兄頭一次露出除疏離外的另一種神色, 硬生生攥着他的手腕問道：“你見過這個人？”
他攥得江城有些疼，力度過于大了些，弄得江城更是吃痛地皺起了眉。
江城聽見師兄的問話, 下意識便回答道：“他就是我們在城堡裏看見的那個僵屍少年。”
說到這裏, 江城還仔細地回想了下, 然後肯定地說：“絕對沒有錯，是他。”
這樣好看的人, 光是看一眼就讓人難以忘記，所以哪怕只是今天第一次見面，江城也對那位小僵屍印象深刻。
只是……
師兄為什麽會在素描本畫上那個人的樣子呢？他們認識？可要是認識的話，卻不應該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啊……
更何況, 哪怕那位少年看上去再幹淨漂亮, 他也是只僵屍。
青年驀然松開了手，冷淡的眼神在他身上打轉, 審視着江城，似乎在分辨他這句話的真假。
畢竟江城這個消息來得實在是太過巧合，正當他不打算搭理那群一心想要找死的同門時，這位江城師弟卻告訴他，他知道他一直要找的人在哪裏。
“我，說得都是真的。”江城也顧不得其他了，一心只想要勸傅言去救人，急聲道，“傅師兄你要是不信的話，大可以随我去看看。”
“要真的不是他，也只是浪費了一些時間，反正不會吃虧不是嗎。”
傅言是這一輩裏最有天分的弟子，甚至還有望超過當年天資聰慧的師祖，也正因為如此，師門他們才會如此重視他，悉心教導他道術。
盡管覺得江城是在騙自己，他說出這個消息也只是想讓他去救人，但明知如此，傅言卻也不願意錯過這次難得的機會。他等了這麽久，守了這麽久，盼了這麽久，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線索擺在他面前，哪怕是假的，他也要試試。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袋東西，放進背包裏，随手背上，淡聲道：“帶路。”
江城頓時松了口氣，連忙說：“好！”
雖然沒看清大師兄剛才究竟從桌子拿了些什麽出來，不過應該是捉鬼的東西吧？
只希望其他師兄弟沒事，能夠堅持到他們過來。
*
雖然褚文淵他們現在的處境并沒有江城想象中的那麽嚴峻，暫時是沒什麽生命危險，但……
卻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了。
褚文淵這會兒正在房間裏給小鬼們表演着節目，一開始是在給它們講相聲，現在是在即興表演小品。其他師弟則是在旁邊陪着，不時地搭個戲。
他已經折騰了整整快兩個小時了，口幹舌燥得很，感覺嗓子都在冒煙了，但卻也不敢停下來，畢竟旁邊有好幾個小鬼在虎視眈眈着，警惕地盯着他看，偶爾還發出“吱吱”的叫聲。
褚文淵完全聽不懂它們在說什麽，但從語境上來看，它們似乎覺得他說得好無聊，而且看上去一點也不酷，只是因為旁邊的少年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其餘鬼也就沒有再說什麽。
顧辭倒是從來沒有看過這麽有趣的節目，褚文淵似乎是即興弄的，這段表演跟他以往看到過的一點也不一樣。只是看見他滿頭大汗、臉色發白，顧辭心想他是不是不舒服或者已經到達極限了。
顧辭正想開口讓他休息的時候，邊上卻有人給他遞過來一杯番茄汁。
呂骁将小杯子放到他面前，對着顧辭說道：“沒事他喜歡折騰，多說點話有益身心健康。”
聽到師弟這麽一番落井下石的話，褚文淵臉色頓時就變了，他正打算停下來好好教訓呂骁一頓，誰知道他這副難看的臉色卻被小鬼們認為是想要找茬并對顧辭不利，立馬就拉下了臉色，寒氣再度彌漫在屋子四周，一種不祥的預感蔓延上心頭，褚文淵咬牙，冷冷掃了眼呂骁，最後只得認命繼續着剛才的表演。
這個師弟，抱大腿抱得倒是很快，他們都在這邊辛辛苦苦地幹活，就他一個人陪在小僵屍身邊，不時地噓寒問暖，各種獻殷勤，現在就連那旁邊的大鬼都看呂骁順眼了很多，還十分大方地給了他一根蠟燭。
實，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們也想抱大腿啊！QAQ
之後還是顧辭見他們确實很辛苦，才開口讓他們停了下來。
