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詛咒-2
第30章 詛咒-2
銀鬥篷核心成員一下子成為伊蓮口中的犯人, 阿洛克制着情緒,沉聲反問:“露露有什麽理由要幫費米鎮長偷東西?”
伊蓮微笑:“您比我更加熟悉露露小姐,這個問題不該由我回答。”
阿洛的綠眼睛惱火地亮起來。
伊蓮又補充:“鎮長邀請那位小姐到家裏做客,這是不少人都親眼目睹的事情。只要問問老亨特和他那裏的常客, 就可以确認我說的是真話。”
阿洛并未動搖:“受邀去做客, 和成為共犯偷盜那件漂流物。這是兩回事。”
迦涅給出一種假設:“露露·萊諾克斯小姐或許是假裝同意雷夫·費米的提案, 實際上打算把偷出來的燭臺帶回十三塔衛隊。她不應該那麽做,但這不代表她和鎮長是一邊的……”
伊蓮卻堅定地搖頭:“我在這座教堂內抓到的盜賊就是露露小姐。”
“戰鬥中她對我下了惡咒, 然後狼狽逃走。随後我立刻發現, 原本放在祭臺上的燭臺被掉包了, 于是不得不立刻封鎖了全鎮。”白袍神官說着隔着袖子觸碰手臂上的邪惡傷痕, 惡咒對身體也會造成相當大的痛苦,她的秀麗的眉毛不由輕輕蹙起。
見阿洛還要反駁,她搖了搖頭,先一步指出自己說法的軟肋:“很遺憾,當時沒有第三個人在場,您當然可以以此為理由拒絕相信我,選擇相信您更相熟的夥伴。
“但沙亞閣下, 您真的了解她嗎?”
阿洛戒備地盯着她, 并未接話。
“即便我已經離開第一線, 也沒淪落到在帷幕女士的注視下輕易受傷的地步。”伊蓮的目光滑過牆上用特殊顏料繪制的閃光霧氣,坦然自信地宣告。
“那位露露小姐身上背負着惡魔魔法的家族傳承, 而且是相當強大的一支。”
迦涅錯愕地看向阿洛,他也是一臉訝異。
他的眼珠随即微微移動, 像是想起了一些過去注意到的奇怪細節。他的臉色終于難看起來。
伊蓮的微笑加深了:“惡魔魔法的傳承之所以成為秘而不宣的禁忌, 就是因為持有者很容易失控,在靈魂和精神層面向惡魔靠近。傳承帶來的力量都有代價, 力量越是強大,向人索取的價格就越高昂。”
她冷不防看向迦涅:“奧西尼小姐,您應該很清楚這個道理。”
阿洛的身體一震,下意識轉向迦涅。
兩人對視的那瞬間,他的臉上是空白的。
“你的意思是,傳承帶來的改變……并不只是外貌上的。”阿洛的聲音很輕,但無端讓人不安。他在回應伊蓮的話語,但因為緊盯着迦涅的金瞳,更像是說給她聽。
迦涅垂睫避開他的視線。她再次擡起頭時目不斜視,神色冷然:“伊蓮女士,您說得太多了。”
“啊,我疏忽了。在法師之中,這好像是個嚴格保守的秘密,”伊蓮嘆了口氣,“但沙亞閣下都晉升魔導師了,我以為他肯定有機會接觸這種層面的秘辛。”
但是沒有。
正因為阿洛·沙亞開創的機械魔法體系是真正全新的,哪怕是同樣呼籲革新的法師,也不會輕易向他透露繼承家族傳承的代價。
讓絕大多數人以為家族傳承是天降的好事,是最多帶來外貌改變的益處,這樣更加有利——這是擁有強大傳承的家族共同守護的底線。
既然是代價,就有可能成為弱點。尤其對于法師來說,在精神層面的隐患尤為危險。
沒有法師會輕易露出自己的軟肋,哪怕對方是盟友也不例外。
“惡魔魔法的傳承先不論,引路人接受的神聖傳承同樣有代價。”伊蓮再次看向牆上的聖徽,臉上的微笑顯得有些空洞。
“引路人意味着走在所有人前面,率先通過隔絕生死的帷幕,成為行走在人世的彼方之人。穿上這身白袍的那刻,我就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名字,以及與那個名字有關的所有過去。”
