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樹枝上的葉子已經掉光了,向陽盯着光禿的枝丫嘬着手裏的奶茶。他嚼着珍珠,盯着樹枝因為降落在上頭的鳥往下墜出一個弧度。
太禿了。
向陽把嚼碎的珍珠咽下:“怎麽還不下雪啊?”
路疑站在他旁邊用軟件叫車,沒擡頭:“幹呗。”
“是幹,”向陽因為鑽進脖子的寒風而縮了縮脖子:“我一入冬就得抹油兒。”
“誰不是呢,”路疑擡起頭,把手機鎖屏擱到兜裏:“我那天看見老方也在抹。”
向陽笑了下:“都很精致啊。”
“是。”路疑也笑了笑。
“車來了?”向陽轉過頭問,問完又叼起管喝起了奶茶。
“一會兒,來了他會打電話,”路疑跺了跺腳,龇了龇牙:“冷死了我天。”
向陽扭頭盯着路疑,脖子漏出來一截兒,被風逮了個正着,風一來向陽想死的心都有了。風灌了滿脖不說,縮起來也已經晚了,熱氣早就被風給帶走了。
他打了個寒顫,覺得張嘴都費勁:“我嘴都僵了。”
就在向陽即将被凍透的前一秒,車終于到了。向陽進到車裏被熱氣吹了滿臉時真切的感受到了死而複生的感受。
路疑也呼出了一口氣,癱倒在座位上,雙腿放松的打開,膝蓋和向陽的膝蓋挨着,車一動就碰到一起摩擦。
向陽看着窗子裏反射出來的路疑,覺得心跳又開始加快。
吃飽了暖和了,大腦就一定會想一想另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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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不住。
路疑劉海有點被吹亂,露出了一些額頭,加上他鼻梁下颌線的線條都很硬朗,看上去其實有一點兇,但更多的是帥。
是那種充滿荷爾蒙的帥。
向陽盯着路疑在車玻璃裏半虛半實的側影,又想起路過那些女孩的視線。他的手指蜷縮了下。
這樣不會招人喜歡。
但是……
控制不住。
向陽輕不可聞的嘆了氣。
路疑可能也對自己有點不一樣的情愫吧,他想。
但是他沒辦法當開口的那個,他有點害怕。他原本是不怎麽害怕的人,有事就去解決,解決不了就跑。
但這件事,他不知道該怎麽去解決,也不想跑。
他還是怕路疑會拒絕他。
感情是個殼子,保護人的同時讓人束手束腳的,自己把自己絆倒。
要不要破殼,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向陽本能地因為這道解決不了的難題而想跑,但一想起路疑笑起來時眯起來的眼睛和他眼角延伸出去翹起來的線條就不想跑了,甚至還想靠路疑更近一點。
車子行駛的路上有很多井蓋,一到井蓋就要颠一下,一颠路疑的膝蓋就會順着向陽大腿和膝蓋連接處肌肉的線條劃過去,再一颠就會劃回來,末了再輕輕離開。
向陽的手指揪緊了外套的邊緣。他抿着嘴,盯着路疑。路疑看了一會兒前方,估計是覺得沒有意思,就把頭轉向了向陽。
向陽在視線即将撞上路疑看過來的時候就轉了個彎。他裝着仔細盯着窗外美景,實則用餘光觀察路疑。路疑看着向陽,半晌沒動,就在向陽快被他盯穿了的時候,路疑歪了下頭,沖向陽的背影笑了一下。
向陽覺得車裏暖風開得好像有些大,被凍麻木了的耳朵現在燙的吓人。
路疑的膝蓋又蹭了上來,但這次路面平坦得開車像是半飄在空中飛行。
路疑是故意的。
向陽的手指又縮緊了,指甲扣住手心有點痛,但心裏直發癢。
路疑的膝蓋劃來劃去了一會兒就抵在向陽膝窩旁不動了。
向陽沒敢動腿。想動,但沒敢動。
他強迫自己盯着窗外的天線發呆,盡量克制住嘴角的上揚。
但這個可忍不住。
向陽盯着天線,感受到膝窩旁傳來的熱感,嘴角已經是壓不下去了。
路疑側過頭笑了一下,轉回頭去:“笑你的,沒人攔你。”
向陽“嗯”了一下,接着沒有顧忌地笑了起來。
可以肆無忌憚地笑。
真好。
冬天天黑的很快,下午四五點就沒什麽光亮了。向陽和路疑再次從圖書館走出來時已經是六點多了,天黑但是華燈鋪滿了街道和人家,是另外一種亮堂。
估計是快過聖誕的緣故,街道上的好幾個商鋪都挂上了聖誕相關的挂飾,雪花啊聖誕老人啊麋鹿什麽的,在橘黃色的燈光下看帶着一股暖意。
“我又餓了。”路疑走過來,和向陽并肩站在十字路口前。
向陽的目光從一旁商鋪上挂的雪花上轉回來:“嗯?”
“我說我餓了,”路疑“啧”了一下:“你這孩子怎麽回事,注意力集中好不好。”
“什麽就我這孩子,”向陽被路疑逗樂了:“你比我大個幾百歲還是怎麽着了?”
路疑抖了抖肩:“也不多,四百歲是有了。”
“去去去,”向陽沒把手從兜裏掏出來,用肩撞了撞路疑:“你也就比我大個一兩月吧,裝什麽老神仙呢。”
路疑也笑了:“什麽老神仙……那你生日啥時候啊?”
