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失序-4
第47章 失序-4
披風下的半封閉空間阻礙視覺, 卻也讓其他感官加倍敏銳。
剛才的那個吻其實只持續了片刻。只是因為雙方的震驚而顯得漫長。
這次截然不同。
阿洛很快不再滿足于嘴唇貼嘴唇。他摸索着、試探着迦涅的反應,從小心翼翼到逐漸大膽,輾轉厮磨,輕輕地吮咬, 一點點地撬開她的齒縫, 本能地尋求通往更深處。
如同沒來由地确信, 即便他們喝下同樣的半瓶果酒,在她唇齒間殘留的餘味就是更加甘甜。
陌生的濕熱觸感刮過上颚, 身體內部像是多了一道亂竄的雷電, 迦涅想要發抖。
但她被抱得很緊, 她身體輕微的顫栗彙入更加響亮的、砰砰亂跳的搏動。震耳欲聾, 分不清這鼓動來自自己的胸口,還是近在咫尺的另一顆心髒。
她難得有些慌亂失措:她想要咬緊牙關,恢複口腔封閉的安全感,但又怕會咬到阿洛的舌頭。倒不是怕會讓他受傷,只是那血肉橫飛的畫面……她只是想一想,就快要沒法繼續思考了。
這麽一猶豫,那條狡猾的、有溫度的蛇已經溜走又返回。
她徹底沒法思考了。
迦涅雙手原本抵在阿洛胸前, 握成推搡的拳頭。不知道什麽時候雙拳展開了, 十指繞過他的肩膀, 邀請他貼得更近似地,勾住他的脖頸。
她的手為什麽會在那裏?她……難道喜歡現在這樣嗎?
疑問掙脫思緒的迷霧, 像一桶冷水澆下。決斷只有一瞬。迦涅指尖快速勾勒出魔法符號,在阿洛背後猛地一點——
青年若有所覺, 但還沒來得及反應, 身體便驀地僵住了。
樸素好用的麻痹定身術。
“你……”阿洛的嘴唇勉強還能動,吐出一個單音節。
迦涅沒作答, 掙脫他的懷抱,扯下面紗,手臂一展推開他,同時從披風下鑽出去。麻痹狀态的阿洛會不會被她推得跌倒在地,她忍住沒有關心,也沒有餘力去留意。
她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朝着舞池外、朝着迷宮花園外,越走越快,一路小跑,好像身後有可怖的幽靈追着。
迷宮花園對于一心想要離開的人總是很體貼。今晚也不例外。
在她急促的呼吸聲中,搖曳的燈火、錯雜交織的樹蔭和灌木都消失了,迦涅的眼前豁然開朗。她站在賢者塔旁的小路上。擡頭看,漫天的人造滿月也像是不曾存在過。
已經過了午夜,嚴格來說,滿月節已經結束了。
而在天幕正中唯一一輪清亮月輪的注視下,成雙成對的人影毫不羞怯地相互依偎,向過路人無差別分發傻呵呵的喜悅。他們都是真愛之酒的信徒,正在等待代步工具到來,送他們前往這個浪漫夜晚的下個舞臺。
迦涅見到這些沾染興奮紅暈的臉龐就由衷煩躁。她深呼吸,身影瞬間消失,而後驟然出現在下個街口。
她現在只想回家。
※
阿洛被自己絆倒,摔倒在舞池裏,還一時爬不起來。
——至少在不知情的人眼裏,他就是這麽一副滑稽的樣子。
法師的能力往往體現在最簡單的魔法裏。麻痹定身術是大多數學徒接觸的第一個帶有攻擊性質的魔法,并不強大。然而這樣的法術由魔導師級別的法師不遺餘力地使出來,就堪比臨時體驗何為渾身癱瘓。
但阿洛精于身體強化魔法,如果是平時,哪怕對手是魔導師,他也不致于因為一發麻痹定身術就對身體失去控制。
要怪就怪他剛剛全無防備。
阿洛口中輕念巨人語,給自己施加了一個驅除軀體異常的強化魔法。在他體內暴走的痙攣感終于消停了。
他一個彈身跳起來站直,也不去理睬周圍人好整以暇的打量,不假思索朝着迦涅剛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幾乎是立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迷宮花園裏找到她了。她離開了他的視線,而這花園到處是麻煩的空間魔法,眨眼的疏忽就會跟丢目标。
她去了哪裏?她會去哪裏?
