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打工的狐
第0046章 打工的狐
(306)
姑奶奶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新年時候回到洞府。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她推開門,山洞裏空空蕩蕩。
起卦一算,胡玉這是下山去了。
她在石床上打坐,準備等胡玉回來好好教育他一番。
胡玉回來了,只不過是哭着回來的。
姑奶奶瞅他哭得傷心,暫時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大過年的,這是怎麽的了?”
胡玉化作一只小狐貍依偎她身邊,豆大的淚珠打濕了眼眶。
一雙手把他撈起來,放在腿上。
“那日我掐算你跟那小子的八字,已經都知道了。”
胡玉哽咽道:“都算出什麽來了?”他學的這套掐算,是不能算自己的。又想能聽到一絲生機,或許有機會破鏡重圓。
姑奶奶垂眸看他可憐唧唧的樣子。
現在她有兩個選擇,一是全盤托出真相,告訴胡玉救命之恩既沒有報,反而是又添加了一份情債,兩人糾纏不清。
姑奶奶眼珠子滴溜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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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不若把胡玉拘在山上,等他發現自己騙他,以他這麽笨的腦袋,也得幾十年開外了。
到時候再說。
想到此,姑奶奶越發溫柔,擡手給胡玉順毛:“你倆是有緣無分,他有大好前程,更有恩愛妻子,兒孫滿堂。一來沒你的份兒,二來你就不要把人拐上彎道。人救了你的命,你還非要跟他在一起,讓他斷子絕孫嗎?”
胡玉的小爪子着急地撲她:“我沒有!我沒有想讓他不好,我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姑奶奶的道行有五百年,可比他清楚,“人會變的,只不過以前喜歡你的人不在了。好好修煉,你有比談情說愛更重要的事情。”
胡玉低頭,盯着自己的爪子:“可我還是不甘心。”
姑奶奶嘆了一口氣:“你想去找他?”
“想去,”胡玉堅定地擡頭看她,“我想問個明白。”
兩人一時無言。
“我且問你,這個人是不是知道你是狐貍精了?”
胡玉期期艾艾:“他不會因為這個抛棄我,他很喜歡我的尾巴……”
姑奶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人教人學不會,事教人,一次就知道了。
反正胡玉的壽命長,以後有的是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裏,或許能借這件事讓他知道人心不可測。
也算是一種修行。
“胡玉,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攔你了。”
胡玉驚恐的擡頭:“您別不要我了!”
姑奶奶摸着他的腦袋:“沒有不要你,你長大了,終歸要找到自己的道。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胡玉默默看着她。
“你必須安心在山裏再修上四年,如果那時候,你還想下山,就随你吧。”
四年是她精心計算好的,四年正好大學生畢業,那時候宴青山早不知道交了幾個新對象了。
哪怕胡玉念念不忘,她可知道宴青山走的是當兵的路,按照人間的規矩,宴青山要想有所最為,必須要有傳統意義上的家庭才能被提拔。
怕就怕,宴青山玩弄他的感情。
想到這裏,她再次苦惱。
算了,誰的路誰自己走去吧,鬧大了還有她兜着。
(307)
春去秋來。
再一年春節的時候,胡玉爬上了高高的山頂。
今年沒有雪,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他還清晰地記得同宴青山一起進山的那條路,白雪落在他的挺立的鼻子上。
