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二年的獨生女
第36章 十二年的獨生女
從此她在家裏就成了“大孩子”。她被迫一夜長大。提前結束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所有人都對她說:你是姐姐,你得讓着弟弟。你是姐姐,你得懂事。.
梅姐失笑:“他?我就是死了,他最關心的,也就是這車能賣幾個錢。反正我女兒知道我在哪兒就行了。別人我就不管了,也就女兒還惦記着我。所以要我說,你還是給你媽媽打個電話,讓她放心。”
徐瑩楠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是我不懂事。”
梅姐問:“我們?我們是誰?”
“你,趙奶奶,七姐,還有另外幾個說我的阿姨。”
昨天徐瑩楠穿出樹林,走到公路上,告別了王阿婆,來到了安鎮。她的計劃是像在網上看到的那些徒步者一樣,一路搭車打工,北上穿過鄰國,走到有世界屋脊之稱的高原淨土。據說,無論你有多少煩惱,到了那裏,看到高原純淨的天空,看到那裏淳樸的人,你的心靈都會得到淨化。
為了這份向往中的純淨,她把象征着現代文明的手機送給了王阿婆。她在安鎮街頭找了一家小面館,看到玻璃門上貼着一張紙,寫着招短工,每周結賬,就進去吃了一碗面。結完賬,就問店夥要不要人。
店夥去叫老板。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從後廚出來,打量了她一番後,問:“身份證拿過來先給我看一下。我這裏可不用黑工。”
徐瑩楠就把身份證拿了出來,那胖老板一看是首都人,又是這個年紀,立刻明白了幾分。他故意裝作公事公辦的樣子:“飯館的工作可得能吃苦,你行嗎?”
“我沒問題。能吃苦。”
“那你就先試試吧。正好前面缺個服務員。你有地方住沒有?”胖老板假做無意地說,“我這兒有個庫房,晚上也缺個看店的人。條件不咋地。你要沒地方住,可以湊合幾天,不要你錢。”
“好呀。”徐瑩楠很高興,覺得一切都很順利,“工資保證是每周一結嗎?”
“保證。”胖老板問,“怎麽,急用錢?”
徐瑩楠笑了笑:“那倒也不是。就是怕被拖欠工資。不想白幹。”
她這一笑,胖老板心都癢了,他笑眯眯地說:“我欠誰的,也不能欠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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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瑩楠一怔,畢竟是在夜店打過工的姑娘,馬上決出了不對。她盡量自然地說:“行,那先把我身份證還我吧。”
胖老板的油手攥着她的身份證:“我這兒幹活有個規矩,得押身份證。”
徐瑩楠一怔:“我還沒答應給你幹活呢。”
胖老板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妹妹,啥意思?玩兒我呢?不是你說找工作嗎?”
徐瑩楠有些緊張,盡量把話說得輕松友善:“我就是先問問。找工作嘛,我也得挑挑。萬一別人家條件更合适呢。”
“你要什麽條件?跟哥說,哥都滿足你。”胖老板笑嘻嘻地說,“走,跟哥到後面談談去。”
說着,他使了個眼色。兩個店夥不懷好意地過來,似笑非笑地對徐瑩楠說:“上後頭談去。別在這兒影響生意。”
徐瑩楠見勢不妙,心裏盤算着:不行就只能不要身份證了,以後再補辦。現在跑應該還來得及。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一把從胖老板手裏将身份證搶了過來,對徐瑩楠說:“找工作嗎?我這兒招鐘點工,每天結賬,都是女工。幹的都是光天化日的活兒。”
徐瑩楠一看,是個氣場十足的中年女人,身後還跟着幾個身強力壯的中年農婦。
胖老板不悅:“七姐,人家上我這兒找工作,你就這麽搶我的人,也太欺負人了吧?”
“什麽搶不搶的,說得這麽難聽。”七姐笑一笑,“市場經濟,公平競争。大家都要傭人,讓人家小姑娘自己選嘛。”
她把身份證還給徐瑩楠,說:“服裝廠打包缺人手。一小時15塊,發塑料手套。不用押身份證,幹完活當場結賬。晚上沒地方住,我那裏有女工宿舍,一晚上五塊錢。你跟誰?”
徐瑩楠立刻乖巧地說:“七姐,我跟你。”
七姐對胖老板一笑:“聽見沒?你沒屁放了吧?”
說着,和幾個女人一起,帶着徐瑩楠就往外走。
胖老板對七姐頗多忌憚,不敢阻攔,只恨恨地說:“多管閑事!”
七姐已經走到門口,聽了這話,卻又不饒人地回過頭:“胖子,你可別不識好歹。我這可是幫你呀。你還嫌你這不行的事兒,知道的人不夠多呀?”
胖老板怒道:“你……你他媽什麽意思?”
七姐叉腰瞪眼:“你不會是真想讓我把這意思說清楚吧?你跟老娘客氣點,我就不說了。”
胖老板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勉強服了軟:“七姐,我服了。行了吧?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七姐冷笑:“犯不犯的,得看你這水渾不渾。我看不見也就算了。看見了,我眼裏就不揉沙子。”
胖老板忍氣吞聲地說:“行行行,知道了。”
出了門,徐瑩楠連聲道謝。七姐問:“你真要打工嗎?”