戲弄他、讓他認真起來然後玩消失,她是故意的?不,她推開他前身上有慌張的氣味。那更像是狼狽撤退。
如果是那樣反而更加糟糕,就像落于弱勢的兇獸只會更加狠厲地拼死一搏,迦涅一旦沖動起來,行事往往決絕不留餘地。
她會不會連夜回流岩城,跑到他唯一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去了?
怒氣與不安交替着主宰阿洛的頭腦,渾身的血液還殘留着剛才狂熱的餘溫,太陽穴之間嗡嗡的。他停下來大口喘氣,從飄浮的酒水籃子裏抓起一杯灌下去,不知道喝的是什麽,舌頭嘗不出味道,大腦無法冷靜思考。
冷靜思考。他禁不住哈地一聲輕笑。
從他将迦涅從那幾個蠢貨身邊帶走的那刻開始,他就和‘冷靜思考’這東西搭不上關系了。
和迦涅·奧西尼吵起來總是驚人的容易。今天也不例外。但在她突然扯着他的領巾,親上來的那一刻,事情才終于徹底亂套。
響亮的一聲錯拍的心跳。
頓悟,靈光一現,天降啓示,随便哪種說法,總之那刻阿洛驚恐又無比清醒地意識到:
他對她本來就足夠複雜的感情裏,有那麽一部分可以定性為戀慕心。
第一反應是自我否定。他不可能對迦涅·奧西尼抱有那種感情,他明知道她可以多冷酷執拗。在奧西尼的立場和其他東西之間,她選的永遠只有前者。他只能淪為被放棄的次等。
他的自尊心是有多廉價,才會允許他陷入單相思的泥沼?
可阿洛又知道他确實會。
十七八歲時,隐秘又苦澀的旖念一度存在過,然後迎來了異常慘烈的結局。
被驅逐之後他寫給迦涅第一封信。
在那之前、在那之後他都沒有對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那樣坦誠又卑微地解釋過自己、還有對她的感情。他在信末懇求她回信,希望她明确告訴他告密的人是誰。如果真的是她,他也會接受——如此卑微,卑微到可笑的地步。
但沒有回音。
這比迦涅坦然承認是她告密更讓他憤怒。
那封沒有回複的信于是成了一根恥辱柱,阿洛之後每每想起它,便恨不能回溯時間,抹殺寫信的那個自己。
他的初戀就那麽在怒火中燃盡了。
五年後再次見到迦涅時,阿洛自覺已經坦然将那份感情的灰燼埋葬。她是他曾經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也是現在強橫地攔在面前的首要敵人。
可不知什麽時候,相似又不同的新火種在同樣的位置點燃升起青煙。
抑或是,根本就是死灰複燃。
可至少……這次是她先主動親吻他。他用第二個吻向她索求确證時,她也不像是完全無動于衷。
阿洛走出迷宮花園,擡頭盯着那無情嘲笑他不圓滿的巨大月亮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
哪怕是可笑可悲的自作多情,他也要當面問清楚。
※
回到奧西尼宅邸門口,迦涅才想起來,家裏的馬車還停在賢者塔附近待命。
她剛才腦子裏只剩下遠離迷宮花園這一個念頭,她甚至忘記了還能坐車。情急之下,她連續使用短途移動法術,用浪費魔力的奢侈方法,不到十分鐘就走完了回家的路。
“迦涅小姐。”管家貝瑞爾一如既往在門廳迎接她,“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在沐浴之前,您需要吃點什麽,或是喝杯香草茶嗎?”