他還想找宴青山問個明白。
(308)
第二年。
胡玉的頭發長到了腰間。
他在溪水裏洗頭發的時候,想起以前宴青山總是耐心的幫他吹幹。
一滴眼淚掉進春天的溪水裏。
(309)
第三年。
胡玉感覺自己已經對答案不再執着了。
他知道自己深沉的一部分還喜歡着宴青山。
有一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他突然記不起來宴青山到底什麽樣子,只是一個模糊的感覺。
吓得他立刻清醒,一摸後背,濕漉漉的,流了一身冷汗。
那天他又重新下定決定,一定要在見一次宴青山。
他不想自己忘掉他。
這實在太可怕了。
(310)
山中日月長。
下山的那一天。
姑奶奶問他,人家忘了你怎麽辦。
胡玉坦然一笑:“那就再找一個呗。”
姑奶奶這才放心讓他走。
其實胡玉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兒。
十八歲到二十二歲,他在剛明白愛的年紀裏,深深打上了宴青山的烙印。
(311)
三年後 ,首都的夏天炎熱幹燥,正值暑假,一些大學生趁機找實習。
頂尖的能去大公司,次一點去做做家教,在不濟,還能去幹體力活,比如送買外、進工廠。
張水就是最後一種,他從鄉下考上了首都師範,是全村第一個大學生。
來首都就得找個地方住,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張水為了省錢,沒有找中介。
他循着電線杆子上的小廣告,找到了一個月租三百的合租房。
房東穿着一雙破爛拖鞋領着他在小巷裏走:“你已經有個室友了。”嘿嘿一笑,”長得怪漂亮。”張水有點木讷:“男的沒見過長漂亮的。”
房東哈哈哈大笑:“便宜你小子了,長得是真好看啊,你說這還送什麽外賣,找個富婆呗!”
張水皺眉,沒接他的話茬。
兩人敲門進去,一個飲料瓶提溜提溜滾出來,碰到張水洗得發白的帆布鞋。
循着門縫看進去,屋裏亂七八糟,意外的是沒有異味,看來住的人還知道把吃飯的東西收拾好。
“小胡——你新室友!”
一個男生正在上鋪,嚴嚴實實裹在被子裏,看不清臉。破爛的空調在他頭頂嗡嗡作響。張水有點心疼,這得多少電費啊!
“知道了……”
看來人還在睡覺,房東把張水領進門,拍拍屁股走了。
張水把包輕輕放在地上,環視四周,從門後面找出一把破掃把,輕手輕腳地幹活。
他媽說了,上哪都得勤快點兒,別惹人煩。
等天黑的時候,張水已經把房子打掃得幹幹淨淨,他正端着塑料盆在窗戶下,就着外面的亮光洗臉,就聽到上鋪的人迷迷糊糊問:“燈怎麽不開啊……?”
張水回頭,一道矯健的身影從上鋪直接翻下來,跟貓一樣伸了個懶腰,精準地摸到開關。
張水在看清他的臉之後,吓得一哆嗦,臉盆被他碰倒,水撒了一地。
“我長得有這麽吓人嗎?”胡玉朝他笑,“我出門打工了,回來聊。”
他拿起桌子上價值不菲的手機,整個出租屋最貴的東西,又戴上了一個黑色的口罩,蓋住了他大半妖異的臉。風一樣出門了。
張水盯着關閉的門愣了一會兒,這個人長得跟妖怪一樣,美的不像人類。
(312)
狐貍精的美貌跟修為密切相關。胡玉在山裏認真打坐三年後,尾巴又長了一根,連帶臉也長開了。按照姑奶奶話講,這才開始有點狐貍精的樣子。
胡玉在送外賣,但不是在某一家餐廳單獨任職,而是幾家相近的店鋪,有餐廳也有蛋糕店,還有鮮花公司。
有客人打電話訂餐,他們就找胡玉送。胡玉腦子機靈,記路也快,送餐從不出錯,這些店主都很愛用他。
只是這張臉給他惹出不少麻煩。
自打前天有個男客戶喝醉酒想找事,胡玉就在大熱天戴上口罩。
他賺錢的錢也攢不下來,大手大腳的都花了。今晚送完最後一單,已經淩晨一點。胡玉在街角的流動小攤上要了一份鹵煮,給錢的時候,胡玉道:“再來一份一模一樣的。”
鹵煮老板挺會選地方,這個路口四周散布着很多夜店,淩晨也不愁沒有客人。
胡玉站在電線杆子旁邊發呆,前頭一家夜店門開了,出來一個穿短袖的高大男子。
等胡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蹲下,藏在電線墩子後面,縮頭烏龜一般。
鹵煮老板把塑料袋給他:“兄弟,你這是犯什麽事兒了?”
