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許女兒回家的母親

第16章 不許女兒回家的母親

做教師的人是有這種毛病,每個班都會有出類拔萃的小孩,襯得自己的孩子黯淡無光。.

“什麽?!”實驗室裏,韓海蒂倒抽一口涼氣,問伍希沅,“你說徐瑩楠有可能自殺了?”

“我也是剛剛發現的……”伍希沅面色蒼白,把手機拿給韓海蒂看,“這是她發的最後一條動态!”

那是一個社交媒體上的個人頁面,有一張樹林茂密的圖,地上是厚厚的青苔與泥土,陽光從樹端縫隙灑下,猶如聖光。

發帖時間是周五晚上十一點多,所有人都睡了的時候。配文是:原來阿難樹海就在北山呀。後面還有一個笑臉。

“這是什麽?這怎麽了?”

伍希沅拖着哭腔:“這是阿難樹海,原來它就在北山啊!”

韓海蒂心說你這不就是把這幾個字讀了一遍嗎?我難道不認識字?她問:“這看起來就是個經典呀?”

伍希沅拖着哭腔:“阿羅就是在那裏殉情自殺的呀!”

“阿羅又是誰??”

阿羅是一部恐怖片的女主角,她在學校裏被不公平對待而産生怨念自殺,之後變為厲鬼回來報複。

影片中,阿羅自殺的地方就是阿難樹海,在一片延綿不絕的山脈腹地,偶爾有徒步愛好者路過時,會被這片古老茂密的樹林吸引,進去一探究竟。可一旦進了樹林,手機就立刻失去了信號,GPS無法定位,連指南針都會失靈。高大而古老的樹林遮天蔽日,陰天走在樹林裏,就如走在暗夜中一般,哪怕只相距幾米,彼此也看不清。

于是那些旅行者就再也走不出來,而失蹤的總是女性。為了驅散邪氣,高僧在這裏做了法事,并在樹林入口處建立了一座阿難尊者的佛像,并将這裏改名為阿難樹海。阿難尊者是對女性非常友好的菩薩,高僧希望這樣能保佑陷入困境的女性逢兇化吉。

影片中的阿羅自殺時,就特意在黃昏時,來到這片樹林前的佛像面前跪下。她說:如果你真的慈悲,請成全我。

說完她就進入了樹林。而當夜幕升起時,她又走了出來,面容冷峻。月光下,她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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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希沅和幾個女生一起在宿舍裏看了這部電影,大家都對這個鏡頭印象深刻。徐瑩楠尤其喜歡那個女主角阿羅。去年萬聖節時,她就扮成了阿羅。

韓海蒂聽完伍希沅的介紹,皺眉道:“所以呢?那不是電影裏的事嗎?再說,這也不是徐瑩楠的賬號呀?”

韓海蒂不太上網,但學校網課都是用社交媒體賬號直接登錄的,所以她見過徐瑩楠的賬號。

“這是徐瑩楠的小號!她以為這個小號沒幾個人知道,就把很多事都發在這裏。你看,這一條是梵高美術館的圖,配文是:希望很快我就可以看真的了。還有這條……”

“這都是一些很泛泛的內容啊,也沒什麽個人信息。這照片不就是網上的圖片嗎?怎麽就看出是她的小號了?”

“老師你看這個海灘曬太陽的圖!”

那張圖是一個女孩躺在海灘的椅子上,從腿的方向往大海自拍。陽光沙灘,一雙光澤健康的腿,根本看不出腿的主人是誰。

韓海蒂想起了當年在生物課上,老師讓她對着一條蟲子的腿認蟲子的往事。

伍希沅很有把握地說:“這就是徐瑩楠!她左腳上有一顆痣,而且這雙涼鞋我見她穿過!還有這個手鏈,是她自己串的,這不可能有同款!”

伍希沅不斷展示她發現的證據。這些照片有的是背影,有的是一只手,沒有一個露臉的,但在伍希沅眼裏,這些圖上簡直就印着身份證號碼。別看她辨認細胞分裂圖像的成績一塌糊塗,看這些照片倒是明察秋毫。

伍希沅焦慮不安地說:“徐瑩楠肯定是去阿難樹海了……關鍵是,那天我請她去唱歌時,她說:熱鬧可不是每天都有。我現在才反應過來,這句話阿羅複仇的時候也說過……”

這時,一臺儀器發出了連續的盲音,韓海蒂不得不走過去把它關掉。那是一臺老舊的設備,經常出故障,動不動就死機。這一死機,剛才的一切就都白忙活了。這個破學校的科研條件糟糕透頂,僅有的幾臺進口機器,也輪不到自己用。而她的生活就跟這臺老機器一樣,無聊透頂就算好運,還時不時要出故障。

伍希沅還在絮叨:“我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會跟她搶那個名額了,我不知道荷蘭的事兒會讓她受這麽大的刺激……我不應該請她去唱歌……”

韓海蒂打了個冷戰,喝止她:“你胡說些什麽?去不去荷蘭都是看成績,看表現的。”

伍希沅徹底哭了出來:“老師,我是想讓她生氣,可是我不想讓她死啊!”

