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難為
難為
李媽媽今年四十來歲,一眼看去是個幹淨利落婦人,穿了藍綢衣衫,也不見繡花,手上帶着鎏金戒子,發上還別了金簪子,和婉潞想象中刁鑽婦人全不一樣。
不等婉潞說話她已經跪了下去恭敬行禮:“老婆子見過六奶奶。”婉潞忙起身親自把她扶起來,臉上笑容透着親熱:“李媽媽快些請起,您是老太君人,我們做小輩怎敢受您禮,還請這裏坐下。”說着婉潞已把她按到凳子上,夏妍已經捧上茶來。
這李媽媽雖被婉潞按着坐到凳子上,那身子可沒坐正,還斜着一半,見婉潞親自起身把茶遞過來,慌又急忙站起身,雙手接過茶,臉上還賠笑不已:“奶奶您先請坐,您站着,哪有我們做下人位子?”
這客氣也做差不多了,婉潞依言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着話。這李媽媽面上神情,嘴裏話語都把個忠心耿耿服侍主人下人做出色。婉潞也做足了姿态,一副标準新進門什麽都不知道小媳婦樣,兩人說熱乎,春燕進來小聲地道:“姑娘,方才太太派人來傳話,說客到了,請您出去呢。”
婉潞這才站起身,夏妍拿過衣衫來給她穿上,李媽媽也忙站起身幫忙服侍,婉潞穿戴好了,這才笑着對李媽媽道:“媽媽,您就在這坐着,我還要出去外面陪客呢,有什麽您使喚她們就好。”
說完不等李媽媽說話,就在春燕她們簇擁下出去,李媽媽想追出去問問自己該做個什麽,身後已經響起董媽媽聲音:“李嫂子,以後咱們就是同事了,你是老太君那邊人,還要李嫂子多關照才是。”
李媽媽回身見董媽媽臉上笑容雖然溫和,但怎麽都能讀出點笑裏藏刀來,臉上驚詫一閃而過,笑着回話,董媽媽又邀她到下房裏坐着,主人家不在,做下人坐在上房成什麽規矩?
雖然董媽媽沒明說出來,李媽媽還是覺了出來,臉上不由一紅,沒想到今日竟着了這位新六奶奶道。婉潞手扶着春燕肩,腳步雖然快速,但裙邊一點也不晃。
遇到下人時候,她們都自覺避讓在一邊,婉潞見秋煙和人打招呼,想起她本是趙家家生子,笑着問道:“老太君派來這位李媽媽,想是極熟禮儀,明白府裏事,不然老太君也不會把她派過來。”秋煙上前半步,離婉潞肩差了半步笑道:“這位李媽媽本是老太君陪房林嬷嬷女兒,六歲起就在老太君房裏服侍,長到十八嫁給了李總管兒子,名字叫個彥宏,自從出嫁之後也就沒出來當差,十年前李總管沒了,李彥宏就頂了李總管缺,誰知才幹不足,老侯爺就免了他家差。沒了嚼裹,這位李媽媽又去求了林嬷嬷,這才重新回到老太君房裏。她當差謹慎,各房人都是極喜歡她。”
婉潞哦了一聲,猛然想起一件事情:“那這李媽媽有沒有孩子?”秋煙答極快:“有個女兒,小名喚做度娘,比奴婢大那麽一歲,也有十五了。聽說一直沒有進來當差。”
婉潞了然地笑笑,十五姑娘正是一支花年紀,一定也沒定親了。此時已經走到花廳裏,婉潞緩步走上前,臉上露出最恰當笑容,這些應酬,自然是免不了。
酒席完時候已經是入夜,婉潞坐在楚夫人身邊聽了無數恭維話,唇一直恰到好處彎着,自從離開京城,這樣熱鬧應酬還是頭一遭,來人裏面有當年和靖安侯府打過交道,還有幾個拉着婉潞手就叫侄女,惋惜李氏去太早。
婉潞做足面上功夫,并沒忽略楚夫人偶爾會露出疲憊,等到把這些客人一一送出去,婉潞上前扶一把楚夫人:“婆婆,時候深了,媳婦也不敢再讓婆婆為了媳婦事勞頓,先請回去歇着,這裏有嫂嫂們呢。”楚夫人畢竟上了年歲,比不得年輕時候,方才席上就有些困倦,聽了這話對二太太和四太太道:“既是她們小輩們孝心,我們幾個做老也就不用在這了,先回去吧。”
二太太和四太太也是連日陪客,累身上生疼,自然順水推舟回去,婉潞和妯娌們送她們出去,看着管家娘子們收拾東西,秦氏已伸了個懶腰,用手捶着腰道:“這每娶一個弟妹進來,就要鬧一遭。”她這樣話自然別人不好接口,秦氏鳳眼微微一挑,看向一邊潘氏:“大嫂,你是趙家長媳,每個弟妹娶進來時候都是你忙前忙後,從沒聽你有過一句怨言,實在是讓我們這些人佩服。”
婉潞正在和蘇氏說着話,蘇氏是翰林侍讀學士女兒,身上一股濃濃書卷味,聽了秦氏這話婉潞不由一愣,蘇氏只低頭一笑,定安侯世子位子,不是一個人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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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廢長立幼有着實沒有理由,潘氏嫁進來這十來年,戰戰兢兢伺候上面兩層公婆,生兒育女,為了賢名還給趙大爺房裏放了兩房妾,只圖侯爺瞧在自己這個賢良淑德媳婦份上,早日把世子之位定下來。難道她不曉得,房中充盈不過是陡增趙大爺好色之名嗎?