胡玉尴尬笑:“前女友。”
他小心翼翼探出頭,并不是那個人。
胡玉長舒了一口氣,心裏又有點空唠唠的。
(313)
回宿舍,一開門,屋裏悶熱。
窗戶開着,但一點風沒有,蚊子倒是進來一堆。
胡玉揮手,試圖驅趕它們:“這麽多蚊子怎麽睡得着?”
張水回以香甜的鼾聲。
胡玉坐他床邊,推推他肩膀:“起來吃夜宵了!”
張水迷迷瞪瞪睜開眼:“幾點了?”
“兩點。”
張水騰一下坐起來:“我睡到下午了!”
胡玉哈哈哈大笑:“是淩晨兩點!”
“哦。”張水也不生氣,坐在床上發呆。
“你的。”胡玉把鹵煮遞給他。
張水盯着鹵煮吞咽口水:“……多錢啊。”
“不要錢,看我好看老板請的。”胡玉娴熟地掰開一次性筷子,“吃吧。”
張水看看他的臉,十分相信他說的話。
“謝謝……下回俺請你吃。”
“不用,你怎麽不開空調啊?”
張水不好意思地撓頭:“省點電費。”
“啊?房東沒跟你說嘛,咱們房租包含電費。”
“這麽好?”張水有點不相信。
“昂。”胡玉吃了一塊吸滿湯汁的豆皮。
确實不收,因為電都是偷的。
胡玉看了一眼窗戶外密密麻麻的電線,決定不告訴張水這個事兒。他太老實了,用偷來的電肯定寝食難安。
吃過後,兩個人躺在床上,胡玉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覺。
“你出來打工做什麽?”
“俺賺錢攢學費,你呢?”
一陣沉默。
張水識趣地轉移話題:“俺明天起來就去找活幹。”
上鋪傳來胡玉的聲音:“你也沒錢買送快遞的車,我知道有個快遞站招臨時工,中午管飯,明天帶你去看看。”
張水很開心,連聲道謝。
說完這個,兩個人默契地不再說話。
張水迷迷糊糊沉入夢鄉的時候,聽到胡玉說他來首都打工是為了找前女友。
他懷疑是自己做的夢。
(314)
胡玉睡醒時,都快十點了。
張水還記得昨晚他請客吃的鹵煮,今天一早就去買了一個肉包子給胡玉,他自己吃了一個饅頭。
然後坐在屋裏等胡玉醒。
胡玉也不客氣,洗了把臉,捎上包子帶他出門找工作。
面試的過程很順利。
當張水輕輕松松扛起一百斤的麻袋時,老板喜笑顏開。
胡玉拍拍手:“我上班去了。”
張水開心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謝謝玉哥!”
胡玉被這聲哥叫的不自在。
擺擺手走了。
(315)
“胡玉!中午有個大單子!”日料店的老板招呼他來,“二十份海鮮刺身拼盤,你今天就送這一個就行。”
這年頭高端日料就是吃生的,胡玉想不明白有什麽好吃的。一份海鮮拼盤288元,這一單三千塊錢,頂胡玉一個月的工資。
他拽了拽不透風的口罩:“送哪去?”
老板給他發了一個地址,離這十公裏外的CBD,那一片全是高薪打工人和初創企業。
胡玉把沉重的保鮮袋放好,檢查了電動車的電,來回差不多。
他轉動手腕,像一條魚游入川流不息的馬路。
一棟棟摩天高樓摩肩接踵,如摩西分海一般在他面前打開,雙向十車道的馬路長驅直入,插入整個首都乃至整個國家最繁華的地區。
等紅綠燈的時候,胡玉看到一旁中介挂出來的廣告,暗自咋舌,這是他打工一百年也不能全款拿下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