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這婚約,廢了也罷!”
32. 鬧劇 “這婚約,廢了也罷!”
事隔兩月之後, 徐将軍總算肯帶着他那個混賬兒子一同登白家的門了。
這個時間的拿捏是很講究的,既足夠讓白家人的怒火冷卻到一個不至于當場爆發的程度,又能讓他“公務繁忙”的借口顯得十分逼真, 好像當真是百忙之中撥冗前來致歉, 越發顯得萬分真誠。
他甚至都沒有提前通電告知白宏景自己将要登門, 徑直就從滬上到了北京, 從專列上一下來便出現在了白家門口,打了白宏景一個措手不及, 都不知道該端出一副什麽樣的面孔示人了。
徐振要的便是這個效果,趁白宏景還沒回過神來先發制人,一進門便讓自己兒子給白家長輩鞠躬,又在一旁沉沉嘆着氣說:“吾兒愚魯, 是我管教無方,竟讓這畜生險些傷了清嘉!今日便請親家随意發落,我絕不會護着這逆子!”
別看徐振将軍是草野出身沒讀過什麽書, 可在這官場上浸淫多年那說話也帶着機關, 一句“險些”是在提醒白家人他兒子可沒真的強了他們閨女,是未遂;一聲“親家”又在攀親帶故, 指明了還不想放棄和白家的聯姻;最後那句“随意發落”就更是笑話了, 他一個當爹的不肯教訓自己兒子,倒推給白家人處置,這不是昭昭然的護犢子麽?
白宏景人精一樣,怎麽會聽不出這幾層意思?當即也被氣得不輕, 可徐振親自登門這件事終歸是給了他尊貴的面子幾分撫慰,令他心中稍寬,沉吟片刻後又重整旗鼓,看相徐隽旋說:“此事的确太過荒唐!當我白家的女兒是什麽?如此随意輕賤妄加欺辱, 讓我如何放心往後将她交到你手上!”
徐隽旋也精乖呢,來之前早就從父親那裏吃了定心丸,知道白宏景不敢當着他父親的面把他怎麽樣,于是也是敞開了做戲,“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涕淚橫流着說:“岳父!我那日真是昏了頭,竟做出那等禽獸不如的蠢事!也怪我是愛清嘉愛極了,一聽她說要跟我退婚便心慌意亂,一時失了理智才會……”
這一腳皮球踢得可真是漂亮。
徐隽旋此前一直捂着被白清嘉提出退婚的事,生怕鬧大了使他們的婚約生出變數,可眼下一被白家人問責他便迫不及待要掏出這個因由頂上一頂,是把這當免死金牌了:瞧,是你們家的女兒先行事出格對不起我,我那天雖然是做錯了、可也算是事出有因罪不至死了吧?
白宏景和賀敏之原本是氣勢洶洶地坐在沙發上聽徐家人告罪,眼下一聽這話便瞠目結舌了,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徐振一看兩位親家的表情便知道他們也被蒙在鼓裏,主動權遂又多了幾分,心更定了,甚至還打起了圓場,開始和稀泥:“怎麽,兩位親家竟也不知道此事?莫非這是清嘉自己做的主張,還沒同二位說起過?”
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一眨眼的功夫質問的人就變成了對家,白老先生心中為難,想想自家那個不孝的女兒,确乎是會大逆不道自行提出退婚的性子,遂心生狼狽不知該怎麽答了。
這時卻聽賀敏之怒而道:“好笑,你現在說這個是什麽意思?她要同你退婚你便可以強迫她了?那改日她若同你争吵你是不是還要拿刀殺了她?她是我含辛茹苦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不是這樣給你拿去糟踐的!”
賀敏之一向性情溫吞與人為善,家中做得久的傭人十幾年都不曾見過她發火,便是對着那些個嚣張跋扈的妾都能好言好語,可眼下面對他人欺負她的女兒卻終是坐不住了,比白老先生的脾氣還要大上許多,疾言厲色的樣子直接就讓徐隽旋不敢擡頭了。
“岳母息怒,”他趕緊連連道歉,“小婿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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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樓下的動靜大,也驚擾了原本在樓上的吳曼婷和白清盈,母女兩個相攜着從樓梯上下來,小心翼翼地在廳裏找了個邊角的位子坐下,吳曼婷還試探着問:“怎麽了這是?快消消氣,都別動怒……”
而白清盈的目光則一直鎖在徐隽旋身上,後者也不由自主擡頭同她對視了一眼,不過很快就又低下頭去了,匆匆忙忙的樣子像是在避諱什麽。
白清盈表面上一切如常,只低眉斂目地在自己母親身邊坐下,可那雙與白清嘉甚為相似的眼睛裏卻極快地閃過了一絲異色,有些算計又有些得意,可惜當時沒人瞧見。
這廂白老先生有了正妻提氣,也總算想起來自己才是苦主了,于是氣勢又漲起來,徐将軍一看形勢不妙,趕緊又幫着兒子緩和場面,道:“夫人說得是,此事全是犬子的過失,他年輕氣盛想不明白事,其實婚約的事情早已經板上釘釘、哪裏是小孩子說退就能退的?他本不該為此着急動氣的……”
這想當然的話剛說到一半,恰巧就被于此時走進家門的白清嘉聽了個全,她步伐匆匆地進了客廳,臉上的冷意比屋外料峭的春寒還要蕭索,聲音也沉,說:“徐伯父這話晚輩不能認同,如今已是民國、哪能再翻大清朝的舊黃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恕我不認,這婚約我無論如何都要退掉!”
