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芽

第3章 暗芽

這家民宿的老板正是餘爻的爸。

民宿是爺爺輩留下的小樓,這裏的位置離餘爻的大學很近,他剛上大學那會,就嚷着要獨立,便打了這棟小樓的主意。

整棟樓裝修起名是餘爻一手操辦的,餘爸也懶得管這個主意很多的兒子,只提了一個要求,不可以改變格局,畢竟是老房子了,有一些不可磨滅的記憶在裏頭,總得留着原來的面貌。

這篇餘爻的試手作品,風格不确定,想到哪算哪。

他是學建築的,大一時就開始琢磨,從風格到排布做了很多稿,考慮的東西太多,反而顯得很累贅。

最終心思是花了,但效果一般。

白浪這家民宿的外表沒有裝修過,離市區又較遠,選擇住在這裏的人不多,二樓剛好住滿,三樓便派不上用場,常年空在那了。

只是圖個熱鬧,反正也不是為了賺錢,純粹是為了交些朋友。

勝在住進來的都成了熟客,常年在海島居住,倒真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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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廳中年男子正踱着步,手裏夾着公文包,滿臉和藹,站在門口和小月聊着最近的入住情況。

樓梯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跑的歡快,餘爻露出個頭便揚眉喊了聲,“爸。”

餘年聞言也揚眉笑着回應他,“臭小子,讓你回家去,還得我來接你。”

父子兩人笑起來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餘年人到中年卻沒有發福,身形保持的很好,性格也不錯,一家子和睦的令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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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爻挽着他爸的手臂撒嬌,“天氣太熱了,我剛接了個客人,屁股都快燙熟了。”

快二十歲的少年像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似的,在老父親面前從來放得下面子,這也是餘年和妻子總不放心餘爻住外面的原因,在他們眼裏餘爻還是個沒長大的寶貝。

隔壁鄰居的孩子到了叛逆期的樣子不是沒見過,和爸媽唱着反調的,故意惹事請家長,梗着脖子和爸媽吵架的,怎麽樣的都有。

可餘爻這孩子,誰看着都喜歡,都說餘爻是個小太陽。

長在陽光下的向日葵,固然也是顆會産陽光的向日葵。

餘年伸手摸了摸比自己高個頭的兒子,這個子是越竄越高,有時候倒希望他有點脾氣。

連這個當爹的都覺得餘爻做的太好,生怕會物極必反。

從小對餘爻管的嚴,倒也沒發現什麽大毛病,餘年覺得自己望子成龍的心太強烈,生出這些無端的擔憂。

餘年問了聲,“接什麽人?你這不都是長住的租客,還用去接?”

小月笑着回他,“就今天新來了一位,找不着路了,剛好餘爻在這,就去接了,平時還真沒人需要接的。”

餘爻:“我也是為事業奉獻”。

餘年拍了拍他的背,“你倒是多花點時間找個女朋友。”

餘年也不和他繼續胡扯,從臺面抓了幾顆花生,剝開扔進嘴裏,“走吧,再不回去,午飯趕不及吃,你就只能等着吃晚飯了。”

餘爻跟着鑽進車裏,提前開好的空調讓車裏很涼快,關上車門系安全帶時餘爻往前臺瞥了一眼。

肖眠正從樓上走下,站在前臺處在向小月問話。

肖眠的眼神往黑色的車這邊看了一眼,餘爻對上了他的目光,沖他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這車窗貼了膜,外面是看不見裏面的。

餘年啓動了車子,見餘爻系個安全帶愣了神,便順着餘爻的目光往房子裏面看去,看見了站在前臺清瘦的少年。“這是新來的房客?”

餘爻收回目光,應了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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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往前開去,逐漸消失在肖眠的視野裏。

肖眠對周邊的事物感知很強,也許是不善表達的人都有的共性,除了思緒混亂不受控時,其餘時間他對情緒和環境都有着過于深刻的知覺。

剛才那一瞬覺得有人在看着他,想問小月這車裏坐着誰,但又不知怎麽開不了口,眼神往大廳裏瞥了一眼,沒見餘爻的身影,猜出八九分,也許是有人把餘爻接走了。

肖眠目送着車離開視線,有種莫名的失落。

這種感覺很特別,肖眠很少再給自己希望了,可這次他好像看見了一束光。

肖眠不想承認,他在心裏否定。

可他能清楚的感覺到,餘爻消失的地方,像是落日餘晖在地平線撤走光線後,留下的一片黑夜,他的世界再次蒙上灰塵。

肖眠是下樓拿外賣的,他拎着外賣要走時,小月喊住了他說道,“肖眠,這附近很多小館子,下次可以不用點外賣的。”

肖眠點了點頭,便往樓梯上走。

小月奇怪的看了眼這人,好像什麽話題都引起不了肖眠的興趣。

不太喜歡和人交流的樣子,性格也悶悶的。

她嘆了口氣,這次的房客真是選錯了,餘爻和每位房客都能相處成朋友,這位,怕是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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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眠拎着外賣上了樓,三樓的距離讓他有些氣喘籲籲,自從那次住院後,他的身體更差了。