迦涅也是第一次知道幽隐教會傳承的代價,一時之間忘了打斷伊蓮。
“女士,您說的這些讓我受益匪淺,”阿洛帶着譏諷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沉寂,“但我更需要露露擁有惡魔魔法傳承的證據。”
伊蓮也不動氣,仍舊按照她的節奏推進對話:“我确實繞了點遠路。我想說的是,我很清楚傳承的代價,所以能理解露露小姐為什麽會在接觸那個燭臺之後失控。
“它與惡魔有淵源,她無法抵禦誘惑、忍不住想把它占為己有也很自然。”
阿洛已經懶得裝客氣,直接逼問:“你已經兩次提到它和惡魔有淵源,但是始終沒有明确告訴我們,那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燭臺,又為什麽會讓人消失。”
“我能理解您很着急,但我會一件一件說。”伊蓮終于略微沉下臉色。
迦涅沒有介入兩人的交鋒,默不作聲地觀察着伊蓮的反應。要讓這位神官流露出不快,也需要相當的能耐。
“二位或許聽說過影之國的傳說。”
迦涅訝然眨眨眼,這個話題不久前她才和阿洛說過:“我只知道惡魔可以自由出入影之國。至于那裏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書上大都說得很含糊。”
伊蓮莞爾:“這方面的知識在幽隐教會沒有斷絕。惡魔可以出入影之國,卻并非那裏的主人。
“影之國的影子并不僅僅指每個人都擁有的影子。生命的陰影,确切說精神的陰影——負面的感情和回憶,每個人、每個生命的精神陰暗面,全都存在于影之國。
“用二位更加熟悉的話來說,那是一個與玻瑞亞相連的異界。正常情況下,沒人能進入影之國。”
迦涅側眸看向阿洛。他沒有繼續和伊蓮擡杠,但也不願意乖乖受教,于是擺着一張冷臉聽着。
“那件不祥之物的力量恐怕就來自影之國。用它照亮一個人,那個人的影子就會悄然燃燒一些,原本存在于陰影中的悲傷痛苦也會消失。”
伊蓮翻轉雙手,看着指掌落在的桌面上的影子,黯然垂眸。
“之前雷夫每周都會邀請特定的鎮民去他家,我也會參加那些晚餐會。在那些客人祈禱時,雷夫會離開房間,我趁着所有人閉着眼睛使用那件物品,消除了他們難以釋懷的記憶。”
“鎮上影子有問題的可不止雷夫的客人。”阿洛立刻道。
至少老亨特就絕對沒有接受過雷夫的晚餐邀請。但他卻失去了影子的頭部,也明顯喪失了過去的記憶。
伊蓮再次心平氣和地回應:“燭臺被偷走之後,鎮上大家的影子才都開始出問題。”
“那麽失蹤的人呢?”
“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我猜想當一個人的影子燃盡了,那個人也就消失了。”
迦涅皺了皺眉。
伊蓮看向她:“您有什麽看法嗎?”
“所以,露露偷走燭臺之後并沒有将它交給雷夫,反而繼續用它燃燒鎮上人的影子?”
而雷夫那邊的希望落空,又要和他邀請的露露撇清關系,于是索性發布通緝令?
這樣事情似乎就解釋得通了。
“我不清楚露露小姐偷走燭臺之後有沒有和雷夫碰面。無論那個燭臺如今在誰手裏,鎮上的異常還在加劇,足以說明他們都在繼續使用它。”
阿洛忍不住又反駁了一句:“或者,那東西自己失控了。”
伊蓮不鹹不淡地回答:“那也是一種可能。”
等待了片刻,她重新微笑起來:“沒有別的問題了嗎?”