因為剛才一直集中着精神，也不敢做別的事，褚文淵整個人都快要沒力了，之後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他歇了會兒，便擡頭看向顧辭，見他安靜地喝着番茄汁，就好像在享用着什麽美食一般，微微彎起那雙漂亮的眸子。那樣妖冶的紅色在這般溫和的神态下，卻也顯得乖巧了幾分，看上去真的一點都不像僵屍，反倒跟那些懂事的人類小孩沒什麽兩樣。
顧辭放下小杯子時，旁邊的小鬼看他似乎喝完了，就翻出張手帕打算幫他清理灰白色的小手握着手帕，一點一點地給顧辭擦着嘴角。
這是它們研究了很久之後才得出的結論，中間要是有個東西作為媒介，它們就可以通過這個東西與顧辭接觸，盡管有個礙事的東西擋着，但好歹也算是另一種與他接近的方式。而一旦它們将第三方的物品拿下，就又會像先前那樣，觸碰不到顧辭。
小鬼細心地照顧着顧辭，他便微微擡起臉，笑意溫暖，微笑着看向眼前的靈體。小鬼在給他擦拭臉頰的時候，不時地發出“吱吱吱”的聲音，就像是在與他對話一般。
顧辭輕點了下頭，努力理解着它的話，笑着說：“嗯，我不餓，你們餓了嗎？”為了避免它們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顧辭還指了指旁邊堆積得就像是小山那樣的紅蠟燭。
“吱。”小鬼重重地點頭，緊接着用着一種十分委屈的眼神悄悄地看了眼小一，然後沖着顧辭搖頭，“吱吱。”委屈巴巴的樣子，看上去還有些可憐。
小一動作僵硬地轉了下頭，警告地看了眼小鬼，之後又看向顧辭，小幅度地翹起了嘴角，很不熟練地對着他微笑。
它們現在太窮了，還得靠着小寶養，所以不能吃這麽多東西，要節儉。
但是再窮也不能委屈了孩子，所以就只能從它們的夥食上下手，稍微削減一些了。
這一幕在外人眼裏看來，着實是有些溫馨。僵屍與鬼居然能夠相處得這麽和諧，而照現在的情況看來，這群鬼魂似乎是把他當幼崽來對待了，看上去跟人類的大家庭也沒什麽兩樣了。
褚文淵實在沒有辦法把它們跟方才兇神惡煞地對付他們的鬼魂聯系在一塊。
顧辭見它們已經不再那麽抗拒這些道士，心裏便也就放下心來，看來可以開始跟他們提把學生送回去的事情了。
“我叫顧辭。”
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友好地對着衆人微笑，褚文淵先是臉一紅，随後才反應過來這是想要跟他們談話的征兆，他便也回答道：“我叫褚文淵，這些都是我的師弟，我們是來這裏找……”
“呃……找人的。”說到這裏的時候，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顧辭笑了，“我想要講的也是這件事。你們是過來救人的吧？那麽，這些學生就拜托給你們了。”
“哎？”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這麽順利，褚文淵有些懵了，随後他問道：“可是它們……”
他遲疑地看向那群靈體，若是學生們失蹤的事情與顧辭無關的話，那就只能是這些小鬼們把人給抓來的了。它們抓了人，會這麽輕易放他們走嗎？
顧辭看了眼小一它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它們是我的家人，很抱歉剛才吓到你們了，但因為小一它們以為你們要對我不利，所以才會突然動粗的。”
雖然沒有聽懂顧辭他們的對話，但在聽見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小一便又湊近了些，對着顧辭輕聲地叫道：“吱吱吱？”它以為顧辭在叫自己。
顧辭對着它們輕搖了下頭，随後想了想，便像是在應答着它們一般，笑着叫聲：“吱。”
得到回應的小鬼們聽到這句熟悉的呼喚，便也此起彼伏的“吱吱”起來，要不是之後被小一挨個教訓了一頓，只怕沒這麽容易消停下來。
而它們沒有一絲抗拒的表現也正說明了，其實它們對于那些人的态度根本就沒那麽重視，完全是可有可無的，并不會攔着他們把人帶走。
褚文淵恍然明白過來。他想到剛才造成的烏龍，要是沒有方才的那麽一出，他們可能早就把人帶回去了。其實呂骁的卦象并沒有出錯，他們一開始的确是吉兆，如果不是金錢劍的突然出現，把屋內的機關給驚動了，顧辭恐怕早就答應讓他們帶人走了。
“那就多謝了！”褚文淵高興地應道，卻全然沒有意識到，其實要不是小一它們把人給抓來，根本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