韓海蒂心裏也慌亂得很,但還是強自鎮定:“警察這不是已經去找了嗎?發個圖也不代表她就要真的去。她這圖裏也沒說要自殺。也許只是去玩一玩。”

伍希沅還在崩潰地嘟嘟囔囔,韓海蒂說:“你趕緊回宿舍吧。一會兒宿舍就關門了。徐瑩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你就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

等伍希沅出了門,韓海蒂頹然坐下。她相信科學,可學生失蹤了,總歸是大事。如果徐瑩楠真的自殺了,那她豈非也是兇手之一?以及,警察會不會挖出更多的事?

她茫然地看着那臺老舊的設備,不知道該找誰商量。猶豫了半天,終于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的那頭,一個老舊的居民樓裏的三居室裏,一個五十歲來歲戴着眼鏡的女人正在電腦前準備講課的內容。這是韓海蒂的媽媽,一名優秀的中學女教師。她看了一眼手機,輕輕地皺了皺眉,接起了電話:“怎麽了?這麽晚打電話過來?”

韓海蒂盡量輕松地說:“媽,你在家嗎?那我一會兒回去一趟,好不好?”

她覺得她目前的麻煩最好不要在電話裏說。也許警察已經開始監聽她的電話了。

“現在?你那個實驗做完了?”

“設備出故障了。修理工要明天才能來。那個設備就是總壞。所以我今晚沒什麽事,也很久沒回家了……”

韓海蒂的媽媽心頭掠過一陣煩躁。女兒都三十多歲了,還是這麽不懂事,做事如沒頭蒼蠅一般。

她壓抑着怒火,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這麽沒計劃?明天早上就是星期一了,你還要回學校上班。本來早上就堵車,再加上下雨,你上班遲到了怎麽辦?”

“我們其實也不用打卡,我明天上午沒有課,可以晚一點去……”

“那你的表現也都被別人看在眼裏啊!你學術上沒有優勢,态度再不積極,現在留校這麽難,你憑什麽勝過別人?你不是說設備壞了嗎?那你不應該明天早點去實驗室報修嗎?”韓海蒂的媽媽聲音越來越大,“我都這麽大年紀了,這會兒都還在準備課件。你居然閑得沒事要跑回家來!沒事做不能提高一下英語嗎?現在這麽多留學生,你的英文怎麽跟被人比?你這種态度到時候怎麽能轉正?說多少次了,像你這樣沒有天賦的人,每一分鐘都要全力以赴,明白嗎?”

韓海蒂被媽媽訓得什麽也說不出來。她母親見她沉默,又絕望又生氣:“這種簡單的道理很難懂嗎?為什麽都這麽大了還要我給你講?你怎麽就不知道着急呢!”

“對不起,媽,我以後注意。”

女兒聲音可憐巴巴的,令母親又有點心疼,她嘆了口氣,聲音放緩:“行了。你下周末回來吧。星期五晚上回來,星期天就回學校去,這樣不耽誤事。”

“好。”韓海蒂挂了電話,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實驗室裏空無一人,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容器。在這裏哭,沒有人聽得見。她越哭越委屈,憤怒地對着滿屋子老舊的機器喊:“我還想自殺呢!誰想活着呀!”

而韓海蒂的媽媽放下電話,心裏也有些後悔。做教師的人是有這種毛病,每個班都會有出類拔萃的小孩,襯得自己的孩子黯淡無光。女兒小時候乖巧聽話,在她的教導下認真讀書,成績算是不錯。可她知道,這樣的“不錯”跟那些真正天資聰穎的孩子完全不是一碼事,這讓她每天都為女兒的未來焦慮擔憂。

她站起來去洗手間,平複一下糟糕的心情。她走過老舊的客廳,她的丈夫,也就是韓海蒂的父親正坐在電視機前,看一場歐洲足球聯賽。比賽的聲音喧嚣熱鬧,丈夫手舞舞蹈,全情投入。

雖然同樣都是中學老師,但丈夫從來不在家裏修改課件。他的職場态度就是他的做人态度:得過且過。課件十年如一日有什麽關系呢?課本也沒怎麽改嘛。下班就是下班,男人下班,就是要放松,娛樂的。

丈夫升到了主任之後就心滿意足,任憑她怎麽施壓,也拒絕去争取副校長的資格,更不用說進到區裏,為女兒未來之路做點鋪墊。

每天她都想離婚,但每天都只是想想。離婚不是情侶分手,是一場複雜的財産拆分。對于他們這樣的普通家庭來說,首都的房價就注定了拆開後雙方的生活水平都會嚴重下降。

更不用說她的工資也沒有丈夫高。雖然她的講課水平遠高于丈夫。但教師這個行業本來就女多男少,男人更容易出頭。丈夫比她大幾歲,當年就是他先升職。而學校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兩口子裏升了一個,另一個就不好再升了——總不能好事都讓你們家占了。

以及,女兒的工作也沒有轉正,還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家裏不能經濟上再出變動。

屏幕上的球隊進球了,丈夫樂得一蹦三尺高,高呼:“牛逼!太牛逼了!”

她厭惡地轉過頭,心想:女兒這沒出息,不知進取的性格,就是随了她爸。

在這個雨夜,還有很多父親都在電視機前看這場比賽。徐泉星不僅自己看,還帶着兒子一起看,父子倆還穿上了那歐洲球隊的隊服。不過,在進球的一瞬間,他們在熒幕前失望地大吼:“哎呀!怎麽回事呀!”

他們支持的是被進球的那個球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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