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兄妹局
第53章 兄妹局
三個月前, 江禧從周家離開。
她只休息了一天。在休息的這一天裏,她把黎宏峯打來的錢跟于佑恩均攤掉,然後,她為自己今後十年的人生做出了規劃。
首先最重要的, 當然是回去完成大學四年的學業。
江禧智力超群, 自幼學習上就是年級裏的尖子生。如果當初不是因為梅秀宜的阻止, 大概她可以在高二那年參加數學奧林匹克競賽,考入國家集訓隊,從而得到幾所重本大學提前保送的錄取資格。
錯失掉這個機會,江禧也沒有多沮喪, 只是讓她更加清楚地知道, 以後想要自己做主人生,就必須盡快擺脫梅秀宜。
她必須要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情。
她最擅長演戲。
因為她從小就在裝,在演。
她天生是表演系人格。
所以後來她考上了港城演藝學院,就讀表演系專業。
當初接下黎宏峯的“替身任務”, 她剛剛大一開學,是黎宏峯幫她辦了半年臨時休學。現在距離休學結束還剩不到半個月,她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從周家離開的前一晚, 周曼玲在各個酒宴上為她介紹不少人脈資源, 很多大咖大佬看周曼玲的面子,跟她加了聯系方式。
她計劃辦好開學的事以後, 利用課餘空隙時間, 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在這些人面前刷刷存在,為畢業以後在這個圈裏長久發展鋪一鋪路。
另外, 她還需要“解決”梅秀宜。
第二天, 江禧把東西搬去學校宿舍時,忽然接到一通陌生電話。電話接起來是溫柔有禮的女聲:“您好, 請問是江禧女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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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請問您是?”
聽到那端的女生說:“這裏是倫安市第一人民醫院,您的母親梅秀宜因在家中割腕意圖自殺……”
……
當年家裏老房子被拆遷後,梅秀宜拿着那筆賠償金肆意揮霍,很快就全敗光了。孟嘉基常年不見人影,只有江禧跟着梅秀宜在各種破舊出租房裏颠沛流離。
江禧趕過去的時候,梅秀宜剛被注射過鎮定劑睡着了。聽說是她幾個月沒交房租了,房東帶人闖進去攆人,結果撞上梅秀宜割腕有一會兒了,整個人暈倒在卧室血泊裏,老太太吓得差點兩眼一翻厥過去。
把人送到醫院,房東簡直越想越氣。正一肚子窩火沒地方撒氣,這回見到江禧來了,也不管丢不丢人,站在病房走廊指着她,中氣十足地破口大罵:“這是人幹的事嗎!啊?”
“不交房租賴着不走,也不讓我進去帶人看房!”
“賤女人現在還敢在我的房子裏自殺!”
“她要是今天死在我家裏,我那房子還要不要了!?”
這時候,江峭辦完事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正巧路過這邊,身邊還跟着助理和院長等醫院裏的一幹人馬。
其中院長始終擺低姿态跟随着他說:“抱歉江總,這次我們醫院的血庫采樣比對依然沒有您妹妹的DNA樣本出現。”
江峭一手抄着兜,懶漫不經道:“不光您這兒沒有,這個月其他城市的各大醫院也沒有,挺好,這證明至少她沒做過手術,沒生什麽大病。”
院長遲疑問道:“那警方那邊也還是……”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江峭眯起眼尾,擡眸望了眼外面天色,口吻不容置喙,“只要人還活着,我就一定能帶她回家。”
他淡斂回視線,擡手拍在院長肩頭,一歪頭,朝他扯唇:“劉院長,這麽多年月月都來麻煩您,也難為您費心了。”
“江總您這是說哪裏的話,您這些年為我們醫院投資先進器械設備,捐款捐樓已經讓我感激不盡了。”院長擺擺手,感嘆了句,
“我知道,是因為當年令妹最後的消息出現在倫安,不然您也不必每個月都親自來一趟。說到底,是我們沾了您妹妹的光。”
江峭眉梢微揚,拍拍他。忽然聽到不遠處喧嚷謾罵的動靜,他懶洋洋瞥過去一眼,瞧見那邊有人撒潑,幾個護士圍着勸不動。
可夠熱鬧的。
這時助理接完電話回來向他彙報:
“江總,大小姐的資料已經給【瑞金】的周老板發過去了,他答應會動用人脈,替我們在港城範圍內嘗試尋找。”
院長在一旁聽到,順嘴問:“江總這是在港城那邊有妹妹的消息了嗎?”
