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她尤其會在這樣的時候想起徐冰硯……

30.  編輯   她尤其會在這樣的時候想起徐冰硯……

曾副參謀長的宴會之後, 白小姐的情緒便始終低落着。

她終日待在自己的房間裏,連早午晚餐都懶得下樓去餐廳用,每次都要秀知端着拿到房間、磨好半晌才能勉強吃上幾口。

秀知也知道她家小姐心裏頭煩悶, 攤上那樣一個混不吝的未婚夫, 誰還能露出笑臉兒?那徐家人看着體體面面大大方方的, 誰承想那樣惹人嫌讨人厭——聽說老爺出事那晚就連夜給徐将軍發了電報問責, 後來連續三天天天都發、就指望他能親自帶着他那混賬兒子上門給一個說法,可結果呢?那位将軍仗着自己位高權重, 竟推托說有公務不能來京,看樣子是早就做好了躲麻煩的準備,就坐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呵,莫怪養出的兒子是那麽個糟爛玩意兒, 就憑這歪歪斜斜的上梁,能栽培出什麽争氣的後生?

秀知一個旁觀者都跟着糟心了,何況她們小姐?那心高氣傲的性子, 估計一刀捅死徐家人的心都有了, 現如今是天天窩在床上躺着,一整天下來都不說話。

賀敏之那樣疼愛孩子, 遇上這樣的大事自然要終日以淚洗面, 這幾日來來回回拉着白宏景說了好幾次,讓他給小女兒退婚。

“你非要逼她做什麽呢?”賀敏之涕淚漣漣,“你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麽脾氣你會不曉得麽?倘若你現在還不給她退婚、硬要她同個畜生過一輩子,那就是逼着她殺人!要麽一刀捅死那個徐二了事, 要麽就要傷了她自己,你舍得自己的骨肉最後落到那個下場?”

一番質問字字血淚,也把白宏景逼得頭痛不已。

退婚?怎麽退婚?清平剛剛在文官處上任、根基不穩得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與徐家一刀兩刀, 那他們家還如何與軍政兩界交往?他當然也是心疼女兒的、也知道那徐隽旋是個不着調的禽獸,可是他難道能為了女兒抛棄兒子?失去了徐家這個依靠,清平會被官場上的惡狼撕咬得渣都不剩!

可如果他們白家忍下了這個羞辱呢?倘若清嘉能為她哥哥、為整個家族受一些委屈,那眼前的局面就會大不相同——徐振那個老匹夫眼下雖然不想認賬不想擔責,可是心裏必然也知道是欠了他們白家的,如果他們諒解了他、讓婚約照舊,那徐振會不想辦法彌補他們嗎?人情往來此消彼長,總不會有白吃的虧的。

白老先生的算盤打得啪啦啪啦響,精明着呢。

白清嘉把她父親的心思摸了個十足十的透,深知他眼下雖然裝出一副對徐隽旋十分憤怒的樣子,可其實心裏卻并不想為她退掉這門婚事,因而總難免心中郁郁,覺得做什麽都沒意思。

大片的空白時間因此而忽然出現,思緒于是變成了蘆葦,在這樣的空蕩裏随風亂擺,哪一邊的風吹得稍大一些便要倒到哪裏去,是無根的。

她尤其會在這樣的時候想起徐冰硯。

其實她以前也會偶爾想到他,譬如在入夜時想起他那雙比夜幕更幽深的眼睛,譬如在手指被盛了熱茶的瓷杯燙到時想起他在戲樓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譬如在看到餐盤中的主食時想起那天晚上他在暖融的火上為她烤的甘薯,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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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那時的他只是忽而出現在她的腦海,如浮光掠影一般出現,又像片鴻毛一樣消失,前後只存在那麽幾秒鐘而已,尚且對她的生活構不成妨害——可現在他卻變得頑固了,有時甚至會在她眼前徘徊好幾個小時,她的聯想也變得越來越生動細致,連那天晚上他擋在她面前的背影都成了具象,化成了一座連綿巍峨的山峰紮根在她深夜的夢裏,怎麽都不肯輕易消弭。

……可他又偏偏不在她身邊。

他總是這樣的,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來的時候看似平平靜靜,可是卻又總在不經意間于她心間留下痕跡,最後又招呼都不打一聲的轉身離開,只留她一個在原地悵然若失。

啊,多麽像一個薄情的壞心人,比她那風流二哥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告訴自己這都是那男人的圈套、就為了勾得她對他死心塌地,她才不要上他的當,可終歸還是越來越多地想起他,甚至擔心他——他去山東了,去做什麽呢?是要打仗麽?他會負傷麽?會……死麽?

倘若他平安無事地回到了上海,那可惡的徐家父子會怎麽對待他呢?徐隽旋那種惡棍小人,定然會記恨那天他阻止他的事,他那麽卑劣,會不會打他傷他?還有徐振将軍……他又會不會毀了他的前程?

