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個人的夜會
第14章 三個人的夜會
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真真切切聽到“江禧”兩個字,這種感受很驚悚,沒錯,非常驚悚。
江禧心跳劇烈加速, 像被人在脊椎骨強行注射, 一股灼潮的熱浪迅猛沖擊出體內, 剎那漫襲在後背頸側,迫使胸腔起伏頻率異常,額角沁出點點汗意,呼吸也難以自遏的急促。
有一種快要功虧一篑的恐懼。
可她不懂為什麽, 在驚悚的情緒之外, 在恐懼之外,江禧竟然還能清晰嗅探到難以言喻的一點刺激。
為什麽還會感覺刺激?
是不是因為此刻她名義上的未婚夫正站在外面。就算有眼前這扇玻璃隔斷做模糊處理,他也一定能看得到輪廓,看得到他的哥哥單手掌控在她腦後, 身體前傾,彎下腰,與她私密耳語。
周時浔抵得很近。他的嗓音低喑磁性, 詞尾壓沉, 冷漠口吻中落有淺微沉沉的鼻息,勾着點啞音, 将每一個字送入她的敏感耳廓, 令她無法自控的神經緊繃。
江禧從不知道男人的聲音可以性感成這個樣子,也從沒設想過, 這樣性感的男性聲音念出她的名字, 原來這麽好聽。
沒有人能把她的名字念得這麽好聽。
可江禧不敢有太多反應。
不敢眨眼,不敢顫抖, 不敢加重呼吸。
她絕對不能對“江禧”這個名字有任何過激的反應。
她會露出破綻。
那麽周時浔一定會發現她的破綻。
江禧壓抑着心底的驚悸與惶恐,強行忽略“江禧”這個名字,只盡力反抗他的桎梏,不讓自己這樣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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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蹙眉尖,手指不自覺撐抵在他胸口,試圖後仰逃開。可男人早有預料,按在她腦後的手掌堅定有力,讓她根本動不了分毫,虛啞的聲音還在她耳邊:“問你話呢。”
瀕臨無力之際,江禧焦灼地一口喊出他的名字,“周時浔,你別…”
“嗯?”周時浔挑起眉,懶腔懶調:“別怎麽?”
他們之間有了真正的肌膚貼觸。男人的削薄唇瓣仍敷落在她耳側,吐字翕動時,唇尖會不經意擦惹過她肉感飽滿的耳垂,似有若無,反複蹭碰她那點薄嫩脆弱的部位。
“好癢…”江禧忍不住縮了縮肩膀,躲他:“周時浔,你別靠這麽近……”
“噓。”周時浔啞着嗓線,低低地笑起來,“叫這麽大聲,你想他聽到麽?”
多麽帶有歧義的一句話。
如果不是關于“江禧”這個話題,如果不是他字音句末中淌出的刁難與淡嘲,這會是一句絕對動人的禁忌臺詞。
也許吧,人們熱衷玩禁忌,就是癡迷于于體會禁忌感所帶來,名為刺激的誘惑價值。
可說到底,江禧也不過是個小姑娘。
就算她善于用謊言作為自我保護機制,但她終于不是自己口中所包裝的那種,有很多前任的“戀愛高手”。
她根本沒有經歷兩性關系。
她沒有過男人。
所以現在一次有兩個男人,她夾在這對兄弟之間,進退兩難。對她來說,怎麽能不刺激。
見她不肯說話,周時浔倏然松開按在她腦後的手,放開了她:“看來黎小姐不想回答。”
他指“江禧”的事。
說着,周時浔直起身子,作勢要轉身往外走。
江禧這才慌了,一把拽住他,踮起腳尖。
身上的黑絨浴毯松散飄落,堆疊在地。江禧也顧不上了,迅速伸出雙臂直接摟上男人的脖子,學他剛才那樣,湊近他耳邊,用氣音在向他求憐:“不行,這樣出去不行的…”
周時浔沒說話,只是眯着眼看她。
江禧見他不出聲,心裏更加沒底了,又一次貼抵上去,悄聲悄氣的語調近乎是誘哄:“再等等,真的不行…周時浔。”
男人神色未變,可以肯定的是,他好像并不介意被她直呼姓名。
也說不準,他就是想要這樣。
分析她,逼迫她,對她施壓。比起聽她每次假惺惺地喊他“周先生”,他更有興致目睹她在無比極限的慌亂下撕掉臉上的假面。
