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蘋果

那之後蘇雲儀也一直沒有去學校,她常常地呆在家裏,負責一家子的洗衣做飯,假若有一天忘記做了或耽誤了,她母親一定鬧起來,“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掙錢,回到家連個飯也吃不上!你這豬猡!”

有一天晚上,忽然家裏來了客人,帶了很大的煙臺蘋果,分給姐弟仨吃,蘇雲儀得了一個,但因為那幾天恰好身體不舒服,就把蘋果放在抽屜子裏,等過幾天再吃。

幾天過去了,她一開抽屜,那蘋果已然是不見了,把弟弟們叫過來一問,卻是二弟張餘偷吃的了,蘇雲儀心裏又好氣又好笑,當下也沒有說什麽。

後來夏日裏,姐弟仨坐在庭院裏閑談,蘇雲儀想起那蘋果的事,便把這事向她那二弟提起來,本來也是作笑談随便提提的事情,誰知道愈說下去蘇雲儀愈激動,直到看見她弟弟變了臉色,用一種很複雜、很無奈,又帶着點受傷的表情看着她時,她才一下給驚着似的住了口。

住口以後,她對于弟弟,是感到很抱歉的了,然而那剛剛的話題,還是控制不住地想提,其實也不過是一個蘋果,何況又是她弟弟,她也不知道怎麽就像着了魔似的不肯放過這件事。

她讪讪地,轉移了話題,又去和弟弟搭話,竭力地想打亂他的注意力,逗他笑一笑,因為他那複雜的、受傷的表情,叫她看了受不了。

她受不了這個,她會想起母親和自己來。

過了許久罷,忽然一天起她弟弟張年咳嗽起來,整天整天沒命地咳,她母親說是受了風寒,不礙事,又随随便便去找了個路邊的蹩腳郎中開了藥方抓藥來,替她弟弟張年煎藥吃。

可她那弟弟的病,只不見好,常常地晚間睡覺時候,咳得驚心動魄,她母親聽了不耐煩,呵斥道:“別咳了!煩不煩!”

蘇雲儀在一旁聽着,勸母親道:“還是帶他去醫院看看吧,咳成這樣,怕不好。”

她母親冷哼一聲,“你可別給我烏鴉嘴!他這不過是染了風寒,誰還不會咳嗽的!何況我不是已經替他抓了藥來吃了?!”

蘇雲儀至此也就不敢再說什麽了。

再過幾月,她那弟弟的咳嗽愈發嚴重,經常地咳出血點子,挨到這時候,她母親還當不要緊,不耐煩地帶了他去醫院看病,回來的時候可是哭成了淚人,對着蘇雲儀哭道:“我的兒,你知道你弟弟病成了什麽樣子?醫生說他只怕不好,要住在醫院裏治病,他才那麽小呀!”

蘇雲儀冷眼看着她母親,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後來她去醫院裏看弟弟,白色的病床,白色的臉,她的弟弟躺在病床上,對着她微微笑着,蘇雲儀止不住一陣的心酸,轉身跑到走廊外面去哭。

她弟弟的事她還是聽別人說的,那日她母親帶着她弟弟到了醫院,醫生一問、一檢查,立即臉就拉下來,很嚴肅地對蘇巧豔說道:“他這是很嚴重的病,一開始咳嗽只是病發前兆,那時候來醫院還可以很輕松地治療好,可你竟然足足拖了幾個月才帶他來!這幾個月裏又亂給他吃藥,你這是怎麽做母親的!”

蘇巧豔一聽,眼淚嘩啦啦就流了下來,抱着兒子張年哭道:“我可憐的兒啊!你才這麽小啊!”

張年在病床上一躺半年,他母親對他,不可謂不盡心了,住院的錢交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日夜只盼着兒子的病好。

後來一日黃昏,蘇雲儀坐在弟弟病床裏的椅子上,在那裏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甲,聽見她母親在那裏嘆道:“哎,快點好起來罷,你這樣天天躺着,娘這心裏,難受啊,你不知道我為你流了多少的眼淚。”

接着又是一聲嘆:“你這天天住院的,家裏為了你,花了好多錢!就盼着你快點好。”

她弟弟當即一口吃下去的梨嗆在喉嚨裏,止不住地死命地咳,蘇雲儀低頭坐在那裏,看着自己手指甲,心裏默默地想,“她到底是忍不住了,她到底是忍不住了。”

又想着,“他們不過是生了我們,給了我們一點子錢,我們就要這樣地被他們糟蹋成這個樣子。”她擡起眼,看着病床那裏母親的背影,就那麽看着。

她弟弟死在一個月後。

小孩子死了,向來是不舉辦什麽喪葬禮的,有一種說法是孩子未成年,沒有盡到供養父母的職責,所以死了以後,萬萬受不得父母的禮喪。

她弟弟張年去世後,張家只剩下一個男子---她的二弟張餘。這就算是一根獨苗了,蘇巧豔一門心思地盼着他長大成人,穿什麽衣服、見什麽朋友、幾點回家來,事無巨細地定下規矩了。

那張餘一開始還聽話,後來漸漸地大了,嫌他母親給他挑的衣服不合眼,蘇巧豔便在那裏罵罵咧咧一個巴掌扇上去,不住地打,一邊打,一邊說,“真的,你從小就不聽我的話......”

張餘在那裏咬牙切齒地喊:“打罷!打罷!你幹脆打死我!你和爸一個個的,害夠了我姐!害夠了我哥!自然我也逃不過,你打死我罷!”

他娘一個嘴巴子惡狠狠扇上去,“你這跟誰說話呢!啊?我問你!”

張餘歇斯底裏地沖他娘喊:“你不是我娘!我不是你兒子!我沒有你這樣的娘!”他抱住了臉,蹲下去,捂住臉哀哀地哭,聲音像一頭幼獸,“你不是我娘,誰家娘像你這樣的......”

蘇巧豔蓬着頭,滿屋子裏尋刀尋棒地要打死這個不孝子,但是很快也就冷靜下來了,她看着他,一頭幼獸,知道不能再刺激他,萬一出了事,還是自己的錯,沒的叫別人說嘴去。

她站在那裏,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模樣兒,冷笑道,“你們就都是好東西?!怎麽?覺得別人家好,去上別人家去啊!看看誰要你!”說着,一摔簾子,自顧自到房間裏睡了。

她不怕他半夜偷跑出去尋死,她知道他沒那個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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