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你要跟我走嗎?”
29. 分離 “你要跟我走嗎?”
而此時的徐隽旋早已從曾副參謀長的官邸逃之夭夭, 躲回北京飯店喝酒買醉了。
他要了一大堆洋酒,喝到最後也不知道灌到嘴裏的東西是什麽味道,只是喝得五髒六腑好像都在燒, 腦子裏又像刷滿了漿糊, 人像浮在半空裏, 兩腳都碰不到地。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甩不脫一個清醒的意識:
……他惹事了。
他惹出大事了。
白家可不是小門小戶, 白宏景既辦實業又搞銀行,手中握有的資産足可以買下個小半個上海灘, 商會中的人誰不買他的賬?亂世之中商人當然要依靠政客立命,可誰又能說後者就能全然甩脫前者的桎梏?
他知道的,他父親也想謀求與白家的聯合,因此一直分外重視他與白清嘉的婚姻, 今夜他沖動之下對未婚妻子做出了那等混賬事,白宏景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他?而這事一旦被捅到他父親那兒,那……
徐隽旋又仰頭喝下滿杯烈酒, 再不敢深想下去了。
驚懼惶恐之時又聽得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一偏頭,卻見來的人是馮覽,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今日難得現出了躁郁兇惡的模樣, 窄小的瞳孔令他看起來像是一條發怒的蛇,來到酒桌前劈頭就質問:“你今天在曾将軍府上幹什麽了?強了白小姐?”
徐隽旋喝得滿面通紅,一邊揪着自己的頭發一邊搖搖晃晃不知所謂,馮覽動了真火, 氣得一把拎起他的領子将人拽了起來,怒罵:“你是瘋還是蠢?當白小姐是你以前随意糟蹋的那些良家女?她是白宏景的女兒!你指望誰去替你擺平!”
徐隽旋其實早已慌亂得心肝發顫,然而酒意上頭卻又口不擇言,竟還吼了回去, 說:“怕什麽?我……我有父親替我撐腰!他白宏景敢對我如何?”
倘若二三十年前馮覽不是站在産房外親眼看着徐隽旋出生、知曉他的确是徐振的兒子,此刻定然就會忍不住從腰間拔出槍來一子彈崩了他——如此荒謬無恥之徒,還留着幹什麽?
“你以為你得罪的只有白宏景?”馮覽氣得七竅生煙,“你惹事的地方是曾副參謀長的官邸!你在他的地盤開罪白家,就是在打他老人家的臉!”
這等曲折的人情道理,莫說是此時徐隽旋已經喝成了個糊塗鬼,便是他清醒時也泰半聽不甚懂,馮覽見他一副雲裏霧裏喝蒙了的樣子,心中遂生一股無力之感,便如那諸葛孔明一歪頭瞧見了個半傻的劉阿鬥,連生的意志都消散了一半。
他實在沒法子了,只能拎着徐隽旋的領子做出最後的警告:“別再有任何動作,等我和你父親替你處理後面的事,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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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徐隽旋可聽懂了,至少知道有人會替自己善後、他便終于可以高枕無憂,于是又傻笑起來,對馮覽一陣點頭,大着舌頭說:“知道知道——謝謝馮叔,謝謝馮叔……”
馮覽匆匆忙忙地走了,偌大的酒廳終于又只剩下徐隽旋一個人了。
方才他心裏慌亂、一直提着一口氣,那灌進肚子裏的洋酒便暫且沒能發揮出十足十的勁道;眼下他的氣松了,酒意便算是徹底上了頭,一時頭昏眼花不知天地為何物,全然成了酒中仙了。
他趴在酒廳的桌子上放空,腦海裏都是些破碎的記憶,兜兜轉轉又想起了今日在曾将軍府上發生的那場鴛夢,雖則他最終并未得手,可終歸還是近了白小姐的身、得以一親芳澤了——哎呀,她可真是美,身上真是香,臉蛋兒也真嫩真漂亮,果然比他之前糟蹋過的所有女人加起來都好,下回……等下回他們成了婚,他一定要……
思緒正旖旎着,一歪頭,夢中的女人卻忽而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正用那雙美得叫人心肝發顫的眼睛凝着他,真是含情脈脈春情無限。
徐隽旋愣住了,不敢置信:“清……清嘉?”