“國內找了這麽久,換條路試試。”他這時回頭掠一眼助理,“還有話說?”
助理趕忙道:“周老板說,他也需要請您幫忙在倫安找一個人。”
“那個籠子裏的可憐小鬼?”江峭谑笑。
“是的,周老板說如果十二點前港城內找不到人,他會連夜趕來倫安。”
江峭眯眼望着那邊的女孩看了半天,倏爾勾彎嘴角,邁步走過去的同時,擡手指了指助理:“告訴周時浔,人幫他找到了。”
那邊,房東越罵越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媽是幹什麽的,一天到晚帶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來,鄰裏街坊都傳開了!”
“說白了,就是個破鞋!騷貨!臭婊.子!”
“喂,阿姨。”江峭邁着散漫步調,走過來,徑直站入兩人之間,堅毅修挺的身軀強勢擋在女孩面前,腔調邪痞又嚣張,
“中午吃什麽了,嘴裏這麽髒?”
他低眸掃一圈周圍,又斜撇了眼身後的女孩,回頭跟房東說:“您看看,吵着病人,還吓着孩子,一大把年紀了有點素質沒啊?”
“你又是誰!”房東被他氣場唬到,又不甘心就這麽算了,于是伸手想去拽他身後的江禧,“我跟你說不着,讓開,讓她跟我——啊!”
江峭斜低眼風,一手緊勒住房東小臂,掌力狠實一收,登時疼得房東龇牙咧嘴。
反觀男人倒表情一派松散,沒放手,話裏笑意含藏着危險:“提醒一下,您要動手,這性質可就不一樣了啊。”
音落,他嫌惡地扔開她的手,撣平肩頭并不存在的褶皺,也懶得再跟房東費口舌,朝自己助理微揚下颌說:“問問阿姨,是不是要錢。”
一聽到錢,房東頓時老實了,不喊也不罵了,乖乖跟着助理離開。
江峭這時候回過身,瞟過女孩一眼,見她眼神有點放空,神情也微微呆滞,跟上次見到的狀态完全不一樣。
上次見她是在籠子裏。
很慘,很可憐,但夠張揚,夠靈動。
他擡手在她眼前打個響指,輕啧了聲:“小鬼,吓傻了?”
不,當然不是。只是江禧在思考,她覺得自己好像成功找到了可以“解決”梅秀宜的辦法,她思考得太認真,以至于壓根沒聽到房東在罵什麽。
“我認識你。”江禧緩過神來,看向眼前氣質痞貴的男人,眉毛一挑,說,“【中峯典康】是你的?”
“喲,知道得不少。”江峭笑了聲,“怎麽着,周時浔還特意給你介紹了一下我?”
周時浔。
江禧驟然心尖一澀。
她抿起唇,很快掩下異樣神色,卻聽到自己再開口的聲音,帶了點輕啞:“我在黎貝珍的病房看到的。”
黎宏峯為了早日讓黎貝珍“恢複作用”,在治療她這方面是肯下血本的,不光花天價搶到江峭所研制的特效藥使用名額,還特意從北灣請了一支【中峯典康】的醫療隊伍過來,專門為黎貝珍診治。
所以在黎貝珍的病房,各個器械上都有【中峯典康】的标志。
江禧留心觀察過,也上網簡單查了下。
“要不是你治好了黎貝珍,我還以為你就是個賣假藥的。”江禧忽然輕嗤地戲笑他一聲。
這回輪到江峭有點愣,“什麽假藥?”
江禧懶淡瞥他一眼,直白揭露:“上次我從黎宏峯那裏拿的‘催.情.藥’,是周時浔讓你給的吧?”