畢竟,讓一個野性狡猾的壞女孩被迫露出少女天真純潔的本質,這很有趣,讓他有一種追獵的愉悅感,和罪惡的欣快感。
而無辜的女孩哪裏看得透他的心思,只一心想着周錫風還站在外面呢。見周時浔依然吝啬給予她回應,江禧咬緊唇,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她實在太難熬了。
要想辦法。她嘗試努力地頭腦風暴,但很可惜,她還有些低燒,體溫發燙帶來令人不适的昏沉感,讓她平素轉得飛快的腦子幾乎停擺。
她想不出來,望着眼前的男人,墊起腳才能摟到他的姿勢也很累。
于是江禧手臂微微用力,拉近他,蠻橫耍賴般要他為自己略低下腰身,第三次湊向他的耳邊,妥協:
“先解決他,我們再談。”
她将解決不了的難題扔給這個男人。
可這個男人并不接招。
握住她纖細的小臂将人從身上拉開,他的眼色平寂無波。他根本不打算為她的難題買單,要笑不笑地微揚下颌。
仿佛在說:“自己來。”
江禧擡頭回望他,眼神略帶質問地瞪着他,不滿的表情浸着一股子年輕女孩的嬌嗔惱怒,意思是:“你一定要這樣嗎?”
是的,他一定會這樣。
江禧看出來了。
靠男人靠不住,沒辦法,還是只能靠自己。
不是,話又說回來,從周錫風進來到現在少說也有兩分鐘了,他到底是為什麽還不走啊?
正常人看到這種情況不是應該馬上跑嗎?
難道是看到周時浔有女人,吓傻了??
還是說……不會吧?
他不會是已經發現自己——
江禧被這個想法吓到了。
雖說她泡澡的時候閑得無聊,把浴室裏的氛圍燈特意調得又粉又橘的,很昏暗,加上玻璃隔斷的水波紋,應該是看不到她的臉。
但為了萬無一失,她還是迅速轉身,後背猛地“嘭”聲怼靠在玻璃屏風上。結果一歪頭,正對上周時浔斜靠着牆看戲的樣子。
江禧忿忿地扭回頭,不看他。
女孩負氣的樣子讓她本就泛着潮紅的臉頰更加豔豔生動,朦胧霧氣也為她的美麗而撩起一絲動蕩。
忽然這時候,江禧腦中一霎靈光閃過。她想到現在周錫風看不到她的樣子,不過,他可以聽到自己的聲音。
試試。
“啊……”江禧陡然叫了一聲。
不同于剛才在周時浔耳邊虛聲說話,這次她是輕揚音線,實在是地叫出了聲。
但怎麽說,不倫不類的一聲叫。
而且不用偏頭,也能感覺到身旁男人投過來的熾熱視線,一定有譏諷,有奚落,如此好整以暇,饒有興致。
怎麽辦,他肯定覺得她跳梁小醜一樣滑稽。
她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甚至還真的有點忍不住想笑……
要不,加個臺詞試試?
極力忽略周時浔的注視,重新調整好情緒,江禧深呼吸一口氣,又試了一次:“啊…啊哈……不要……”
救命,她的腳趾這輩子也沒這麽拼命工作的。
問題是感覺還不對。
太幹巴、太生澀、太生硬、太生疏。
神經一樣,假得不行。
有點後悔平時沒怎麽看過黃,不然還能借鑒一下片子裏的姑娘們都怎麽叫的。江禧打算回去惡補一下,以備不時之需。就算她再聰明,這種事,也沒辦法無師自通吧。
不管了,一名專業的演員貴在信念堅定。
江禧決定再試一次。
這次她往周時浔身邊挪了挪,刻意制造給玻璃後的周錫風一些錯誤畫面,夾起嗓子,軟下每一個音調,尾聲聰明地翹起一點喘音,一聲疊着一聲:
“饒了我吧周時浔,人家還在發燒呢……”
周時浔懶散抱着臂欣賞她的自嗨,向來波瀾不驚的眸色出現一絲龜裂,他咬了咬牙,越來越沉默,嘴角微微抽動。
可偏偏江禧心裏窩着團火,在那邊越演越有感覺,最後完全進入狀态。
直到她眸底悄然劃過一絲光,驀地在這時歪頭,大膽看回周時浔,臉上慢慢露出狡猾的笑,繼續喘:“周時浔…快停下,你弟弟還在呢……唔唔——”
果然到底是男人先忍不了,兩指用力夾住她的唇,另一手擡起拍了下玻璃屏風,對着外面的人沉冷命令:“滾出去。”
站在外面的周錫風被吓回神。
他真的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麽寡漠常年禁欲的大哥,連最會嗅覺敏銳的港媒娛記都從未在他身上捕捉到任何桃色新聞。
可私下裏,竟然玩得比自己還花?