荒唐的醉鬼朝美麗的女人伸出了手,本以為是幻影定然要撲個空,哪成想卻當真摸到了軟玉溫香,登時那熱乎的酒意就化成了欲望,勾得他迫不及待要把眼前的女人占為己有。
“清嘉……清嘉……”
他撲過去親她,她似乎想要反抗,可是小小的推拒卻又像是在吊他,欲拒還迎的樣子反而更激起了男人的征服欲,他抱她抱得更緊,又胡亂地說:“清嘉……我就知道你絕不會對我無情……我們,我們不如索性就……”
他說得甚為動情,懷中的女人似也被他打動了,那雙原本在推拒的手轉而纏上了他的脖子,隐約還說:“我自然對你有情,也盼着他日二少爺不要對我無情……”
竟也是一副愛他愛極了的樣子!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麽必要壓着自己的情丨欲?自然要痛痛快快地将美人帶到自己床上,再好生同她共享這一夜的放縱。
春宵曼妙,攝人心神,火熱的夜晚令人飄飄欲仙,荒唐放縱之中他什麽都記不得了,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所在何地,唯一能記得的只有……
……女人那雙美麗的眼睛。
同樣是在這個深夜,徐冰硯已經乘車抵達了北京火車站,他要從這裏連夜乘車前往山東,執行徐振早已安排好要他去做的“公務”。
火車進站時他聽到了汽笛的鳴響,恍惚間又想起大約一月之前與她在上海車站重見的那個光景,彼時她從轎車上下來,美麗的面容被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一半,只有擡目看向他的時候才露出了那雙美麗的眼睛,南方陰冷的冬季在那一刻忽而回暖,變成了最宜人的時令。
而今夜她也同他說話了,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從曾副參謀長官邸出來的時候。
她一直跟她的家人在一起,白老先生和夫人情緒都頗為激動,甚至驚動了副參謀長,他不知道兩家人之間說了什麽,只在角落裏看到她一直低垂着眉眼,是很疲倦又很蕭索的模樣。
……難免令人心疼。
後來副參謀長親自送白家人走出了官邸,神情嚴肅,稱一定會協助給他們一個交待,白老先生看樣子火氣仍在燒,強壓着同副參謀長禮貌道別。
他們一家人即将上車離開時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頓了頓,竟向他走過來了,他忽而有些局促,想來一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同她相處,二是因為他知道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父親不喜歡她跟他有過多的牽扯——甚至今夜,如果不是因為他在那場鬧劇中有幸幫了一點小忙,白老先生應當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來同他說話吧。
可她已經走到他面前了,美麗的秀發微微淩亂,令人有種想為她将碎發別到耳後的沖動。
他忍住了并沒有那麽做,後來還是她先開了口,說:“今天的事……謝謝。”
他回答的方式照舊很刻板,只說:“舉手之勞。”
她聽後輕輕笑了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又擡眼看向他,眼底隐着起伏的關切,問:“……你會有事嗎?”
他一時沒有聽懂:“嗯?”
她微微偏過了臉去,又低聲解釋:“徐隽旋……他會為難你嗎?”
……原來是在擔心他被報複。
其實一定會的,而且照徐隽旋的脾性這次的報複一定不會輕,他其實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次的麻煩,可那時他卻選擇告訴她:“沒事,不要多想。”
這是句極清淡的話,可是在白清嘉的立場聽來卻不得不感到鄭重,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生出了錯覺、竟感到自己正在被眼前的這個男人深深愛着。
她心緒不寧起來,難得的情緒化,悶了一會兒後竟說:“你要跟我走嗎?”
這又是他不能理解的話了,而她看着他疑惑的神情又忽而臉熱起來,口舌亦有些打結,說:“我、我大哥在軍中也有些人脈,如果……如果他們家的人待你不好,我可以請哥哥為你另謀一份差事……”
天知道她說這話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他也知道這是她可貴的誠心,還透着她小小的稚氣和可愛,令他莞爾。
“謝謝,”他低頭看她時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不過不用了。”
終歸還是拒絕。
她似乎有些不甘心,又似乎有些不敢面對他眉眼中的笑意,眼睛悄悄別開,漂亮的臉頰透出更迷人的粉色,好一陣沒有說話。
沉默在此刻也是極曼妙的,甚至只要跟她站在一起時光就會顯得格外安寧,他的心境難得平和下來,自來北京之後覆上的層層塵埃仿佛被拂去了一點,他有些舍不得打破這段沉默,卻攔不住她先開口,說:“那過幾天你會到我家來嗎?”
他挑了挑眉:去她家?
“父親定然會叫那混蛋去查問,只是現在日子還沒定下,”她略顯局促地解釋,好像怕他誤會,“倘若你得空……能不能一同過去?也好做個旁證。”
他會意,也的确有意想幫她,可是——
“我要離開北京了。”他告訴她。
這個消息全然出乎了她的預料,她完全沒想到他會離開,盡管在今天這場宴會之前她一度根本不在乎他去了哪裏,可現在局面卻變得完全不同了——她根本不想讓他走,她希望他在這裏,一直在這裏。
“離開北京?”她看起來甚至有點慌亂,“去哪裏?”
“山東。”
“去多久?”
“不确定,”他有些猶豫地答,“也許半個月。”
她默念了一遍“半個月”這三個字,神色惶惶,又追問:“那之後呢?半個月之後會從山東再回北京麽?”
問這話時她眼中閃爍着隐隐的期待,好像很希望從他這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卻注定無法讓她滿意,因而也略有些狼狽地別開了眼,答:“我有軍務在身……屆時會直接回滬。”
她于是不說話了,再次沉默。
這次的沉默便不那麽美好了,顯得有些沉重和冷落,他不知道此時說什麽才最合适,後來又聽到她問:“……什麽時候走?”
這是最糟糕的問題,而他只能如實給出最糟糕的答案。
“……今晚。”
倘若不是為了管她的事,此刻他應該已經在前往車站的路上了。
她大概是怎麽都沒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麽快,彼時眼中的錯愕和失落甚至都來不及掩飾,昭昭然落在他眼裏,令他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歉疚和無力。
而此時他已在深夜的寒風中登上了即将去向遠方的列車,等待他的是一重又一重的凄風苦雨,注定要離這個有她在的繁華世界越來越遠,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他還能否再次見到她。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
如果在未來我還有幸能再次見到你。
或許……你能容許我贈你一枝南方五月的白木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