顧辭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們。”
“什麽事？”
“城堡的事情，可以不要告訴給外人嗎？”
“可以！”褚文淵爽快地應承道。
呂骁還沒來得及勸師兄慎重考慮，就聽見他幹脆利落地答應了人家。算了，反正人也找回來了，師門問起的時候再做打算吧。
“還有就是……”顧辭斟酌地開口。
“還有什麽？”衆人幾乎是同時問出聲來。
顧辭看向他們，猩紅色的眸子泛着微光，他柔和了笑意，問：“你們會高數嗎？我有一道題不是很懂……”
顧辭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去問老師，但辦公室裏人太多了，他怕自己到時候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每次遇到難題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屋裏琢磨的。
好在他學得很快，基本上不會有什麽難解的題目。
“啊……我，我也不是很會……”褚文淵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他就是個學渣，大學基本上是混過去的，什麽微積分幾何那些，他根本就沒弄懂。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舉起手來，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衆人紛紛朝他看去。
呂骁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僵屍會這麽的好學，而且還學起了高數，但是……
他深沉地嘆了口氣，默默地說道：“我會。”
*
江城帶路，再次來到城堡的時候，依然看見了盤旋在上方的烏雲。他回頭對着師兄神色嚴肅地說道：“就是這裏。”
傅言微擡起頭，靜靜地審視着這一片區域，這個地方陰氣着實有些重了，但不知道被什麽人設了陣法，屏蔽了這邊的鬼氣，只要不靠近這裏就不會發現這邊的異樣。再加上這裏地處偏僻，所以一直以來沒有人留意到這裏的詭異狀态。
但傅言的心其實并沒有放在這上邊，他看着這座精致華美的城堡，只要一想到會有的可能性，心髒便跳得有些厲害。
只是他面上還是一副冷淡的模樣，點了點頭，便踏進了這裏。
兩人邁進城堡的那一瞬間，小一卻也困惑地看了眼外邊，只是在感應到似乎是之前逃走的那個人的氣息時，便放下了警惕心。
小寶的朋友就是它們的朋友，孩子帶同學來家裏玩是很正常的事情，做家長的要通情達理，不能這麽封建。
“怎麽了？”顧辭見它盯着外邊不說話，不由得問道。
“吱吱！”小一搖頭，然後塞給了顧辭一根棒棒糖，又指了指他的作業本。
快做吧，等下再陪你玩。
而另一邊，江城已經帶着傅言上了樓梯，邊走邊說道：“上次也是這樣，這裏一個人都沒有，然後我們就在四樓那個房間裏看到了那只小僵屍。”
“他有名字。”莫名地，傅言并不喜歡他用這麽冷冰冰的稱呼叫那個人。
“什麽？”江城沒有聽懂。
但傅言已經不再搭理他，而是問道：“哪個房間？”
江城沒有多想，指了指前面，說：“就是那裏。”
生人氣息傳來的同時，顧辭從課本裏擡起頭來，奇怪地看向外邊。
怎麽又有人來了？
他擡眸時，門正好又被打開了，兩個人走了進來，一個是之前逃走的同門，另一個則是神色冷凝，目光冷冷地朝這邊看來的青年。
傅言在看見屋內那個模糊的身影時，呼吸瞬間就凝滞起來，因為太害怕那只是一瞬間的幻覺，所以他神色也有些肅穆，目光微凝。
而這副模樣在其他人眼中看來，無疑就是動手的前兆。
“師兄，我來救你們了！”江城大聲道。
屋裏的人聽到頓覺不妙，尤其呂骁與褚文淵在看見大師兄那面無表情的模樣時，心裏更是咯噔了一下。這傅師兄可是翻臉無情，遇鬼就殺的啊！萬一他一言不合就開始動手可怎麽辦？！
呂骁下意識将小僵屍護在了身後，急聲道：“師，師兄，你聽我們解釋……”
顧辭看見他護着自己，盡管知道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但心裏卻也對于呂骁的袒護感到些許的暖意。他能夠對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做到這個程度，這位小道士倒是擁有着一片赤子之心。