連女生發燒都還在……
“好的大哥,我這就滾!”周錫風不敢多留,趕緊跑了。
聽到周錫風走了,江禧一顆心才算落下來。但也沒完全落下,因為這代表接下來,她要再次跟這個精明的男人周旋。
關于,“江禧”。
女孩柔軟的雙唇被男人兩指夾着,掀起睫仰視他,她的眼眸盈盈楚楚地充溢着薄光,又濕又亮。弱弱推了推他的手,“嗚嗚”兩聲表示抗議。
周時浔懶漫松開雙指,站到她面前,手撐在她頭側的玻璃上,淡斂着眼睑,語氣微嘲:“獨角戲也會演?”
“……臨場發揮罷了。”
“這麽能發揮,學表演的?”周時浔稍稍低下腰,眯起眼,意有所指,“就像…江禧一樣?”
女孩指尖輕抖了下。
逃不過的,既然他已經查到了這一步。
那就面對吧。
“您為什麽對她好奇?”垂在裙側的手指悄悄捏緊,江禧大膽對上他的眸,直白不解的語氣貌似在表達自己真的困惑,
“因為發現她跟我長得很像嗎?”
想掩藏心虛,就必須先發制人。
江禧暗中更加用力攥緊手指,臉上卻裝着雲淡風輕,低頭輕笑了聲,“如果說,您喜歡我這張臉的話。”
“江禧。”她聲音平靜,“我可以把她介紹給您。”
她表現得十分冷靜。甚至彎起的唇,眨動的眼,都在冷靜之下藏着幾分挑釁,以此來表達她對男人這種背調行為非常不滿意。
她是要稍微帶點情緒的。
這樣才顯得真。畢竟沒有誰會喜歡自己的底細與過往被他人調查地一幹二淨,還要甩到臺面上來掰扯。
周時浔笑哼了聲,不置可否。
沒再對她的回答過多評判,審量的視線徘徊在她臉上,四兩撥千斤地說:“只是奇怪,怎麽有人會跟長得像自己妹妹的人戀愛。”
“您不也跟自己弟弟的未婚妻有秘密嗎?”江禧順嘴反問。
她沒多考慮,話接得很快。以至于她說的話聽起來與周時浔的話毫無邏輯關聯。
的确。因為只是單純想怼他一下。
真是太不爽了。
每次都被他預料、被他掌控、被他支配的感覺,太不爽了。
周時浔沉默幾秒,破天荒地沒有反駁,沒有嘲諷,看上去像只是單純覺得好笑,扯起唇問她:
“是我們之間有秘密,還是我單方面替你,保守秘密?”
“……”江禧被噎了下,但也很清醒地不下他的套,從地上撿起掉落的浴毯,她話鋒一轉,說,“姓孟的做什麽都不稀奇,反正他本來就不是好人。”
她停頓在這裏,若有深意看着他,笑問:“您是嗎?”
周時浔略挑眼尾,口吻促狹:“你覺得我是嗎?”
他是好人嗎?
他傲慢自矜,脾性莫測,善于以循循善誘的口吻诠釋諷刺,不必暴力征服,無需刻意指令,只是慢條斯理的把控,游刃有餘地操縱人心。
他那麽遙遠,那麽強大。
沒有什麽可以撼動他的情緒,動搖他的意志。因為他缺乏真善美的道德底線,卻擁有常人不及的決策力與極具現實意義的威懾力。生來,就在接受他人的精神臣服。
“我覺得您是。”江禧回答。
“又撒謊。”周時浔笑了聲,卻不計較。
而是微微施力探手從她指間抽走那柄美工刀,那柄從他踏進這個房間起,就被女孩緊握在手的防身刀具。
剖白她的內心想法,“我能是什麽好人?”
