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難以言說的依賴和親昵
45. 哄慰 難以言說的依賴和親昵
這是荒唐的話, 因為那時他還沒把車開進城,如此荒郊野嶺她該怎麽回家?稍一思索便該知道這是女人在置氣。
可她言語中隐約的哭腔卻讓他有些亂了方寸,一時間竟沒看穿她的小伎倆, 只皺着眉問:“這裏離白公館很遠……你怎麽回去?”
她還是不看他, 在座位裏縮成小小的一團, 聲音悶悶地傳過來, 說:“我自己想辦法……”
……哭腔更濃了。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一邊開車一邊頻頻側過臉去看她, 所見的卻只有她柔弱的肩膀,還有因為連夜奔波而被濺上泥點的裙擺。視線的盲區擴大了人的想象,他會止不住去想她此刻流淚的樣子,後來終于還是在她又一次的催促下選擇了停車。
他停車可不是為了讓她下去、只是想緩和她的情緒, 可車一停她就作勢要去開車門,這顯然超出了他的預計,于是下意識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要下車的動作。
這個力道沒有掌握好、偏重了一點, 扯得白小姐整個側過了身, 她美麗的臉終于轉向他,果然挂着晶瑩的淚痕。
……他幾乎是立刻僵住了。
天曉得, 他原本就很少與女人打交道、遑論看女人哭, 更何況是她……那紅了眼眶的樣子足可以讓這世上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心軟,更足以讓一個原本就對她懷有異樣感情的男人徹底低頭。
“你……”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話了。
她也知道男人的無措和局促,這樣的情形一方面取悅了她、讓她得意,另一方面又助長了她的氣焰和委屈, 想哭的欲望越發強烈,眼淚也跟着越湧越多,可她又聰明地不哭出聲,于是這委屈便顯得很隐忍, 更惹人心疼了。
她的詭計很奏效,讓他只感到自己一顆心都被眼前這女人揪了起來、悶悶的難受,想為她擦淚卻覺得冒犯,摸了摸口袋又發現自己未帶手帕,最終只有無計可施地說出幹巴巴的三個字:“別哭了……”
這真是大忌。
白小姐原本只打算小哭一場鬧鬧脾氣了事,如今一聽男人哄她說“別哭了”,那眼眶裏的淚水便不知為何越發洶湧起來了——呵,她現在不單要哭,而且還要哭得轟轟烈烈,要一邊哭一邊用手揉眼睛,肩膀還要打幾個抖呢。
他是徹底把自己逼進了死地,也再顧不上什麽禮節、終于忍不住伸手為她擦起了眼淚,那淚水是滾燙的珍珠,像能在他掌心留下烙印似的,教人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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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麽才能不哭了……”他幾乎是懇求地問她。
男人的嘆息異常深沉,連那雙深邃的眼睛都透着前所未有的溫柔,他們坐得很近、從未那麽近,封閉而狹小的車內使此刻的觸碰被放大成了異常誘人的暧昧,她的心已經在微微發顫,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委屈還是亢奮,她只是忽而意識到了那一刻從自己心底冒出來的強烈欲望——她要在此時此刻得到眼前這個男人全部的柔情。
……她要他愛上她。
行動跟随着思想,她擡起了自己美麗的眼睛,波光粼粼的樣子很容易引來親吻,她就用它放肆地撩撥着他的心,并用語言加劇着他的動搖:“你吓着我了……”
既是撒嬌又是控訴。
這也不算杜撰。那一夜在租界的對峙的确給她留下了極深的陰影,以至于之後連續幾天她都在做噩夢,夢裏的他像個惡魔一樣殘酷,還掏出槍來殺了她哥哥——他這難道不算對不起她麽?何況這次救二哥的事他也沒有提前知會她家裏一聲,昨晚在碼頭上又一直冷着臉,折磨得父親都病倒了,這還不算虧欠她?
她越想越委屈,抽泣聲也愈大,讓一向板正的男人完全手足無措了——從沒人告訴過他女人的眼淚是這麽厲害的東西,能化了人的骨頭、能軟了人的心腸,甚至還能催逼出原本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欲望——
……擁抱她的欲望。
這太逾越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荒謬,可她的眼淚幾乎已經沖垮了他在他們之間築起的高大壁壘,并讓他在瞬間意識到它遠沒有他曾以為的那樣堅固。
一切就在毫厘之間……可他終歸還是沒有走出那一步。
她看着他遠山一樣的眉緊緊皺了起來,冷峻的線條不論何時看都是那樣迷人,他溫熱的手正在極盡溫柔地為她擦淚,聲音更是低垂着,在哄她:“我向你道歉……”
“對不起,”他一退再退,“可以別再哭了麽?”
別再哭?
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
她的心願還沒有被滿足,她還沒有徹底得到這個男人的心,她還在肖想着他寬闊可靠的懷抱,怎麽能就這麽算了?
她還要鬧的。
她最會鬧了。
她是抱定了要折騰他的念頭,可惜最後卻并未得逞,因為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了她臉頰不正常的熱度。
“你生病了?”