江城卻覺得這會兒情況不對啊，想象中的生死關頭，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他們剛剛進來的時候呂骁師兄好像在給那僵屍講題？他沒有眼花吧？現在這情景，怎麽反倒他們更像是壞人來着？
“師兄你們怎麽……”
江城話還沒說完，便聽到褚文淵罵了句：“給我閉嘴你個傻X。”
傅言卻皺起眉頭，死死地盯着呂骁與他身後的人看，見那人被他完全護在了身後，他更是冷下了臉，目光不善地看向呂骁，只覺得眼前的人礙事得很。
雖然沒有看清那個人的樣子，但傅言心裏卻有一股聲音在默默地告訴着他：就是他。
他一直以來想要找的珍寶，就在這裏。
心裏邊的這道聲音越來越大，心髒也越來越不受控制，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要脫離他的掌控跳出來了。
可呂骁卻依舊擋在這裏，遮擋住了他所有視線，傅言就更加看他不順眼，目光亦是越來越冷漠，他緩緩朝裏邊走來。
其餘師弟看見他這個陣勢，早就吓得腳軟了，完全不敢動彈，他們可是見過大師兄在師門處理惡鬼時的畫面的，那情景簡直就是一輩子的噩夢。
“師兄，他們不是壞人！”褚文淵走上前想要攔住他，卻被傅言一把推開。
傅言走到呂骁跟前，這位呂骁師弟卻也是從小就極怵這位師兄，見他站在自己面前，心裏既怕又不敢移開半步。
“吱吱吱？”小鬼們不解地看着他們的互動，卻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這麽怕這個人。
盡管如此，它們還是湊到了顧辭身邊，伸出灰白色的小手，想要安撫他，“吱。”
顧辭轉頭看向它們，輕搖了下頭，示意自己沒事。
他很想告訴呂骁他們不用管自己，只是在看見這些小道士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心裏又忍不住有些好奇，難不成這個世界的傅言在他們眼裏是個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人嗎？
“讓開。”傅言冷冷道。
呂骁顫着聲音回答道：“不，不讓，你把我打死吧。不，打死我我也不讓。”
“可以啊兄弟，沒想到你這麽夠膽。”江城忍不住感慨道，但卻被褚文淵狠狠地拍了下後腦勺。
傅言冷笑了下，直接伸手，單手就将人揪了起來，随手扔到了一邊去。
“師兄別！”見他靠近小僵屍，呂骁急聲道。
他想要跑過去，卻又被江城攔住，并不解地問道：“你們幹嘛啊，怎麽奇奇怪怪的。”不是要救人嗎？他們怎麽這麽在乎這個僵屍啊。
呂骁氣急，對着江城說道：“我等下再跟你解釋！”
說着，他又想沖過去，但還沒邁開幾步，就被眼前的這番畫面給驚住了。
呂骁腳步一頓，便僵硬在了原地，震驚地看着師兄。其餘人見他反應奇怪，也不由得往前面看了眼。
這一看，他們幾乎都露出了跟呂骁相同的表情。
想象中的對峙畫面根本沒有出現，青年走到顧辭面前，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原本冷凝生硬的神情，卻好像冰雪融化一般，瞬間就變得柔和了起來，他似乎想要對顧辭微笑，扯了下嘴皮，擠出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不太熟練，但很認真。
而這樣的笑容在旁人眼中看來，無疑比他冷凝着臉還要令人感到可怖，但毫無疑問的，他的的确确就是在對着小僵屍笑。
顧辭依舊沉默地看着他，從他們進屋以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坐在那裏，沒有說任何話。随後，他微微垂下眼睑，安靜地笑了。
——幹淨而又純潔的白雪與那飄着淡淡香味的梅花香。
——總是會出現在傅言夢境的那位少年。
——“你不是說，不管我去了哪裏，都會找到我嗎？”
——“那，你便來找我吧。”
傅言彎下了身子，在顧辭跟前低下頭來，執起他的手背，爾後目光虔誠地擡眸，在他手心輕輕落下一吻，認真地說道：“終于……找到你了。”
“我的，顧辭……”
最後那句話，宛若來自靈魂深處的低語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