江峭:“……”
“還有上上次,周時浔騙我那個什麽吐真劑,又是藥粒又是針管的,也是你給的吧?”
江峭:“……”
小丫頭片子,腦子還挺靈光。
江禧想到自己被耍的那兩次,都有眼前男人一半功勞,忍不住狠狠白他一眼,沒好氣地嘲弄他一句:“江總真是愛湊熱鬧。”
她看向外面從助理手中拿到錢的房東,哼了聲:“這次也不例外。”
江峭倒也不在意被小姑娘話裏話外的諷嘲,大言不慚道:“不好意思,熱心腸是我這個人的優秀品質之一。”
江禧:“……”
這人什麽毛病。
“話說回來,小鬼。”他想起來正事,問道,“周時浔這次又怎麽把你惹惱了?”
江禧一秒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幹嘛?”
“好奇咯。”他低笑一聲。
“八卦也是您的‘優秀’品質之一嗎?”江禧嗆他一句。
“那倒不是。”不料江峭反而正經了下,像是發自內心的不解,“只是好奇,為什麽你們女孩子都這麽喜歡離家出走。”
“我們?都?”江禧眼一眯,視線掃過他無名指的婚戒,懂了,“看來江夫人并沒有被您的衆多‘優秀品質’吸引呢。”
江峭微怔一瞬,良久,笑了出來。
這小鬼有點意思。眼尖,嘴毒,腦子不笨。
江峭竟然覺得跟他有點像。
“走吧,小鬼。”江峭沒再跟她鬥嘴,率先轉身,說:“送你回家。”
“什麽小鬼。”江禧不滿意這個稱呼,皺眉道,“我有名字好嗎!”
江峭權當哄妹妹,耐着性子問:“行,你說說,你叫什麽?”
“江禧。”她回答。
江峭瞬間僵在原地,嘴角笑意一霎斂起。
過了好半天,他動作略微遲緩地轉過身,走回她面前,強壓着翻騰的情緒,沉下聲,又問了一次:“你說,你叫什麽?”
江禧覺得他莫名其妙,不耐道:“江禧。”
“哪個江,哪個禧?”他追問。
“?”江禧奇怪地看他一眼,“江河湖海的江,福祿壽禧的禧。”
這人,怎麽耳朵還不使呢。
江峭站在那裏很久沒有出聲。沉默的時間裏,他想了無數種可能性,可能是重名,這些年遇到重名的情況也沒少有過。
每回都是巨大的欣喜後,迎來莫大的失落。
但無論怎樣,任何一點可能江峭都不會放過。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獨自強壓下內心來自親情血脈過度激湧的叫嚣,等他冷靜下來的一秒,他決定先把人扣下再說。
“我聽說,黎宏峯對你評價很滿意。”江峭清了清嗓,掩下嗓線微微浮動的顫意,狀似輕描淡寫道,“我這裏也有個活兒,你接不接?”
“不接。”江禧想都不沒想,拒絕道,“我收手不幹了。”
“任務酬金,我出四倍。”
“不是錢的問題。”
“先打款,後幹活。”
“抱歉,不缺錢。”
“事成之後,再加四倍。”
“……”
江禧覺得這人瘋了。坦白說,的确是相當誘惑的報酬,但她已經把自己的計劃都定好了,不到迫不得已,沒必要打亂。
“那也不幹。”她還是拒絕。
說完,女孩轉身就要走。
這時,她驀然聽到身後男人說了三個字,“周時浔。”
江禧立即停下腳步。
她被這該死的三個字,成功挽留在原地。
江峭眼尾輕挑,漸漸彎起唇角,在最後進行一次終極加碼:“你不想回到他身邊,對麽?”
江禧慢吞吞轉過身,回望着他,沒出聲。
“但據我所知,你還在港城上大學。”男人在這場談判中逐漸找回主場,口吻循循善誘,“只要你在港城多呆一天,你就逃不開他。”
江禧有些不服,“您沒聽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對周時浔來說,整個港城都是他的地方,所以哪裏都是危險。”江峭邁步走近,斂眸睨着她說,“你不是對周家的勢力了如指掌麽?”