白小姐的氣派是與生俱來的。
她也沒有多麽疾言厲色冷聲冷情,只是說話的情态總顯得特別矜貴,言語也利索,有種不容置喙的斷然摻在裏頭,讓聽的人很難不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
白老先生沒想到女兒會突然回來、又這麽直挺挺地撞上了徐振發的話,如此一副堅決要退婚的模樣可是與他的希望大相徑庭的,眼看着被頂撞的徐振已經微微沉下了臉,白老先生的心也是有些慌亂了起來,他定了定神,擺出威嚴的神态對女兒發了話:“清嘉你先坐下,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白清嘉卻不買賬,看樣子是鐵了心要同徐家人一刀兩斷,此時不單不消停反而話語更顯淩厲,頗帶幾分譏诮地說:“小孩子?既然是小孩子還談什麽結婚?合該送我回法蘭西繼續讀書去,留在這兒談婚論嫁豈不好笑?”
說完,又吹着眼睛看向徐隽旋,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個垃圾,輕蔑厭惡到骨子裏,說:“何況難道父親忘記了?徐二少爺在曾副參謀長的官邸就敢強迫女兒,他日保不齊還會跑到總統府門口脫褲子,在父親眼中我究竟有多不值錢,才活該被打發給這樣的無賴?”
如此不留情面的話真是活生生把徐家父子的心紮出了血!
徐振如今就剩這麽一個親生的兒子,便是給他鑲上金邊供起來都嫌不夠,哪能聽旁人明晃晃說他是個無賴?一時之間真是怒沖天靈蓋,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徐隽旋也被白小姐那個看垃圾的眼神給刺得難受頭頂,一扭頭瞧見自己的父親也是臉色不善,遂立即覺得有了靠山,當即由跪改站從地上爬起來了,氣勢洶洶地瞪着白清嘉說:“清嘉,我此前可是百般忍耐為你遮掩,如今你卻這樣不給我面子,那就不要怪我在你雙親面前實話實說了!”
白清嘉聞言不怒反笑,纖細的眉微微一挑,說不清的傲慢和坦蕩,直言:“代我遮掩?大可不必,徐二公子有話直說,可別雷聲大雨點小。”
徐隽旋氣得發抖,連說了三個“好”字,氣急之下猛然扭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白宏景和賀敏之,大聲道:“岳父岳母,不是小婿想推脫罪責,實在是那天的事另有隐情——清嘉她,她和我三弟有了首尾!”
如此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實在是出人預料,不單白宏景和賀敏之都驚訝得瞪圓了眼,就是白清嘉這個事主都如聞天書無言以對了!
她和徐冰硯有了首尾?
就那個每次匆匆見一面便轉身消失無蹤的男人,她該怎麽跟他生出首尾?
白清嘉是怒極反笑,當即就要怒斥徐隽旋言行無狀,哪料這人覺得自己有了理、嘴皮子也溜道了,不等她駁斥便一鼓作氣說開了:“此事我本不願再提,可如今卻覺得再放任下去是害人害己——當日在北上的火車上清嘉便同我三弟不幹不淨,兩人深更半夜在火車外私會;那日在曾副參謀長府上我本也沒有別的念頭,只是正巧撞上他二人拉拉扯扯糾纏不清才怒上心頭,實在也是迫不得已啊!”
這話就真是荒唐得沒邊兒了!
好笑,那天火車外有那麽多連夜搶修鐵軌的士兵,她和徐冰硯光明正大坐在衆人視線之內,怎麽能叫“私會”?而那後半句陳詞就更是胡扯一氣,那天出事前她和徐冰硯根本連話都沒說過一句,什麽時候又“拉拉扯扯糾纏不清”了?
如此信口雌黃指鹿為馬卻讓白清嘉動了真火,那股子驕縱的脾氣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揚起手,狠狠一巴掌就扇在了徐隽旋的臉上!
“閉上你的狗嘴回娘胎去學學說話吧,”白清嘉氣得胸口起伏不停,連手都有些發抖了,“好個不要臉的混賬,閉着一雙蛤蟆眼什麽髒話也能說得出口!我和徐三少爺清清白白幹幹淨淨,哪容得你在這裏颠倒黑白血口噴人!”
要論厲害,不管是上海灘還是北京城恐怕都難找出來一個強過白小姐的,那伶俐的口舌、那攝人的氣派,真能将人駭得釘在原地忘了反應,以至于徐隽旋被當面扇了一巴掌都遲遲回不過神,站在原地張着嘴,早已呆若木雞了。
可這當兒子的雖然傻,那當老子的卻不是好惹的——徐振将軍早在之前兒子被罵時就挂不住臉了,如今看到白清嘉當着他的面扇了他兒子的耳光,那脾氣怎麽能壓得住?“霍”的一下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早就沒了登門道歉的謹小慎微,反像個大爺似的發起脾氣了,還看着白宏景重重冷哼了一聲,撂下話:“白家教出的好女兒!勾三搭四不檢點也就罷了、竟還敢當着長輩的面打我兒子的臉!這樣的媳婦我們徐家要不起!這婚約,廢了也罷!”
說完便要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白老先生也沒想到自己的小女兒會如此厲害、竟将局面攪成了眼下這般難以收拾的樣子,看着徐振怒發沖冠的樣子也真是徹底慌了神,正要在一團混亂中起身去追,耳中卻又冒出了一聲新的驚呼,是吳曼婷在尖叫——
“清盈?清盈!我的寶貝女兒,你這是怎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