“二月,”向陽說:“二月五。”
“那會兒放假了吧該,出來呗,哥哥給你慶生。”路疑翹起一邊嘴角,歪着頭看向向陽。
路燈的光輕微的閃了一下,路疑的眼睛因為這光眨了一下,向陽也因為路疑這一眨眼而縮了一下手指。路疑笑的有點壞,但眼睛裏是一點惡意都沒有的,加上灑在他周身的暖光,路疑看上去是很有陽光/氣的。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路疑身上和諧共存着。
向陽的心跳慢了一下,接着就開始慢慢地加速起來。他頓了一會兒才開始重新眨眼,眼睛因為北風而有些刺痛。他眨了兩下眼睛,看着路疑:“……說什麽呢你。”
“出不出來啊你,”路疑沖向陽一揚下巴:“那麽多廢話呢。”
向陽眨眼的頻率又正常了,他瞪了一眼路疑:“什麽叫廢話……出。”
他的心跳緩慢地加着速,讓他慢慢的熱起來。不會太急躁,也不會太冰涼。
很舒服。
“出來就對了,”路疑點點頭,又轉過來看着向陽:“吃不吃門釘肉餅?”
向陽的肚子應景地叫了一聲。
路疑樂了,笑出了一團白霧,被橘黃的光染成一半暖色調一半冷色調。這團霧被風吹開,漸漸絲絲縷縷地消失在陰影處。
“那我們走吧,”路疑看了一眼向陽,轉過身去:“哥哥帶你去吃肉餅去。”
“啧,”向陽皺着眉踢了一下路疑:“你給我把那稱呼改了。”
路疑笑着躲開,放慢腳步讓向陽跟上來:“不喜歡啊?”
向陽憋着笑瞟了路疑一眼:“別來勁啊。”
路疑又是一通樂:“你別憋着,笑就笑,都說了沒人攔你。”
向陽憋不住了,樂出聲後反應過來,想收起笑繼續瞪着路疑,結果呢,當然是顯而易見的失敗了。他一邊樂,一邊說:“你別逗我,你等我兇完你再逗。”
“你兇你的,”路疑點點頭,笑還是露着的:“沒攔你。”
向陽也不知道自己在樂啥,但就是停不下笑。
可能就是因為開心吧。
和路疑待在一起,本身就很開心。
肉餅店排了一大長隊,站在向陽和路疑前頭的是個帶着小女孩的媽媽。小女孩裹得厚實,轉身都費勁,但她還是動來動去,一會兒揪揪媽媽的一角,一會兒往前探頭,一會兒又回過頭來。
向陽沖看向自己的小姑娘笑了一下,小姑娘也回了他一個明媚的笑。向陽注意到小姑娘的門牙少了一個。
小姑娘挺可愛的,大眼睛,長得挺白淨,而且除了在原地轉來轉去以外也挺乖的。
小姑娘的媽媽看小姑娘的圍脖松了,就伸手去幫她系好:“別老亂動,一會兒冷風鑽脖子該凍着了。”
小姑娘點着頭答應:“爸爸今天回來嗎?”
媽媽頓了一下:“不回來了,爸爸忙。”
小姑娘“噢”了一聲低下去頭去,失落了不少。
媽媽張開口想說什麽,但最後也沒說出來,只是嘆了口氣,輕輕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向陽目睹了全程,從腦袋涼到腳心。
太熟悉了。
他小時候也是這樣。
其實他很小的時候是很幸福的,爸爸媽媽都把他當做寶貝,家裏也很多笑聲,但後來慢慢地就變了。媽媽的工作開始變得繁忙,父親也顧不上照顧他,家裏争吵就變得多了。父母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向陽也越來越覺得是自己的錯。
直到後來他的父親遇到了另一個女人,他的母親歇斯底裏的大吼。
向陽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他的父親了。
說不上恨不恨,但大抵是不喜歡的。他父親身邊站着的另一個女人跟他說的那些惡毒的話他忘不了,對他父親也頂多是有些埋怨的。但那也不影響什麽,因為關于父親的記憶在向陽腦中幾乎是沒有的。
但他是心疼他母親的。
“向陽?”路疑碰了碰他。
向陽一下子醒過來。他轉頭看向路疑:“嗯?”
“你怎麽了?”路疑有點嚴肅。
“沒,”向陽習慣性的敷衍:“你剛才說什麽了?”
路疑盯了他一會兒,抿了抿嘴,轉過頭去:“……沒,問你冷不冷。”
“不冷,怎麽,你冷啊?”向陽看過去。
“嗯,冷,”路疑點點頭:“我快餓死了。”
向陽本來發涼的心又暖和了起來:“再等會兒呗。”
路疑點點頭,突然用肩膀撞了撞向陽:“一會兒陪我走走再回家呗。”
“嗯。”向陽笑笑,心裏發着熱。
路疑太敏感了,和自己一樣,有什麽都能馬上察覺到。
但向陽還不是很想說。
他不确定路疑知道後會不會繼續對自己好了。
路疑伸出手,順着向陽的手腕往下,指尖還帶着一絲熱氣:“沒事。”
向陽愣住了。
路疑的指尖勾起來,撓了撓向陽的手心。他笑起來,沖着向陽小幅度地低下頭:“沒事,你什麽時候想說再說。”
向陽盯着路疑翹起來的唇線,覺得從手心處升起一股熱氣,這股熱氣順着腕線一路往上,走過胳膊、肩膀、心髒、咽喉。
他呼出一口氣,等着路疑繼續說。
“你該知道我不會先離開的。”路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