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陰影-3

第27章 陰影-3

即便是迦涅, 乍然見到這種情形,也不可避免地渾身一僵。

為什麽老亨特會有無頭的影子?

他……還活着嗎?

她控制着表情,等阿洛撿起金幣站起身,在他臉上看到同樣的疑問。

出衆的魔法理論素養這個時候反而成了妨礙, 瞬息之間, 迦涅竟然無法确定老亨特身上的異常是哪一種。

在玻瑞亞的魔法理論體系之中, 影子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現象,更是具有豐富重要的神秘象征。

僅僅是影子出問題, 就有太多可能的解釋了。

而最讓迦涅憋悶的是, 明明她擁有鑒別解決靈異事件的知識和能力, 現在卻有心無力。如果在外面, 她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法術把問題根源試出來。哪怕是阿洛,恐怕也有不少應對類似事件的經驗。

但他們現在受魔法禁制束縛,兩個法師施不了法,處處被動。

總不能直接朝亨特扔個有淨化功效的魔法道具,看看他會不會受傷露出猙獰面目吧?

就算亨特已經成了怪物,可以粗暴地殺出去解決,那麽甘泉鎮其他人呢?他們身上有沒有問題?也要一起不由分說地都幹掉?

魔法儲物袋很方便, 但畢竟不是無限的寶庫;更不用說, 他們是來解決問題的, 不是來解決可能出問題的人的。

這樣的情況下,只能先撤。

迦涅還沒有所動作, 阿洛已經開口了。

“哎呀,已經這個時候了。你一夜沒睡, 不好再打擾你休息了, ”他說着不緊不慢地将那枚寶貝金幣塞回儲物袋裏,摸出懷表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 沖迦涅一個眼神,“我們上樓拿個東西就走。”

他果然也覺得眼下開溜為上。

亨特倒是沒阻止他們,站起身來往吧臺後面繞:“我給你們拿點面包和奶酪帶走吧?躲躲藏藏不方便吧?”

“我怎麽好意思白住還白拿呢?”

阿洛還沒推脫完,酒館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雖然是清晨,但甘泉鎮的巡邏志願者輪值顯然沒有斷過,立刻就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而後就是緊張的呼叫。

發生了什麽?

迦涅盯緊了亨特,與此同時,阿洛閃身貼到窗戶邊上,小心地讓透過縫隙往外張望。

“來了一大波人,還有更多人在過來。”他這麽說着,卻是也回頭看向了酒館老板。

突然被兩個人一起盯住,老者愣了愣,也明白了他們在懷疑什麽,苦笑着舉起雙手:“不是我叫來的。”

阿洛一扣眉心:“對,如果你要對付我們,我們怎麽躲得過夜襲。”

亨特沒計較,壓低聲音:“你們快從後門走。”

然而這個選項幾乎立刻就消失了:“我繞後門!你們幾個繼續叫人,實在不行就砸窗戶進去!”

“亨特?亨特!亨特!快出來,惡魔盯上你了!”與此同時,正門外面的人大叫着開始撞門。

酒館大門的門栓還撐得住,但也在越來越重的沖擊下震得一跳一跳,也令人心驚肉跳。

亨特聽他們要砸窗,頓時有點急了,揚聲呼喝:“搞什麽外面的小子!一大早鬧什麽?!誰要是敢砸窗戶,回頭誰就給我把窗玻璃舔幹淨!”

砸玻璃的石頭頓時停了。

“亨特?你沒事?別廢話了快出來!惡魔在你這牆上做了标記!”

美人魚酒館外牆上出現了惡魔之眼?偏偏是這種時候?

迦涅凝神閉了閉眼。和雷夫之前帶她去的現場不同,即便只是一牆之隔,她也感覺不到任何惡魔魔法的氣息。

她閉眼又睜眼的片刻功夫,門栓好像又被撞得松了一些,廚房深處也隐約傳來了門板遭受撞擊的響動。

亨特也顧不上禮貌了,大吼着不那麽禮貌版本的“我馬上來開門”,一邊瘋狂朝兩人使眼色。

“我從後門沖出去把人引開,你披好那條紗巾找機會逃,之後找機會在教堂附近彙合。”阿洛果斷道,說着就要往後廚沖。

迦涅扯住他的衣袖:“再被抓住,這次他們肯定會把你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沒收。”

普通人哪怕不懂魔法原理,也知道法師身上有各種各樣神奇的東西。一旦意識到魔法物品并不受甘泉鎮大型魔法陣的禁锢,他們就不會和上次那樣對阿洛松懈。

而要是真的失去了身上所有的魔法物品,他就和普通人相差無幾了。

迦涅能立刻想清楚的道理,阿洛不可能不明白。

“我沒興趣,也不一定有能力再劫一次獄,”她看着他的眼睛,聲音緊繃卻也堅定,“這座小鎮情況已經不是一個人能解決的。都暫時合作了,要逃就一起逃。”

阿洛臉上罕見顯露出驚愕,像是一時間忘了怎麽回答。

但遲滞也只有極短暫的片刻,他當即拉着她往酒館樓上跑。

“好,那就一起逃。”

