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偷開拖拉機的小女孩

第35章 偷開拖拉機的小女孩

從小梅姐就知道,這是女人必然的宿命。女人就是要找個丈夫來依靠,然後生個孩子,把孩子養大,做一個偉大的母親。.

趙奶奶卻不答,只是絮叨:“現在的孩子,太不懂事!就知道自己痛快!不想想當媽的有多苦?你說這大學裏什麽都教,怎麽就不教他們懂事?對了,說起來,我小的時候呀……”

萬妮和布丁點頭附和,不停地讨好,但是趙奶奶的敘事風格就是自顧自,對于他們的提問充耳不聞。直到姜紅過來叫他們,他們得到的情報也只是“徐瑩楠走了”。不過,趙奶奶是如何辛苦拉扯大三個孩子,如何把自己的房子讓給孩子結婚,如何為了不拖累孩子在外面打工,如何在這個女子客棧一住就是好幾年,他們倒都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姜紅看他們似乎還不想走,問:“怎麽?你倆還有事?”

布丁彙報說:“這個老奶奶知道徐瑩楠的下落,但她腦子好像有點不清楚。所以我們就想努力再問問……”

七姐笑道:“你問她?那搞不好三天三夜都問不出來。再說她還能有我知道的多?我都告訴你師傅啦。”

萬妮和布丁驚喜地問:“徐瑩楠有下落了?”

姜紅點頭:“車上慢慢說吧。先回首都。”

三人上了車,布丁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兩邊的行人,開出這條狹窄破舊的巷子,上了大路,再轉幾個彎,過了收費站,便駛入了新修的高架路。遠處天高雲淡,高樓林立,路面平整寬闊,一片氣派,盡顯本國基礎建設的宏偉完善。

布丁問師傅:“咱們開到哪兒啊?”

“你們倆回警務站,我去松達寺,見我師傅。”

松達寺就是警務站附近的寺廟。布丁不信教,對寺廟不熟悉,也從未進去過。只知道姜紅和寺廟裏的高僧關系很好,而姜紅這人是天神下凡的說法,據說也是從松達寺裏傳出的。

“徐瑩楠在松達寺?”

“跟徐瑩楠沒關系。我回松達寺,是要跟師傅談談給七姐解決房子的事兒。”

“那徐瑩楠呢?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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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找了。她現在很安全。而且,我猜她應該就快回來了。”

萬妮好奇地問:“她去哪兒啦?”

姜紅笑了笑:“跟我們一樣,開着車,在路上呢。”

正如姜紅所說,徐瑩楠此刻正坐在一輛飛馳的白色POLO小車裏,手握着方向盤,緊張而興奮地在一段公路上飛馳。她旁邊的副駕駛上,坐着一個五六十歲的阿姨,頭發簡單地束在腦後,露出額頭和從容的面龐,樂呵呵地指導着:“先打燈,對,提速,好,可以并線了!不錯不錯,年輕人學東西就是快!”

徐瑩楠成功地超過了一輛車,更換了車道。她高興地說:“舒阿姨,你好酷啊,我媽媽要是像你這麽酷就好了。其實我媽還比你小好幾歲呢,可是我我跟她就有代溝。而我管你叫你阿姨,都覺得好別扭。”

“那咱就直接叫名字,叫我舒梅就行。”

“那我叫你梅姐吧,好不好?”

“沒問題,叫什麽都行。”梅姐笑道,“你媽媽是做什麽工作的?”

“沒工作。家庭婦女。好像很久以前,當過幾天賓館服務員,後來跟我爸結婚了,就不做了。我媽不愛提起那段。她覺得她是公務員太太,當服務員的事兒,丢人。我媽就是那種很落後的觀念,就覺得相夫教子才是女人最好的歸宿。”

“現在不是都講家庭婦女也是一種職業嗎?你媽媽每天要做家務,照顧全家,也不容易呀。”

“我知道我媽不容易,可是她也太不上進了。我們家有車,我媽也有個駕照,可是這麽多年了,她都不開車。有點什麽事,還得我爸開車。我媽什麽都做不到,不像梅姐你,什麽都會。昨天我看見你在院子裏修車,太厲害了!”

“我這也是逼上梁山。我什麽都做過,所以什麽都會做點。”梅姐笑道,“我老公要是像你爸爸那樣肯掙錢養家,我也不會去打這麽多工。”

徐瑩楠睜大了眼睛:“你有老公?你不是單身?”

“我孫女都上幼兒園啦,要不然我怎麽能出來。你媽媽今年多大?”

徐瑩楠說:“四十歲。”

“四十歲,那還很年輕啊。你媽媽生孩子很早?”