就當這些可怕的假想全都不會發生好了,她又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呢?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都是無解,也或許不是無解,只是她怎麽都瞧不見一個會令自己滿意的答案罷了,她的心情于是一天一天繼續差下去了,人也越來越懶,每日窩在床上的時間越來越長。

事情發生轉變的契機在于一月下旬程故秋的來訪。

他倒不是自己來的,只是照例應邀到白家新宅同文化界的名人們對談,茶歇時才向傭人打聽,問白小姐今日在不在家中。傭人把話傳給白小姐,說有位北大的先生找她,她當時其實恹恹的懶得見,可一想又覺得這樣推辭會顯得不太禮貌,是以終歸還是逆着自己那一身懶骨頭從床上起來了,慢悠悠地洗漱收拾了半個小時才從房間裏出去。

程故秋仍在等她,神情寧靜無半點不耐煩,見到她後還微笑着打了個招呼,只是神情有些猶疑,想來也是聽說前段日子在曾副參謀長府上發生的那樁鬧劇了吧。

白清嘉也瞧出了這位先生的意思,是想安慰她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她這段日子也是聽多了勸慰,眼下是兩耳生繭再不想聽了,于是當先挑開了話頭,說:“程先生難得來家裏,找我可是有事?”

這下可算解了程故秋方才張不開嘴的燃眉之急,他感激地沖白小姐一笑,又頗為熱絡地說:“無他,只是前段日子我将小姐此前翻譯的法文詩集拿給商務印書館的友人看了,他對小姐翻譯的功力贊不絕口,今日恰好也到府上拜訪,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見他一面?”

這世上慕白小姐美名前來求見的人可多了去了,可慕她才名的倒是罕見,白清嘉覺得很新奇,幾乎是一下子就來了勁頭,問:“他看過我翻譯的詩?他是怎麽說的?”

程故秋看她有興趣也很高興,溫和的眉眼越發舒展,笑說:“他人就在廳裏,何必我再做傳話人?小姐前去一見也就是了。”

那位書館的編輯名叫李銳,也是上海人,約莫二十五六上下,形容卻有些邋遢,看得出日子過得頗為拮據,身上的褐色西裝很是陳舊,內裏興許還打着補丁呢。

她去廳裏見他時只見他面前滿滿登登擺了七八杯空的咖啡杯,家裏的女傭都在捂着嘴偷笑,好像在調侃這位先生的不體面。

偏他一個人像是感覺不到,笑得很是爽朗,還看着那些女傭回嘴:“笑什麽?我自己又買不起這麽好的咖啡,來蹭蹭也不許?——再來一杯!”

硬生生把咖啡喝出了酒的意氣。

白清嘉覺得這人頗有幾分趣味,程故秋卻覺得作為介紹人的自己臉面都被這位老同學丢盡了,立即十分尴尬地走上前去拉他,又頗為局促地扭頭對傭人們道歉,說:“不好意思,那杯咖啡不要了,不要了。”

惹得衆人又是一陣笑。

白清嘉也難得露了個笑臉兒,恰被那個李銳瞧見了,他立刻瞪圓了眼睛、毫不掩飾對她容貌的贊美,還直言不諱地對程故秋說:“故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麽不早說白木槿是一位如此美麗的小姐?倘若你說了,我今日定然會去賃一身嶄新的行頭,怎會如此不體面地出門!”

程故秋嘆氣,心說你的不體面才不是僅來自于行頭,嘴上卻沒徑直揭老友的短,只扭頭對白清嘉介紹:“這位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國文科出身,名叫李銳,木子李,銳意潇灑的銳。”

白清嘉倒沒想到眼前這個有些破落的男子竟會是名門學府出身,着實有些驚訝,她亦不是擅與人虛與委蛇的性子,索性就直說了,言:“先生既然是北大畢業的高材生,怎麽竟會混到連一杯好咖啡都喝不起的地步?”

這樣的直言不諱也真是人間罕見,任誰聽了也該有幾分尴尬的,熟料那叫李銳的小編輯卻很坦蕩,還反調侃了一句:“這有什麽奇怪?我一個商務印書館的編輯,不去讀時評又不去譯大書,連豔丨情小說民俗志怪都不願追捧,單喜歡小姐譯的那些法蘭西詩歌,我不破落誰破落?”

這話說的……

氣人是真的氣人,那意思分明是在諷刺白小姐的譯作不賣座;可讨喜也是真的讨喜,明晃晃表達了對她翻譯的喜愛,倒令人有些拿不準該怎麽對待他。

白清嘉也是被氣笑了,都沒說話,還是秀知替她們小姐不平,問李銳:“你什麽意思?是嫌我們小姐翻譯得不好?那你還登門求見做什麽?以為我們小姐稀得見你?”

那李銳聽言擺手一笑,也是個打蛇随棒上的主,一遇诘問便露笑臉,答:“非也非也,我幾時說白小姐譯得不好了?只是說不好賣錢嘛——這麽不賣錢我還是上門求見了,豈不正好可以反過來證明我的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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