阿洛這時摸出懷表看了一眼,将表盤朝向迦涅。她會意:“大致情況我們了解了,您希望我們怎麽做?”
“我現在沒法離開這座教堂,但也不會讓二位空手去面對棘手的敵人。”伊蓮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絨布袋,推到迦涅面前。
“不需要注入魔力就能使用的強力神聖符文,是惡魔魔法的天敵,我身邊也只剩下這兩枚了,相信您會找到合适的時機使用它們。至于您手裏的那條紗巾,只會在幽隐教堂內失效,在外面您可以放心使用。”
“至于那個燭臺……找回它之後,您可以留着它。”這句是對阿洛說的。
伊蓮交代到這裏,起身送兩人離開這間會客室:“其他的二位就不用擔心了。甘泉鎮這些事的責任……我會承擔。”
阿洛聞言一扯嘴角,不做評價,轉而瞥了迦涅一眼。她一擡下巴讓他出去,他無聲笑了,也不糾結她要單獨問什麽,率先邁過門檻離開。
伊蓮雙手交疊垂在身前站在門邊。阿洛一離開,她仿佛也覺得氣氛松快了許多,聲音裏隐約的冷硬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平靜溫和:“奧西尼小姐?”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甘泉鎮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
“您直接問雷夫會更加方便,畢竟是他們親歷的事。”
迦涅斟酌着措辭發問:“那麽最初在雷夫家……失去了一部分影子的鎮民,他們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嗎?”
“當然,傾聽祈禱之前,我都會詢問他們是否願意放棄最痛苦的那部分自己。”
這個答案和她的問題有微妙的偏差。
迦涅于是追問:“儀式結束之後呢?他們會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麽?”
伊蓮這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平靜地說:“不會。”
頓了頓,她輕聲說:
“知道自己遺忘了一些東西,卻不知道忘記了什麽,那樣反而最痛苦,您覺得呢?”
※
大約因為幽隐教堂裏太過昏暗,再次走到外面,哪怕隔了一層披紗,迦涅也緩了緩才習慣上午的日光。
今天的甘泉鎮是個大晴天。
兩人重新找了一個隐蔽的落腳點——這次是有惡魔之眼圖樣的糧倉背面。巡邏的志願者因為忌憚惡魔的标記,即便經過也是繞得遠遠的,反而方便他們輕聲讨論。
迦涅把伊蓮贈予的黃金符文拿出來仔細檢查了一番,又把袋子翻了個底朝天。沒有可疑的地方,沒有追蹤或是竊聽的小手段。
她想了想,将其中一枚符文遞給阿洛。
他無言收下。
迦涅多看了他一眼,卻沒問他怎麽突然沉默起來:“伊蓮的說法,你怎麽看?露露會是偷走燭臺的竊賊嗎?”
“她很少談論自己的事,但我不覺得她是那樣的人,”阿洛說到這裏忽然遲疑起來,他唐突地笑了一下,“但我不了解的事比我想象中更多。她或許真的有惡魔魔法傳承,她可能真的失控了,誰知道呢?”