江禧思考了兩分鐘,再開口時,明顯語氣放緩了些:“如果我為你做事,你會幫我?”
“自然,利益共同體,我沒理由不幫你。”
“酬金你剛說的,一分不能少。”
“沒問題。”
“我還有一個條件。”江禧說。
“說。”
江禧走向旁邊病房,指着牆上的病人資料卡,敲了敲上面“梅秀宜”的名字,說:“剛剛醫生過來說,她精神狀态不太好。”
“放心,我的本行。”江峭朝對面助理打了個手勢,吩咐道,“立刻把人轉去北灣。”
“不。”江禧阻止道,“我的意思是,你找精神科的醫生給她鑒定,看她是不是真的精神有問題。”
江峭輕輕挑眉,“有問題的話?”
“有問題的話,黎貝珍住的那間精神病,正合适她養老。”江禧視線緊密地注視着他,字詞幹脆利落,
“我是她唯一的家屬。”
她說:“到時候,你鑒定,我簽字。”
江峭在半秒稍愣後,笑得痞氣:“成交。”
“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他忽然開口。
江禧揚了揚下颚,“你說。”
“不是什麽大事,單純出于你要做的工作考慮,需要你現在就去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江峭看着她說。
江禧覺得有點奇怪,“什麽任務還要體檢?”
卻聽到男人賣了個關子:“不違法不犯法,不侵害你個人權益,不危及你人身安全,不限制你自由,不影響你上學和日常生活。”
“其他的,來了你就知道了。”
“……”
有錢人都挺神叨的。
江禧問:“什麽時候開始?”
“今晚。”
/
江峭一刻都等不了,安排院長當場就給江禧做了DNA匹對。
又多抽了幾管血,送去私人機構跟自己做了親子鑒定。
當晚結果出來,是她。
反而是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安排助理去跟着江禧回港城收東西,全程護送江禧回北灣。
而他把鑒定結果發給那個男人。
周時浔。
他想,想要最快速最直接地了解妹妹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在哪裏生活,跟什麽人一起生活,不必走彎路一點點費時間再做背調。
周時浔會告訴他一切。
果不其然,三秒後,周時浔給他發來一個位置。
江峭開車飚速殺過去,到了以後發現,他來過這個地方。就是上次,把江禧關在籠子裏的那間廢棄工廠。
同時,打江禧的那個牲口也在。
孟嘉基。
江禧離開後,在尋找她這兩天一夜裏,周時浔急需一個能跟他共同回憶江禧的人,以此來纾解他痛苦到無以複加的情緒。
于是,他讓人把孟嘉基從看守所保釋出來。
周時浔把他拴在樹旁,讓他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地開始講,從江禧被撿回去出現在那個家裏開始講,從江禧至暗的童年開始講起。
正巧這時候,江峭趕到。
他從走過來的時候随手從地上抄起一根木棍,沖過來,二話不說開始拎棍狂揍孟嘉基。棍子都打斷了,他直接揮拳上手,拳拳到肉,打到孟嘉基哀嚎着到處爬,又因為被狗鏈拴着而爬不遠。
最後,周時浔靠在車前抽煙,說:“別把人打死了。”
還有一句:“打死就沒得玩了。留着,什麽時候治好,什麽時候繼續打。”
江峭這才粗喘着氣停下來。
他深沉了一口氣,站起身,轉過來走向周時浔。
他走到周時浔面前,陰沉着臉色,也一個字沒說,下一刻直接照着他的臉上去就是狠戾一拳揍過去。
罵了句:“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仲一立刻要沖上來,被周時浔手勢攔下。
周時浔偏過臉,低下睫,手背随意擦了下嘴角血跡。他虛眯起眼睛凝着江峭,慢條斯理地吸燃一口氣。
緩緩吐出白霧煙圈,他淡淡戲谑地吐字,說:“解氣了麽,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