江禧梗了兩秒,表情旋即變得警覺起來。
她不知道周時浔要做什麽。
而實際男人什麽都沒有做。
他沒有再繼續任何話題,只是從江禧手中拿走掉地髒掉的浴毯,丢進衣箱,從高櫃中重新取出一條幹淨的,展開,将女孩裹住。
江禧愣了下,凝視他的雙眸織纏着細碎血絲,潮紅的小臉帶有一種意外又迷茫地無措。她不懂他什麽意思。
周時浔睨着她充血的漂亮眼尾,沉了口氣,聲線略帶偏移:“以後生病就吃藥,受傷就看醫生,這是常識。”
“解決一個男人再簡單不過,他沉迷什麽,什麽就是将他一擊斃命的捷徑。”他揚了揚手中的美工刀,告訴她,“你完全可以不用這麽麻煩。”
男人向來冷淡刺人的腔調,此刻情緒隐晦難辨,但總之那并非令人生厭的指令,更像在順理成章地陳述一種事實。
像耐性良好地引導,不是說教,是教授。
這讓江禧有些受驚。但沒有不适。
周時浔松指一抛,美工刀從他指尖飛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圓滑的抛物線,最後被精準投進垃圾桶內。
伴随“咚”地一聲。
仿佛砸進江禧柔軟膊跳的心尖。準信鎖定,正中靶心。
周時浔最後掃向她一眼,那樣平和,如此松弛,他點到為止,落定在她耳邊的聲色自若又勾人。
他說:“你這麽聰明,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
當然不難,畢竟她這麽聰明。只是這句話從周時浔口中說出來,讓江禧覺得格外有意思。
回到房間沒多久,值班醫生再度去而複返,為她重新處理了傷口,開了退燒藥。秘書辦的女助理還為她帶來一份宵夜,和一套幹淨舒适的新衣服。
淩晨退燒之後,腦子清醒回來,江禧趴在床上盯着窗外繁星下的瑰麗燈火,腦中反複思考周時浔的話。
很快她讀懂他的話,并想到了解決孟嘉基的辦法。
可她沒能高興很久。沒過半小時,江禧正在充電的手機陡然響起來,吓了她一跳。她拿過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聲音稍稍冷了幾分:“怎麽了?”
聽筒裏傳來那端男生的焦急聲音:“二喜,快回來,出大事了!”
……
江禧第二天沒有借口回周家。做戲做全套,白天她還是在【和埔】幫黎宏峯打理展銷會收尾,一切照常。
然後一直到淩晨兩點多,開車從港城過24小時海關口岸,回到了粵珠區倫安市。這裏是她十八歲之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之所以沒那麽着急走,是因為她不想再引起周時浔一絲一毫的異常關注。他已經在開始懷疑她了。江禧清楚,那天她跟周時浔的周旋只是暫緩,他不會停止調查,那麽查出真相只是時間早晚得問題。
月色縫入冷夜,陰涼詭氣。
江禧驅車來到城郊精神病院大門前,鐵栅門自動識別,滑動開敞。把車開進院裏停好,她從車裏下來,邊對着手機那端的人說了聲:“到了。”
精神病院分東西區。東區是連體樓正常開設診室,收治病人,西區是獨棟樓,不對外開放。
江禧挂了電話,轉身往西區的獨棟樓走去。
樓內發出一股防蟲劑混合消毒水的怪味,晦黯陰潮,地磚陳腐黴腥,暗沉燈影搖搖欲墜,處處頹敗。
這裏死寂得像沒有活人氣。
“二喜,來了。”直到男生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男生是殺馬特。
就是最開始為了給周錫風制造一場特別邂逅,假扮江禧第一位死纏爛打的“前男友”。
但殺馬特今天不殺了。平頭,個高偏瘦,膚色健康,換回正常的白T黑褲,去掉那些亂七八糟的配飾,也算幹淨清爽。
殺馬特叫于佑恩,是對門大嬸家的小兒子。兩家從搬到一個小區就打對門,但兩家大人一直各過各的,沒來往。
只有他倆從小玩到大,互幫互助。
于佑恩性格內向,軟弱,沒發育之前個頭又瘦又矮,長得又白淨,從小學開始就是班裏長期遭受校暴的可憐角色。
三年級一次放學回家路上,被幾個初中生混混扒了衣服毆打,打得不過瘾就起哄着要把他扔河裏。
是同樣放學回家路過的江禧救了他。
當時小江禧打開書包,雙手伸進去抄出兩只死老鼠,沖過去就往那群人身上扔,掉地上抓起來再扔,左右開弓,又野又瘋。
最後成功把所有混混都給吓跑,江禧扔掉手裏東西,低頭看向坐在地上的于佑恩,朝他伸手:“不起來坐着賞月呢?”