貝瑞爾說着便走過來,要幫忙脫下迦涅舞會裝扮的外袍。迦涅卻已經朝着樓梯上挪動,聲音和腳步都略顯虛浮:“我累了,直接去洗澡……”
金發深膚的人造生命看着她上樓的背影,偏了偏頭。
泡過熱水澡之後,迦涅終于活過來了一點。
她披上絲質睡袍,坐在梳妝臺前用小法術擦幹頭發。貝瑞爾端着助眠的香草茶進來,她輕聲道謝,順便吩咐了一句:“麻煩把我今天晚上穿過的那套禮服處理掉,我不想再看見它。”
“是。”
貝瑞爾抱着衣物離開了。對于命令她從來不會詢問原因。
讓迦涅意外的是,貝瑞爾很快又回來了。她穿過套間的外面兩重門,微微欠身:“您有客人。”
迦涅胸口像有什麽東西擰緊了。她沉默片刻才問:“誰?”
貝瑞爾轉動腦袋,難得流露出近似人類‘遲疑’的情緒。
迦涅見狀閉了閉眼:“是阿洛·沙亞?”
貝瑞爾沒有正面回答:“需要準備會客廳嗎?”
這就是肯定了。迦涅下過的指令至今沒有解除,貝瑞爾不能在她面前對阿洛的名字做出反應。
“我允許你今天和我談論他。為什麽要讓他進大門?”迦涅用手撐住額頭,瞪着梳妝臺深胡桃色的桌面。可惡,阿洛那披風也是深棕色的。
“那位先生來得很隐蔽小心。我的判斷是,如果讓他繼續在門外徘徊,反而會引人注意。”貝瑞爾的回答很得體。
“告訴他我已經睡了,讓他從後門離開。”
“和你聊完我自己會離開。”第三人的聲音唐突地加入對話。
迦涅和貝瑞爾齊齊看向聲音源頭——卧室門外,大概在宅邸主套間最外面的那間房間。
貝瑞爾側身擋在卧室門口,以缺乏起伏的冰冷聲調說:“您沒有受邀進入這個區域。請您立刻離開這裏。”
“好久不見,貝瑞爾,”阿洛友好地說,聽聲音他還待在剛才的位置,沒有繼續闖進來,“我剛才應該聽到了你主人的聲音。”
貝瑞爾粉色的眼睛眨都沒眨:“迦涅小姐已經休息了,請您立刻離開,否則您會成為這棟宅邸的攻擊對象。”
阿洛笑出聲來,那笑聲十分冷淡。
“我都破解掉那麽多機關上樓了,不介意再多拆幾個。”
迦涅抓住面前的一個香水瓶子,把它拿起來又放回桌面。她揚聲道:“我希望你至少能意識到,擅自闖進他人的私人空間有多麽失禮。我這裏不歡迎這樣粗魯的客人,請回吧。”
“無論我做什麽,反正我在你眼裏都很可能是失禮、不受歡迎的讨厭鬼。我都已經到這裏了,我還會在乎這種評價嗎?”他淡然坦然地回道。
“我需要你現在離開這裏。”迦涅冷聲道。
阿洛就像沒聽到她的話:“我必須和你談談。”
迦涅努力讓聲音平穩、沒有一絲顫抖:“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但我有。我有很多話要說。”
阿洛就像吃錯了什麽吐真藥水,坦率直白得讓人感到異常。
他真的很平靜,太平靜了,從闖進來的那刻開始就是。
迦涅沒回應他,阿洛頓了頓,突然彬彬有禮地招呼管家:“貝瑞爾,接下來我說的幾句,你可能需要捂住耳朵或者回避。”
然後他又繼續對着迦涅隔着兩間房間喊話:“我和你剛才還有很多話題沒有聊完。比如我對你是不是抱有別樣的感情,還有該怎麽理解你剛才主動——”
“夠了!”迦涅推開椅子站起來。
她轉向貝瑞爾:“我要和他單獨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