原本語氣還很低柔的男人忽而又嚴肅起來、再次變得不茍言笑了。
她眨了眨眼,沒想到話題會轉得這麽快,眼神也有些迷糊:“……嗯?”
他于是知道答案了,神情立刻從嚴肅轉為嚴厲,看着她的眼神也顯得很不贊同,與此同時更收回了方才輕柔為她拭淚的手,側回身再次發動了車子。
她有點懵了,看着他問:“你、你這是做什麽?”
車子開得那麽快,人也又兇起來了。
“送你去醫院,”他的聲音有些冷沉,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斷然,“你需要看醫生。”
她當時其實已經燒得很難受,身上一陣一陣發冷,意識也有點迷蒙,可比起健康更糟的是她的脾氣,總不甘心方才那唾手可得的一切化為烏有,眼下于是更不高興了,又鬧騰着說要下車。
這回他卻不再妥協,相反顯得十分堅決,根本不搭她的腔,車還開得更快了。
這……這真是豈有此理!
白小姐的壞脾氣一直發作到一小時後,彼時徐冰硯已經把車停在了一家教會醫院的門口。
那不是什麽太有名氣的醫院,位置也有些偏遠,很顯然遠遜于她父親資助的仁濟,她抱着手臂不問也不說話,倒是徐冰硯主動解釋了一句,說:“這裏人少,安全一些。”
他這話的意思也有幾分深:如今徐振并不知曉義子背着自己瞞天過海的事,倘若發現他和白家的小女兒走得近必然就會懷疑他在白清遠的事情裏動了手腳,到時候一切都完了。
她也聽懂了,知道他是擔着天大的幹系在幫他們家,糟糕的心情于是有了些許好轉,也不好意思再給他擺臉色,勉勉強強對他點了個頭,應了一聲“嗯”。
他以為她終于肯聽話了,不料到下車的時候又給他出了一道新的難題,硬是坐在車裏不下來,他都下車走到她那邊幫她把車門打開了,她還是抱着手臂一動不動。
他是真的拿她沒辦法,只好單手撐在車門上嘆息着問:“又是哪裏不滿意了?”
這個無奈的語氣在她聽來是有些好笑的,尤其男人的神情透着莫可奈何的溫柔,更滿足了她曲曲折折的小脾氣。
她打量了他一眼,覺得他長身站在車門旁的那個樣子十分悅目,這讓她決定不要對他太為難,想了一會兒後終歸還是磨磨蹭蹭地下了車。
腳剛一沾地,她的腿卻又軟了,這是五分真五分假的——她的确燒得難受累得要命、是有些走不動了,可倘若沒有他在身邊她一定也能好端端從這裏走進醫院去,可見多少還是存了些許小心思,嬌氣又旖旎。
他一貫眼疾手快,餘光一見她跌落的身影便立刻伸手把人環住了,美麗的女人纖細又輕盈,她柔軟的腰就在他的掌心。
撲通。
撲通。
撲通。
誰的心跳在聒噪惹事?不知道,唯一确鑿的是他們同時感到了悸動和狼狽,他的聲音甚至都有些啞了,在問她:“……還好麽?”
她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懷裏,這男人的懷抱就跟她此前想象得一樣寬闊溫暖,還有他摟在她後腰的手,也同她以為的一樣溫柔有力。
她一個人和一顆心都軟綿綿的了,忽然再也不想走路,幹脆動也沒動就任他摟着,輕輕說:“頭暈,沒力氣。”
她說完之後就有些局促了——雖則她是留洋回來的新式女子,可如此大膽熱烈的行徑卻不是她一貫的作風,白小姐最習慣的是被人追求,可不曾對他人伸出過什麽橄榄枝。
以至于眼下她有些怕……怕他給她難堪。
他們之間安靜了幾秒,那可真是難捱,比什麽年年歲歲都要顯得漫長,所幸最終他沒有傷害她——他打橫抱起了她,妥妥帖帖地把她護在臂彎裏,好像她是這世上最嬌貴的珍寶。
“冒犯了。”
他低沉的聲音徘徊在她耳邊,略顯老派的措辭卻令她怦然心動。
那一刻她長舒了一口氣,連指尖兒都變得松弛起來,與此同時一種難以解釋的滿漲感充溢于她的胸臆,讓她在恍惚間感到自己空前絕後的富有。
她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把臉貼在了男人的胸口,他制服上冰冷的金屬扣子令她有些不适,引得她又不由自主在他懷裏換了一個位置,就像一只最懂得取悅自己的貓咪一樣惬意;她還怕摔,即便他已經抱她抱得足夠穩,她還是要伸出兩只纖細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像藤蔓一樣輕柔又纏綿,有種難以言說的依賴和親昵。
他也沒說話,好像一切都能由着她,側臉的線條顯得那樣穩健又冷峻,似乎永遠都不會為美色所動。
可是她分明看到了……
……他的喉結,動了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