小佑恩哪裏敢讓她拉,她手上可是剛剛抓過死老鼠……
江禧白他一眼,在河邊洗了個手,罵他“要飯還嫌馊”。
“但是你為什麽書包裏裝那種東西啊?”小佑恩難以理解。
江禧:“哦,本來要給我哥拌飯吃的。”
“……你跟你哥關系不好嗎?”
“還行,反正要麽我死,要麽我把他殺死。”
“?!”
小佑恩捂着身上傷口,滿臉驚恐看着她,很難相信這是從一個跟自己同齡小女生嘴裏說出來的話。
“殺人是不對的……”
江禧沒理他。
佑恩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于是強行轉移話題問:“那你現在不用了嗎?”
問完覺得好像不太對,不料江禧回答說:“用不着了,他今晚不回家。”
“你怎麽知道?”
“我知道的東西多着呢。”小江禧驕傲一笑,
“我知道你每天早上七點五十出門上學,你媽媽昨天打麻将輸了672塊錢,你爸爸這周一共買了13塊茶餅回家,你上高一的哥哥已經連續兩個月沒回家了。 ”
佑恩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會問:“你、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聰明啊。”小江禧看向他,問,
“所以你以後要不要做我跟班?”
就這樣,于佑恩做了江禧的小跟班。
從此他被校暴被欺負,江禧幫他用智謀反擊;江禧暗算孟嘉基的時候,也少不了于佑恩的幫忙。兩人就這樣一起長大,朋友一做就是十幾年。
命運的拐點發生在兩人遇到黎宏峯這年。
江禧回過頭,應了聲,動作自然地接住對方扔過來的一瓶水,擰蓋喝了口,問:“黎貝珍什麽情況。”
于佑恩走過來,跟她一起下樓拐進地下室,話說得有些着急:“我也是剛收到消息,上個月這裏的主治醫生說新型喚醒休眠腦神經幹細胞的激活療法對黎貝珍的非常有效,激活信號實施第二個周期後,黎貝珍就産生蘇醒先兆了。”
“等等。”江禧突然站住,思維缜密地捉住他話裏的重點,“上個月就有蘇醒先兆了,你為什麽現在才說?”
于佑恩也愣了下,“什麽意思,你不知道嗎?”
“我為什麽會知道?”
“我聽到這件事就準備給你打電話,然後黎宏峯當時也在場,她說你在周家情況特殊,不方便接電話,說到時候展銷會那天見面再告訴你。”
江禧一聽就來氣了,吼他一句:“你聽他的聽我的!”
見她生氣,于佑恩也反應過來:“他沒告訴你?!”
江禧氣得一巴掌拍他腦門上,強調:“我是不是反複告訴你,他的話我們只能信三分?一個能把自己植物人女兒安排在這種鬼地方的老狐貍,能是什麽好東西?蠢蛋!”
于佑恩揉揉腦袋,好像還是不理解:
“可是為什麽?黎貝珍醒了是好事,她本身就昏迷沒多長時間,要是這麽快醒的話那不是馬上就可以接替你進周家,這樣你的任務也能提前結束了,他為什麽要瞞着你?”
江禧冷笑了聲:“你別忘了,我存在的意義是冒名頂替黎貝珍,所以這個任務的前提必須是她還是昏迷中的植物人。”
她淡淡掀眼,眼尾眉梢透着幾分乖戾,“如果她醒了,具備完全正常的行動能力,且對黎宏峯的話唯命是從,那麽我和所謂的‘替身任務’就都不必要存在了,懂嗎?”