徐瑩楠點頭:“真的。”
“就一塊過去,就在旁邊。”
就這樣,徐瑩楠跟着七姐打了半天的包,掙了幾十塊錢。她手巧,又年輕不惜力,幾個阿姨都誇她做得好。活是七姐找的,女人們一起做。有的阿姨做得慢,但工錢大家一起平分。
做完了工,晚上回到七姐客棧。大家一起吃飯,食物都很簡陋,所有的人都要省錢。但沒人在乎,一群人說說笑笑的,什麽飯都會顯得好吃一些。
舒梅拿出一些路上買的零食分給大家。女人們吃着零食,聊起了自己家裏的事。徐瑩楠得知舒梅正是要一路向北,就提出搭她的車,舒梅爽快地答應了。
吃過了飯,客棧更熱鬧了。有的阿姨在織毛衣,有的阿姨聽歌看視頻。長發阿姨甜蜜地曬她的明星男朋友,徐瑩楠一看,好心提醒,卻反而惹得長發阿姨哭了起來。短發阿姨恨鐵不成鋼地訓她,別的阿姨也勸,也有人默默不語,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女子客棧很少有徐瑩楠這樣的城市大學生進入,阿姨們都很喜歡她,和她聊個沒完。可聽了她的抱怨,又都勸她體諒父母。
正熱鬧着,七姐過來叫徐瑩楠。七姐的房間是宿舍也是辦公室。面積不大,一個雙層床,外加一個小書桌。牆上挂着一幅大大的油畫,居然真是畫的,臨摹的梵高的向日葵。
七姐問她:“你為什麽出來?你家裏打你了,欺負你了?”
徐瑩楠說:“沒有。我就是待煩了。想出來走走。”
“你還是學生吧?怎麽,不用上課嗎?”
“上學也沒什麽意思。努力了半天,還是白費。”
“我從來不問大家都怎麽來的,但是你不一樣。你聽我說,我可以收留你,但是你要跟你媽說一聲。”
“我怎麽不一樣了?”徐瑩楠半撒嬌半抱怨,“我的心裏也很苦。我和大家是一樣的。”
七姐不客氣地說:“我不管你苦不苦。我只知道,一個家要是能讓女兒上大學,怎麽也不算太對不起她。你好歹給你媽一個信兒,告訴她你安全。還有,你學校不要請假嗎?父母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你要是曠課被開除了,對得起他們嗎?”
徐瑩楠還要頂嘴,七姐瞪眼:“你給不給我這個面子?看不起七姐是不是?”
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和親切,徐瑩楠乖乖地寫了那封請假信,并在第二天早上出發前發了出去。
此刻在路上,聽到潇灑的梅姐也婉轉地提醒她,徐瑩楠忍不住訴起苦來:“我爸媽其實根本不在乎我,他們只對弟弟好。我弟從幼兒園開始,就上私立的。可我想學美術他們都不讓。說什麽家裏沒關系,學畫畫找不到工作,非讓我學醫藥。我聽他們的話學了醫藥,想去荷蘭做交換生,我爸又說亂花錢。說去一趟花好幾萬,不值當的。還有,我們家住的房子是爺爺奶奶的,他們說,以後要給我弟。”
梅姐問:“你弟多大了?”
“比我小一輪。剛上小學。”
梅姐說:“那你想過沒有,為啥你媽隔了這麽多年,才生了你弟弟?”
徐瑩楠一怔:“可能就是……沒懷上?”
梅姐笑了笑:“傻孩子,哪有二十幾歲懷不上,三十多才懷上的道理?你媽媽也不想要老二,可是她沒辦法。夫家逼她生,她不生,就要被掃地出門。你讓她一個沒工作的女人怎麽辦?你媽媽讓你做了十二年的獨生女,這個福分,也不是誰都能有的啊。”
徐瑩楠愣住了。她從來沒這樣想過。那一年,她上中學,家裏突然添了弟弟,從此所有人都成了衛星,繞着那個與她性別不同的嬰兒轉。
從此她在家裏就成了“大孩子”。她被迫一夜長大。提前結束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所有人都對她說:你是姐姐,你得讓着弟弟。你是姐姐,你得懂事。你是姐姐,你不能跟弟弟争。
可她那些獨生女好友,卻仍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她,目睹了弟弟享受了很多她從未擁有過的待遇之後,才恍然明白,她從來都不是父母最愛的那個孩子,哪怕在只有她的時候。
她羨慕那些家境優渥的獨生女。比如伍希沅。同樣是大學生,她在家裏是“老大”,可伍希沅的媽媽還管她叫寶寶。伍希沅出手大方,随便送她的贈品,都是她絕對買不起的高級貨。她心目中遙遠的不敢奢望的夢幻小床,不過是伍希沅家中一件普通的家具。
那天伍希沅讓她幫忙拿衣服,她偷偷在宿舍試了試,鏡中的她,比伍希沅穿得好看。可這衣服屬于伍希沅。鬼使神差地,她就這樣穿着去給伍希沅送去了。她看到伍希沅的臉色變了。她有點後悔又有點暗爽。那一天起,她們的友誼就變了味。
伍希沅的存在刺痛了她的心。在內心最深處。她知道那一根刺的名字,叫嫉妒。
人生為什麽會這麽不公平呢?
此時此刻,韓海蒂也有此一嘆。盡管伍希沅還剛剛幫她聯系了表姐幫了忙,可她還是被伍希沅氣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