“嗯,很早。我奶奶經常跟我說,我媽沒結婚就懷孕了。我奶奶是老封建。我讨厭她。”

“你可能覺得四十歲就很老了,其實,很多人在四十歲的時候,還糊塗着呢。”梅姐笑道,“我在你媽媽這個年紀,別說開車出門了,連隔壁鎮子都沒空去逛一下。每天就是打工,帶孩子,糊裏糊塗的。”

徐瑩楠開着車,梅姐對她講了自己的故事。

梅姐出身于農村家庭,到了年紀便去相親,相完親就結了婚。結了婚就生孩子。梅姐的媽媽和爸爸就是這樣結的婚,雖然吵了一輩子,可是老了也沒離婚。再看看外婆,姑姑,姨媽,表姐妹,都是這樣結婚生子,照顧孩子,孩子長大,自己做了外婆或是奶奶,再幫孩子帶孩子。

從小梅姐就知道,這是女人必然的宿命。女人就是要找個丈夫來依靠,然後生個孩子,把孩子養大,做一個偉大的母親。就像她所有的女性長輩說的那樣:過日子,還不就那麽回事。

可是日子到了自己手裏,才知道“這麽回事”有多難捱。丈夫根本沒法依靠。家用本來就不多,每一筆還要細細問賬,如同審賊。稍有不滿,輕則罵罵咧咧,重則擡手打人。孩子的事從來不管,家務更是一點不做,但梅姐做的飯菜,他可一頓都不少吃。

梅姐回娘家訴苦,母親只勸她忍耐。母親說,孩子他爸不賭,不嫖,只是脾氣不好,并不算個太壞的男人。“過日子,可不就是這麽磕磕碰碰的?再說,你這個脾氣我還不知道?你要但凡有點女人味,他也不至于總生氣。”

梅姐啞然。從小父母就說她,心太野,不像個女孩子。有些女孩子好像年紀很小就會乖巧地坐在家門口,幫母親做針線活,跑前跑後,像個小號的母親。

但梅姐不同。她喜歡出去。喜歡站在田野的邊上。喜歡看拖拉機手更換後面拖着的農具,然後在田野上劃出一道道耕種的痕跡。喜歡看貨車司機停在路邊,娴熟地掀開蓋子,解決車子的故障後,又帶着塵土駛向遠方。

她看這一切入了迷,有次拖拉機手去旁邊上廁所,她就偷偷試着學着拖拉機手的樣子發動拖拉機。鼓搗幾下,居然真的成功了。拖拉機轟隆轟隆地開動,駕駛員聞聲氣急敗壞地從遠處跑來,嘴裏罵道:“哪來的野小子!”

梅姐在車上哈哈大笑,從此她粗野的名聲就傳遍了全村。

也是因為這樣的名聲,梅姐在家鄉找不到男人。她并不在意,跑到他鄉打工。生活諸多艱辛,周圍的姐妹也漸漸嫁了人,生了寶寶後臉上散發出喜悅的光芒。她以為那光芒會是她人生的燈塔,也懵懵懂懂地随大流結了婚,生了孩子,才知道那光芒将她徹底引入了牢籠。

梅姐能吃苦,手腳勤快,丈夫不給家用,她就自己多幹活。有陣子她在駕校打工,看學員們笨手笨腳地學車,忍不住找了相熟的駕校師傅,嘗試着開了幾下。

握上方向盤,第一次将車子開動的那一刻,梅姐突然想起了年幼時坐在拖拉機的那一場惡作劇。自由的感覺仿佛田野裏的風迎面而來。多少次,在夢裏,她開車在路上飛馳。原來掌握方向盤的感覺,真的是這麽好。

梅姐拿出全部積蓄,花錢報名了駕校,學的是最難開的大貨車。師傅看她是女的,歲數又大,對她諸多取笑刁難。但是梅姐所有科目都圓滿完成,一次過關。

那一年,梅姐42歲。

可是拿了駕照,并不等于就能開車。生活的壓力讓她無暇他顧。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梅姐的駕照更新了好幾次,卻再沒有機會摸過車。

分不清是丈夫越來越糟糕,還是她越來越無法忍耐。總之,這個家令她越來越喘不上氣,進家門時就會不由自主地心悸。她想過離婚,又怕女兒失去了“完整的家”。總要把孩子拉扯大吧,她在這樣的信念中熬了一年又一年。

女兒漸漸長大,工作,成家。而她日漸老去,精神越來越緊張,她開始無緣無故地想哭,有時候又萬念俱灰,終于确診了中度抑郁症。

住院,吃藥,病情緩解後,梅姐想:我這輩子,到底為了誰活着呢?

女兒有了孩子,梅姐去女兒家裏幫忙照顧。外孫女上了幼兒園後,梅姐終于松了一口氣。可是一想到要回到自己的家,她就覺得窒息。她走過街頭,看見一輛二手車身上貼着急售的牌子。突然一陣沖動,買下了那輛車。辦完手續後,她開着它上了路。

幾十年沒有摸過車了,她不敢并線不敢轉彎,看不清看路牌,暈頭暈腦地,一口氣将車子開到了郊區,才終于停了下來。

此刻天已黃昏,路邊一個簡陋小旅店寫着住宿。她住了進去。第二天,她繼續往前開。她開得越來越好,離家越來越遠,心情也越來越開闊。突然她發現,她不需要吃安眠藥,也可以睡得好了。

當徐瑩楠見到她時,梅姐這輛車,其實才過戶還不到一個月。

徐瑩楠呆住了:“所以你是剛剛才出來的?我以為你一直生活在路上。我以為你一輩子都這麽潇灑。”

梅姐笑道:“其實我才潇灑了沒幾天,沒想到吧?”

徐瑩楠問:“你就這麽直接開車出來,你老公不找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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