話到這個份上,于佑恩這才恍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你的意思是,他、他……”
“嗯,他想踢我出局。”江禧笑了。
“那怎麽辦!我們怎麽辦!”于佑恩也急了。
江禧反而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了,她目光穿過于佑恩,落在偏處,像在回憶:“有人告訴過我,解決一個男人再簡單不過,他沉迷什麽,什麽就是将他一擊斃命的捷徑。”
是的,周時浔教給她的。
“你什麽時候又始研究哲學了?”于佑恩撓了撓額角,似懂非懂。
“……總之,只要黎貝珍還躺在那裏,主動權就在我們手裏。黎宏峯要是敢擺我們一道,我們就跟他玩陰的。”
女孩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拍了拍男生的肩,眉毛微挑,“陰謀詭計,我們從小到大玩得還少嗎?”
當然沒少玩。
每一次可都是為了活命。
于佑恩見她那副詭異笑容,汗毛直立,但同時也立馬把心放肚子裏了。畢竟他太了解江禧了,沒人比他更了解江禧。
她說不用慌那就不用慌。
她說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江禧轉身繼續往裏走,問他:“你在電話裏跟我說,黎貝珍醒過一次是嗎?”
“對,昨晚我下課過來這裏做護工,你不是說讓我多盯着她一點嗎,我就想着我過來看一眼,結果剛過來沒多久,她就突然睜眼了,當時都給我吓完了……”
“說重點。”江禧打斷他。
于佑恩點點頭:“哦哦,然後醫生說她睜眼也可能是無意識的。但因為她現在的激活療法非常奏效,一直在給她修複神經元和腦細胞,加上各項生命體征都大幅度回升,所以現在就算随時會蘇醒過來也不稀奇了。”
地下走廊狹長,逼仄,一路深入曲折蜿蜒。
直到他們站在走廊末端的房間停下,于佑恩看了眼門旁的機器,人臉識別通過後,門鎖松動,一隙光溜出門縫。
全然不同于門外破敗走廊的陰暗。
室內,完完全全就是一間标準病房的樣子。白色牆壁,藍色地磚,白藍條紋的床褥,各類監測儀器運行發出“滴滴滴”的聲響。
幹淨明亮,空曠整潔。
來過這裏很多次,但每每見到黎貝珍時,江禧都依然會覺得這個世界到底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
否則床上的女孩怎麽會與她着如此相似的容貌五官,就連單眼皮都是一人一對,真的很荒謬。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氣質。
江禧看着病床上的黎貝珍,她躺在那裏,臉色蒼白,四肢纖柔,昏迷的樣子那樣脆弱,破碎,讓人動容,惹人生憐。
而江禧不是。純黑運動裝套在她身上,外套拉鏈一拉到頂,領口豎起,高紮馬尾。一張漂亮臉蛋溢滿元氣少女的膠原蛋白,動起來就活力充沛,朝氣蓬勃。
江禧的那雙眼太特別了。剔亮,野性,帶着點恹恹的頹冷,乍一看無辜,實際藏着故事。像雨霧後的太陽,空涼又明豔。
江禧一手插在運動褲兜裏,低垂着頭看黎貝珍,忽然開口說:“孟嘉基來找我了。”
“什麽?!”于佑恩一屁股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她身邊,抓起她的手撸起來衣袖看,“那孫子又對你動手了?!”
江禧渾不在意地抽回手,拉下衣袖,繼續說:“他好解決,關鍵問題是,周時浔通過查他開始懷疑我了。”
“啊??你什麽時候跟那位扯上關系了……”半分鐘內兩個重磅消息砸過來,于佑恩感覺難消化,“黎宏峯當時不是說,惹上他咱們所有人都得玩完,讓你千萬務必要躲着他走嗎?”
“躲不掉。”江禧拍了拍床位欄杆,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說,“也不打算再躲了。”
于佑恩沒懂:“什麽意思?”
“現在情況緊迫,周時浔一直在查我,黎貝珍随時會醒過來,而且我有預感,這兩件事不會太久。”江禧分析着,
“所以我們要最快速抽身,拿錢走人。”
“快速抽身我懂,但這跟周時浔有什麽關系?”于佑恩還是沒懂,“不想被他懷疑你,不是更應該躲着他嗎?”