婉潞是新媳婦,索性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四奶奶水氏上前打着圓場,她推一下秦氏,一口綿軟江南官話聽起來和清脆京裏聲口全不一樣:“三嫂難道是怪當日我初進門時候,沒謝過三嫂,三嫂憋了一肚子氣,等到六嬸嬸進門了才發出來?”
說秦氏撲哧一聲笑了,用手輕輕地敲水氏肩一下:“果然是江南女子嘴最巧,怪不得老太君最疼你。”五奶奶周氏只是坐在椅上,不時拿帕子掩住口微微咳一聲,仿佛一切都和她無關。郡主是壓根就沒露面,也自然沒人挑她禮。
蘇氏拉着婉潞上前,和水氏換了一個眼神,這才笑着道:“三嬸嬸,索性今兒就讓六嬸嬸也一起陪個不是好了。”蘇氏還沒笑出來,秦氏已經都要笑軟了,用手捶着胸口道:“罷了,這要真陪了不是,還要我給大嫂二嫂一起陪不是呢。”
秦氏笑放恣,其他人都跟着笑了,連周氏都用帕子捂住嘴微微笑了笑,只有潘氏一臉掩不住疲憊,對着妯娌們道:“好了,都知道你們乏了,這些也收拾差不多了,散了吧。”
婉潞看着她那滿臉疲憊,在這樣大家族裏做個長媳,比自己這個六媳婦要難多,偏生還有個不得侯爺歡心丈夫,楚夫人又是以夫為尊,只怕更是如履薄冰。
婉潞微微垂下眼,秦氏歡笑聲還在耳邊,和潘氏疲憊恰好對比,到底還是秦氏強一些,想笑就笑。大家一路走到分叉口,往各自院子裏去,婉潞住和周氏住是緊挨着,聽着周氏傳來咳嗽聲,婉潞意思意思問道:“五嫂子想是感了風寒?”
扶着周氏丫鬟已經答話:“六奶奶,我家奶奶每到春天就會咳嗽一陣,尋過無數太醫,只說是生我們哥兒時候虧了身子,除了靜養沒別法子。”周氏已經咳嗽定了,擡起一張臉笑着對婉潞道:“總還是我底子不好,當年随家父在邊關時候沒有好醫生,冬天不小心掉落水裏,沒調理好緣故,也不是生孩子時候虧了身子。”
難怪她看起來有些體弱,婉潞想起自己還有些藥材,剛要說出送些給她,未免又交淺言深,再說趙府這樣人家,什麽好藥材沒有?就止住話,已來到周氏住院子,門口已有丫鬟打着燈籠出來接,兩人各行一禮各自告辭。
從周氏院子走過去,再轉一個彎那裏有道圭門,穿過圭門裏面是個小花園,院裏置滿各種樹木,還有個極闊金魚池。繞過金魚池有道月洞門,月洞門後就是婉潞住所。
剛走過圭門就有丫鬟打着燈籠上前,月洞門後等着是董媽媽,她接手扶住婉潞:“六爺已經回來了,喝有點醉,已安排醒酒湯吃過了,就等着奶奶回來。”婉潞跨上臺階,卻沒有進屋,只是笑着看向董媽媽:“辛苦媽媽了,夜深了,媽媽也先請安歇。”
平日董媽媽早就回家去了,今日是有事才等在這裏,聽了這話行一禮就想告退,猛然又想起一事:“奶奶,李嫂子那裏,要怎麽安排?”已回到自己房裏再不消端着了,婉潞預備進屋,瞧着董媽媽臉上帶有絲古怪笑容:“董媽媽,您是這院裏老人了,怎麽安排自然您說了算。”
說着就進屋,董媽媽臉上神色又變歡喜,對小丫鬟們交代兩句,這才出門家去。屋內迎面而來一股酒味,春燕她們剛服侍婉潞解開鬥篷,床上躺着趙思賢已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她身邊,聲音還有些含糊:“娘子,你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
見他說話有些孩子氣,婉潞低頭一笑,妝已卸差不多了,示意春燕她們退下去,這才扶起趙思賢把他送到床上,滅燈安寝。
喝過了回門酒,朱老爺和李三老爺上門會了親,見趙思賢斯斯文文,有些話做舅舅也不好問出口,只是看婉潞臉色倒比做姑娘時候還豐潤一些,也就暫且放下心,各自歸鄉去了。
他們回鄉那日,婉潞請示過楚夫人,到他們下處送別他們,見他們各自上了馬車而去,心裏不由升起一些悵惘。趙思賢本要送兩位舅舅出城,被他們辭了,縱送千裏終有一別,只要待婉潞好,就算不來送別心裏也高興。趙思賢回頭見婉潞臉上悵惘之色,不由伸手拉住她:“走吧,我們回家。”
婉潞把手伸到他掌心,是,回家。從此後趙家才是自己家,趙平氏這個稱呼,将伴随自己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