迦涅沒立刻接話。
一拍古怪的沉默。
她佯作不覺,徑自安排接下來的行動:“我想去鎮長家仔細搜查一遍,你再試着聯絡露露。”
“已經做了。”阿洛的應答反常地簡潔。
她學着他的口氣回了單音節:“哦。”
阿洛抿了抿唇,補充:“所有隊員都認識我的機械鳥。露露要是想聯絡我,知道怎麽做。”
他像是将原本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改口繼續讨論眼下的事件,因此句子中間出現了不自然的停頓:“伊蓮的說法……很通順,但是正因為太通順了,反而有不自然的地方。當然,以我的立場,我對她說的每句話都會忍不住挑刺。”
迦涅卻沒否定他:“堅持封鎖甘泉鎮這件事确實很古怪。伊蓮不想讓幽隐教會高層知道這裏的事,希望保護甘泉鎮,不想招來引路人,可以理解,說得通。
“但讓露露帶着那麻煩的燭臺離開甘泉鎮,然後再想辦法追蹤,比如另外發布懸賞,那樣對鎮民來說明明更好。幽隐教會的耳目衆多,但要瞞上幾天也不是那麽難。”
鎖住甘泉鎮,也意味着将随時會爆發的危險源頭困在了這裏。
自相矛盾。
伊蓮的說法相當有說服力,卻并不像是事情的全貌。
雷夫的故事版本何嘗不是這樣?貌似可信,但又隐約有古怪。
“雷之前和我說過,不論是什麽案子,永遠不能相信自己的委托人,每個委托人都會說謊,區別只是謊言的嚴重性。”阿洛說完輕輕呼出一口氣,講了這麽一個律師笑話,他的表情終于沒有剛才那麽嚴肅了。
“那麽接下來優先解開封鎖?我不喜歡按照那位引路人的意思行動,如果真的能破除封鎖,鎮民也可以離開避難。”
迦涅聞言怔了一下,她倒是沒有立刻想到疏散所有人。她只是單純覺得如果離開這裏,她做事就不會那麽束手束腳。
“這種大陣的關鍵位置都會小心隐藏起來。你找得到魔法陣的陣眼嗎?”阿洛這麽問,等于承認憑他的感知能力,他尋找不到陣眼。
迦涅卻沒法享受他難得的誠實示弱。
因為她也做不到。
與靈性之海隔絕之後,法師對魔力波動的感知也會大大衰退。現在他們就有如在耳朵上蒙了厚重的圍巾和帽子,隐約聽得到聲音,但是要準确定位就不可能了。
她思索片刻,忽然道:“你是不是發明過什麽測定最佳施法地點的小道具?”
阿洛愕然沉默了一兩秒:“你的意思是……”
“現在甘泉鎮與靈性之海隔絕,但肯定有一個地方例外。”
“隔絕靈性之海的那層屏障的源頭?”
“對。這樣大規模的魔法不可能僅憑魔石發動,必須調動環境中的靈性才能維持下去。也就是說,在陣眼依然能夠發動魔法。”
而那也是現在甘泉鎮為數不多稱得上‘最佳施法地點’的位置。
阿洛恍然,露出‘怎麽自己沒有想到’的懊惱表情。
迦涅一昂下巴:“所以?你帶那個道具了嗎?”
他幹脆利落地回答:“沒有。”
她差點翻白眼給他看。
對方可惡地噗嗤笑出聲:“但我可以現做一個。”
這麽說着,他就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個大拇指指甲大的機械甲蟲,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工具和零件,開始就地拆解再加工。
迦涅撐着膝蓋,作勢要起身:“那我先去鎮長家看看?”
“等我一下,不會花費很久。”
迦涅想了想,重新坐了下來。她單手撐着臉頰,維持着漫不經心的态度,看着阿洛做事。
只是片刻功夫,甲蟲就已經沒有甲蟲樣子了,成了一堆大風一吹就會滾走的細小零件。
阿洛不再說話,全神貫注,拿着鑷子的手極穩,手腕起起落落。
他的動作毫不遲疑,穩定且有目的性地夾起細巧的金屬部件和各種有魔法用途的材料,撥弄一下這裏的彈簧和齒輪,又調整幾番那裏的寶石位置,看上去毫無關聯的部件在他的手裏逐漸有了骨骼和內髒。
迦涅看着看着就有點走神。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阿洛做這種手工活。
當初的小愛好已經發展出了一門完整獨特的魔法體系,他擺弄機械小發明的樣子卻仿佛和十幾歲的時候沒有區別。
迦涅閉了閉眼,別開臉不再看他。
也恰好在這個時候,阿洛冷不防開口了:“所以,奧西尼家的傳承,代價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