外賣點的是當地特色,海鮮湯底很濃郁,是別具一格的沙茶味道,吃不太習慣,湯底是甜甜的鹹味,他挑了截面條送入嘴裏,就着湯吃了兩口便有些飽了。

肖眠的食量很小,在常年省錢的歲月中積攢下的習慣,一頓飯可以分好幾次吃。

他拿下牆上挂着的背包,從包裏拿出一本畫冊。翻開是幅彩鉛素描,往後幾頁都是,畫冊上描繪的地方是海島的各個旅游景點。

這本畫冊是肖眠住院時,一位叫任林病友送的,任林是個喜歡畫畫的中年男人,年齡和肖眠的父親差不多。

在住院的一年多時間裏,他對肖眠很照顧,在肖眠的心裏填補了父親這個空位,在任林身上,肖眠體會到未曾體會過的溫暖。

畫冊是肖眠在醫院的便利店買的,買回來時捎帶了幾只彩鉛,是送給任林的生日禮物。

肖眠的口袋裏為數不多的錢只夠買這些,送出去的時候還很抱歉。

任林在住院期間經常給肖眠買飯,還會幫着交住院費,這個禮物比起任林對他的照顧,顯得很寒酸。

不過任林沒在意,他和肖眠一樣都是孤獨的人。

孤獨的本質有好幾種,肖眠是得不到溫暖的孤獨,而任林是得到卻無法觸及的孤獨。

“你有救的,而我是徹底沒救了”任林說道。

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經常會喊着一個名字,聲音模糊不清,肖眠也從來沒問過那個名字,只覺得似乎是對任林很重要的人。

任林在海島住了十幾年,最後的時光貢獻給病床上。肖眠在他最後一年成了他的忘年交。

他喜歡給肖眠訴說在海島生活的日子,說那段時光是最開心的。

任林收到那本空白畫冊,在閑餘時間用腦海中的海島記憶将空白填滿。

在一個下着雨的陰天,他對着肖眠說了聲,“生日快樂。”

肖眠這才想起,自己提了一嘴的日期,被他記住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這四個字的祝福了。

他接過那本填滿的畫冊,抱在懷裏,這比任何禮物都來得更真摯。

任林由衷的希望肖眠能快樂,那天他問了肖眠一個問題,“你想過嗎?生命的意義是什麽?”

是個很哲學也很矯情的問題。

可放在醫院的病床上,卻一點也不矯情。病痛帶來了更多關于生命的思考。

肖眠搖了搖頭,他從來沒思考過,活的像個生活的傀儡,即使在被毆打謾罵的黑夜裏,他只想過不想活,而從來沒想過什麽意義。

任林不忍心看他沉溺在沼澤潭中,他得知肖眠住院是被父親打斷了肋骨傷到肺部,才住院的。

他可憐這個孩子,想在生命的最後給他一束光。

他覺得肖眠的心并未死透,還有一顆種子,只是他不知道這顆種子要怎樣才會發芽。

任林看着神情呆滞的肖眠,揉了揉他的頭發,像是告別一樣狠狠給了他一個擁抱。“你恨你父親嗎?”

肖眠沉默了很久。都沒給出答案。

肖眠的父親無疑也是個可憐蟲,他連愛自己都做不到,更不知道怎麽愛別人。肖眠住院了是被他打得,那天他喝的爛醉,錢輸了個光,他準備離開這個世界,而肖眠攔下了他。

最後肖眠确實攔下了他去黃泉的路,也包攬下了他所有的憤怒。

比以外來的更狠烈,是前所未有的狠勁,等肖父反應過來時,肖眠只剩半條命了。

可現在父親在外面賺錢給他看病,他也不喝酒了,不賭了,何嘗不是好事。

這代價值得嗎?

肖眠最後還是模糊不清的回答了,“他給了我生命,沒有收走我的生命,其他的我不該去想。”

任林笑得蒼白,這孩子就是這樣把自己所有的情緒抹殺掉,最後成一個活着的屍體。

他吃力的躺下,護士為他插上氧氣管子,他說道,“肖眠,去尋找生命的意義吧,活着沒有一顆心是不行的。”

話音剛落,護士便着急的把他推了出去。

肖眠怔怔的看着被推走的人,任林的指尖微微的勾起,吃力的比了個愛心的動作。

任林再也沒有回到病房,他走了。

肖眠曾對任林說,“任林叔叔,如果你有孩子,應該是個很好的父親吧。”

任林笑着看他,“假設都是理想的狀态,但生活沒那麽完美,你能有一種好結果就已經很幸運了。”

“你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陪了我,這就是一種好的結果。”

任林是個生活的哲學家,他說的話在那段時光裏确實給肖眠的心裏上了潤滑劑,幹涸已久的心也有了些濕潤。

可日子過得太快了,尤其是讓人覺得快樂的時光,更像是加了倍速,眨眼間就溜走了。

剩下那些難熬的日子,卻開了慢速,折磨得人一點點對生活失去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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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眠喝了一口面湯,将畫冊合上,這些在畫上看過的景點角落,他想去一遍,走一遍任林去過的地方,體會他說的“生命的意義”。

他翻出自己的日記本,寫下了今天的日記,給自己限定為期一個月的時間,将海島作為他的最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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