江禧轉過身看他,笑了聲:“你不記得了,黎宏峯當初跟我們簽的協議上寫的任務要求是,以黎貝珍的身份與周家的兒子搞好關系,攻略他,把周黎聯姻的噱頭鬧大。”
“是啊。說白了就是讓你拿下周家的兒子,來個什麽世紀告白或者求婚呗,這樣他黎家就能趁機造勢。”
“周家,可不止有一個兒子。”
江禧懶洋洋倚在床尾,彎唇,“能跟黎家聯姻的人,也不一定非周錫風不可。”
“你、你要臨時換人?”于佑恩瞬間瞪大了眼,
“你要去攻略周時浔!?”
“為什麽不能?”
于佑恩都要被她說傻了:“可是攻略周錫風都已經這麽困難了,你現在突然放棄他轉頭去攻略周時浔,那不是難上加難嗎?”
“是更難,所以得讓黎宏峯加錢。”江禧挑唇,“還有,誰說我要放棄周錫風了?”
“??”
她沒有再解釋,轉而重挑了個話頭:“你知道讓一個男人對你死心塌地的三大定律,是什麽嗎?”
于佑恩愣滞眨眨眼:“是…什麽?”
江禧伸手一根手指在他面前:
“第一,新鮮感。”
“從初遇到現在,我确保跟周錫風的每次見面,都讓他對我有一點新的發現,所以我認為已經給足他新鮮感了。”
“第二呢?”于佑恩追問。
江禧的手機恰好在這時響起,她拿出來看了眼,揚起嘴角,把手機舉到他面前,指尖敲敲屏幕讓他看。
于佑恩一看:周錫風。
“第二,獵奇心。”說着,江禧輕觸屏,直接挂斷不接,“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八成是喝上頭了,喝上頭時候能想到的人,你覺得是為什麽?”
于佑恩倒是越聽越來勁,“那最後呢?”
最後,江禧只給他舉了一個例子:
“如果我從跟你從認識那天起就是為你而來的,我只跟着你,追求你,哄你,聽你的話,甚至不惜被自己父親打也要據理力争,只為了維護你,我幾乎滿眼都是你。”
“在你對我逐漸感到好奇,甚至對我有一點興趣的時候,忽然有一天,很莫名地,你發現我對你忽冷忽熱,釣着你。”江禧又一次挂斷周錫風的電話,說
“你不确定我眼裏還有沒有你,然後又有一天,你發現我前腳還在追着你跑,後一秒就跟你哥哥一起吃飯了,你會怎麽樣?”
“為什麽?覺得奇怪,不解,想弄明白。”
“然後呢?”江禧笑。
“生氣,不服,憑什麽,得讓你眼裏重新有我。”
“‘得讓你眼裏重新有我’,”江禧笑彎眉,“這就叫征服欲。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了征服欲,他就會死心塌地。”
于佑恩這回好像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利用周時浔,為的就是給周錫風一點刺激?”
“是利用他沒錯。但如果能順便把周時浔也拿下,那相當于我手裏有兩支優質股。開盤之後誰漲紅誰跌停,都是我贏。”
有時候,于佑恩覺得江禧真是天生的表演型人格。
她聰明伶俐,很會說謊,擅長模仿,喜歡僞裝。
沒有人能從她這裏讨到便宜。但凡她想要的東西,就去奪,去搶,堅定又堅韌,計劃性極強。且絕不肯認輸。
于佑恩忍不住同時觀察黎貝珍和江禧。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宛如夏日午後荷塘裏白蓮,安靜沉睡,不染指,就不會凋落。
而站在病床前的女孩,像荊棘叢中遍體鱗傷的野狐貍,孤獨美豔,沒有心,只與天争命。
于佑恩快被江禧的計劃吓死了,擔憂道:“可是周時浔那種男人,你要怎麽解決他啊……”
江禧反而漫不經心:“解決一個男人再簡單不過,他沉迷什麽,什麽就是将他一擊斃命的捷徑。”
怎麽又是這句?
于佑恩抿抿唇,問:“那周時浔沉迷什麽?”
“我。”她慢慢露出笑容,
“接下來,讓他好好地沉迷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