兩人一口氣跑上了酒館頂層。

說是頂樓,其實就是個坡頂的小閣樓,三角形窗戶鎖着,窗下牆邊堆滿了底樓酒館還有出租客房産出的雜物,從破爛家具酒具到變色的床單枕頭應有盡有。

阿洛左右看了看,進門右手邊的牆邊站了兩個破衣櫃,靠窗的那個半扇門卸下來了。

他探頭進兩個衣櫃快速卻仔細看了看,裏面挂着的衣物倒是保存完好,但大都是女裝,看款式相當過時。

他果斷抽身:“刀給我。”

迦涅沒問他要刀幹什麽,摸出來就遞過去。

阿洛調轉方向前進,直接用雙腿在雜物堆裏開出了一條通往窗戶的捷徑。

他只顧着以最快速度抵達窗邊,也不在乎踢到東西,兩把斷腿的椅子倒下時撞上一個廢湯鍋,咣當一聲,弄出了不小的聲響。

迦涅戒備地回頭看。樓下的呼喝聲好像短暫停了一下,随即更響了,老亨特似乎在和好幾個人大聲争論。

與此同時,阿洛毫不客氣地用上迦涅的防身小刀,暴力破壞窗戶鎖。

炎琥珀做刀柄的昂貴利刃對上生鏽的金屬部件就像切黃油,原本卡死的窗戶頓時哀鳴着打開一條縫。

阿洛豪邁地往外一推,迫不及待擠進來的的秋日冷風立刻吹起了地上、雜物上的結成一團團的灰塵,閣樓頓時像是下了一場黑灰色的雪。

穿過這紛揚飛舞的肮髒雪絮,窗戶外赫然延展出一條清晰的逃生路線:

酒館這側靠着密集民居,從這閣樓小窗爬出去,可以險險地跳到下面的另一棟二層民居的屋頂,然後順着屋頂往前跑,尋找更低矮的建築物回到地面——

迦涅見狀懊惱地抿住嘴唇。這條路線有個前提,那就是落足要穩,不能順着屋頂斜坡滑落。阿洛肯定沒問題,但她就不一定了。

難道他想背着她跳?太亂來了吧?

咚咚咚,迦涅驚得差點跳起來。急促的腳步沿着樓梯向上,直沖樓下的客房,門被敲得震天響。終于有人沖上二樓了。

“出來!”

來搜查的人大概心急火燎,一時沒察覺走廊上的守衛不見了,光顧着瘋狂讓二樓的陌生訪客開門。然後就是乒乒乓乓的敲擊的聲音,好像不止是房門,走廊的牆壁也在遭受鈍器的打擊。

不止是二樓,酒館外邊的小巷裏也傳來同樣的梆梆的詭異敲擊聲。

阿洛聽到這動靜臉色頓時一變。

迦涅緊緊盯着閣樓的樓梯口,一手拿着夜幕紗巾,另一手搭着身上的儲物袋,快速思考着自己還有什麽可以用上的魔法物品。

再一轉頭,她看見阿洛已經開好窗,踩着板箱一只腳都踏上了窗臺,當即也要跟過去。哪知道他眯了眯眼睛,像是突然改變了主意,驀地跳下來,轉身拉着她離開了窗側。

“斜右邊屋頂上有人上去了,比這裏高,會被看到。”

他立刻抛棄已經開辟好的路線,作勢要拉她鑽進門壞了一半的那個舊衣櫃。

迦涅一驚。屋頂走不了就必須在這裏暫避,但為什麽要選這個壞了一半的衣櫃?

迦涅來不及詢問他到底打什麽主意,樓下便傳來驚呼:“這裏!都上來!凱在這裏!他們果然是一夥的!”

被阿洛打暈裹成一條蛹、被藏在樓下房間床上的守衛被發現了。

“和剛才一樣,仔細搜一遍!”

迦涅攥着夜幕的手緊了緊。她好像明白剛才開始的錘擊聲是什麽了:用棍棒确認所有肉眼看上去沒有異樣的角落。看起來鎮民已經意識到他們有能夠隐匿身形的魔法物品。

如果是這種搜法……即便是夜幕紗巾這樣的遮蔽,如果被戳到,手持棍棒的人還是會有觸及異物的手感,會立刻露餡。

阿洛卻不管,拿過夜幕紗巾就披在了兩人頭上,随後,他拽着她往破衣櫃的深處擠,穿過懸挂的舊衣物,硬生生和她一起擠進了完好的那扇門後。

衣櫃空間本就不充裕,他們兩個人還偏偏要擠在唯一完好的那扇門後。以阿洛的個頭,在衣櫃裏站直都困難,于是他不得不略微側身,朝她低下來。

這下迦涅等同被夾在了衣櫃內壁和阿洛之間。

一邊是冷而堅硬的衣櫃內壁,一邊是青年溫熱的軀幹,卻因為他全神戒備着外面的情況,肌肉維持發力,于是即便隔了衣物,貼着也感覺硬梆梆的。

反正不太舒服。

她不禁往衣櫃角落再縮了一點,為了掩飾這個小動作似地,同時發問:“你确定躲這裏?!”

阿洛的吐息好像是擦着她耳朵上方過去的:“之後解釋。”

樓下的騷動還在繼續,或許會蔓延到閣樓,或許不會。未知的等待分外磨人。

迦涅讨厭這種懸而未決的緊張感,更讨厭只能被動躲藏。

她悄然将手伸進儲物袋,準備再摸個東西出來。最糟糕情況下,能讓人立刻倒地,給他們創造逃跑契機的那種。

但她憑感覺摸了半天都沒找到合适的。平日裏她用魔法基本能解決所有問題,随身攜帶的魔法物品都具有極高價值,用于在非常時刻保命。

而夜幕紗巾是其中效果最溫和的一件。

其他的麽……即便甘泉鎮不用改名焦土鎮,也足夠讓美人魚酒館變成烤海鮮酒館了。太高調激進,只适合用作實在無法解決事件的最後手段。

——把能布魔法陣的地方都炸了,那麽魔法陣自然就解除了。

阿洛察覺了她猶豫不決的小動作,居然理解了她在為什麽發愁,摸索着找到她的手按住:“用我的。”

說着,就有一個瓶裝物塞進了她的手裏。

“煙霧瓶。如果被發現了,閉上眼,扔出去。”

“嗯。”

然後兩人就無話可說了。只能沉默地等待這輪搜查過去。

樓下的人搜查得分外仔細,這導致躲藏中的搜查目标等得也格外煎熬。迦涅調整呼吸,試圖想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她于是冷不防意識到,決鬥意外爆破塔樓的沖擊過後,她剛剛恢複意識的場景和現在有一些微妙的相似:

都是受限的視覺,在耳邊響起的聲音,還有緊貼的身體。

但那時候她魔力耗盡又氣又累,根本沒餘力注意別的細節。現在卻不一樣了。

衣櫃裏的東西似乎受過打理,狀況尚好,但免不了有灰塵堆積的味道,以及混在裏面的淡淡黴味。她穿過衣物鑽進來的時候,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

但現在有夜幕輕紗包裹隔絕,相比黴塵味,離她更近的反而是阿洛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香薰氣味來自阿洛的衣服,幹燥潔淨的草木香氣,以及若有似無的淡雅花果香。

迦涅立刻認出來,是千塔城有名的香薰工房‘豐饒角’的招牌作品第七號,因為能長久遮蓋各種魔法材料的氣息廣受法師,尤其是男性法師歡迎。

身上有魔法材料怪味固然不體面,但香氣就是一種宣言。

尤其當組成香味的材料是昂貴的、可以用來制作魔法藥劑或是物品的時候。

明明她以前拿母親的豐饒角香氛瓶子往他身上噴的時候,他躲都來不及。現在倒好,拿出來的換洗衣服上都有豐饒角家的香味。

“你倒是有錢買香水。”迦涅想到就以極低極低的聲量說了出來。

阿洛還是聽到了。

他明顯僵硬了一下,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他們正處在可以聞到彼此衣服上香味的距離。沉默片刻,他終于還是沒法對此保持沉默,維護自己貧窮尊嚴似地和她耳語:

“我自己做的仿品。正好利用魔藥剩下的邊角料。”

非常離譜,但在阿洛身上又莫名合理。迦涅反而不知道是胡說八道還是真話了。

這種時候注意到這種無聊的細節本身就很不應該,她懊惱地檢讨自己,這顯得她不把眼下的危機當回事。

迦涅頓時不說話了,朝阿洛衣襟的反方向別開臉。

但是還是聞得到香味,而且阿洛一說,好像他身上的氣味真的和豐饒角七號有點微妙的區別。她克制住多嗅兩下鑒別的沖動,又往衣櫃的死角裏縮了縮,想要和他創造點聊勝于無的距離。

這麽一動,衣櫃就輕輕晃了晃。

阿洛急忙按住她的肩膀。

“別動。”

露在卸掉的半扇門外的衣裙因為櫃子裏的動靜輕輕搖曳,而後,終于逐漸不動了。

片刻之後,通向閣樓的木臺階急促地吱呀作響,兩個年輕人沖了上來。兩人手持新削的木棍,戒備地憑空就戳了兩下,熟練地轉身,不漏過任何一個角落。

“鎮長說了,他們估計會隐身,不要大意了,每個角落每個空檔,不管看上去有沒有東西,全都要仔細摸一遍。”

其中一人直接掄起棍棒,對着雜物堆深處一陣敲打。剩下那人看到門邊的第一個衣櫃,啪地就拉開了櫃門,往衣服裏又是一通亂捅。

下個就是他們所在的衣櫃了。

迦涅屏住呼吸。阿洛蓄勢待發,他身體的緊繃她感覺得一清二楚。

木棍末端拖在地上,随走動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終于,這噪音和腳步聲一同來到他們藏身的衣櫃旁邊,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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