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們
第40章 不聽話的女兒們
在夢中那個兒童游戲場,更多的女孩子看到姜紅的勝利,就此加入戰團,與男孩争奪贏的權利。正如在這短短的兩天之內,不聽話的女兒們被一場失蹤.
鐘聲響起,法器齊鳴,合奏出莊嚴的音樂。最後一名弟子的剃度完成。主持儀式的達曼大師開始吟唱,廟中所有的弟子與她唱和。這是布丁和萬妮第一次聽由女性僧侶引領的吟唱。平時都是男性高僧帶着信衆吟唱,聲音渾厚有力,莊嚴肅穆,令人心生敬意,只覺佛法無邊。
而此刻,在女性僧人引領的吟唱裏,他們第一次聽到了普度衆生的慈悲心。那是受難者才能生出的同情與理解,是幸存者才會伸出的堅定的援手。
直到儀式結束,兩人才呆呆地回過神來。一位比丘尼走過來,告訴他們姜紅在與達曼大師交談,恭請他們二人去廂房中飲茶等候。
兩人坐禪般沉默了片刻。終于,布丁先開了口:“其實,我向你求婚,并不是真的那麽想結婚。”
萬妮不解:“不想結婚為什麽要結婚?”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仔細想過結婚要怎樣,我甚至都沒有認真想過要不要孩子。我只是覺得男人對女人好,就要努力工作,給她一個溫暖的家,讓她不用出去受罪。不提結婚的男人是渣男。讓老婆工作的男人沒出息。女人最幸福就是當媽媽。所以——”布丁窘迫地說,“我只是喜歡你,怕配不上你,就想盡量做一個好男人。現在突然發現,其實我那些想法……很土鼈,也很可笑,有點看不起人。”
萬妮怔住了。她在他這裏得到過愛慕、照顧和陪伴,但從未得到過真正的理解。她故作輕松地問:“幹嘛突然說這個?”
“因為,我還是很喜歡你。這兩天,我們一起工作,我覺得,我更喜歡你了。我絕對不會再自以為是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坐在禪房中,緊張萬狀地鞠躬懇求,不像追求,倒像認罪。萬妮想笑,卻故意冷着臉:“那我問問你,你當初到底喜歡我什麽?”
布丁謹慎地說:“什麽都喜歡。”
萬妮淡淡地說:“我要聽實話。”
布丁說:“那天在夜市,只有你一個人,提醒老太太有小偷。但我知道,你絕對不是唯一看見的人。而且,你還是個女孩子。”
萬妮語帶諷刺:“因為我心地善良?”
“那倒也不是。”布丁紅着臉,“主要還是因為你長得漂亮。你當時站在阿婆面前的樣子特別漂亮。整個夜市裏全是人,可是我只能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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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妮不由得笑出了聲:“你倒是真實誠。所以你見義勇為的動機是好色。”
“不是不是!我沒想能和你怎樣!”布丁慌張地解釋,“我是怕你受傷,也怕你看不起我。我當時真的完全沒想後面的事,我覺得我根本配不上你。”
萬妮不再說話,只是低頭喝茶。她想起了與他的初識,其實她看出了他擋刀時的緊張與不熟練,而這更令她感動。夜市裏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看熱鬧,可他的出現讓她不再孤立無援。
布丁急切地問:“行嗎?”
萬妮說:“我要想一想。”
有人推門進來,是姜紅:“走吧,解決了。師傅手裏有很多善堂,安鎮那個,以後就給七姐運營。”
“哪裏都有善堂?”萬妮崇拜地說,“達曼大師好厲害啊!”
布丁笑道:“師傅的師傅,當然更厲害。”
萬妮有幾分明白了,問:“達曼大師是不是也很有手段?就是……能降妖除魔的那種?”
姜紅笑道:“要行善,自然要先除惡啦。沒點手段怎麽行。”
萬妮說:“我以為佛法都是講和平,講忍受。沒想到佛還挺能打的。”
“怎麽會呢?佛法在誕生之初,就伴随着戰鬥精神。修行者要驅除內心的雜念,有如皮甲上陣,與百萬魔軍作戰。”姜紅搖頭晃腦地說着,“如目犍連以神通威力降伏魔王;舍利弗以深廣辯才折服六師外道;富樓那自願投身蠻地,以循循善誘之耐力化導愚迷;大迦葉召集五百阿羅漢結集經律,防範正法湮滅。修行者要以正見持戒為盔甲,以智慧方便為刀箭……”
布丁偷笑着對萬妮說:“師傅又開始裝神弄鬼了。”
姜紅笑了。思緒回到了多年前。酗酒的父親如惡魔般折磨她和母親,她和母親孤立無援。她求過佛報過警,可都沒有用處。也是這樣的一個黃昏,少女姜紅忍無可忍,去街市買殺豬刀。老板詫異地打量着她:“你要殺豬?還是你家裏大人要殺豬?”
“我……”姜紅心虛起來,支支吾吾地說,“我自己殺。”
“你這小姑娘搞不定的。你家裏大人呢?買刀要實名制的。”店主狐疑地問,“怎麽一個小孩子出來買刀?”
一個慈眉善目的白衣中年女人為姜紅解了圍:“你媽媽叫你回去呢!怎麽又跑到這裏玩了?”
白衣女人将姜紅帶到街角,輕輕地問:“小妹妹,你買刀,是不是想殺人?”
姜紅吓了一跳:“你怎麽知道?我沒有!”
“別擔心。我只是告訴你,別動這樣的念頭。我知道你要殺的,必然是欺負你的壞人。”那女人柔聲說:“可是,本來作惡是他的業力,你用了刀,就成了你的業力。警察就會抓你。”
“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不講理呢!就因為他是我爸,他就可以打我和媽媽。”年少的姜紅哭了起來,“警察讓我忍,佛祖也讓我忍。為什麽沒有人拉住他的手,不讓他打人?都說天理昭昭,怎麽雷不把壞人都劈死呢?”
“佛祖沒有讓你忍。佛說每個人都需要戰力。”白衣女人淡淡地說,“那些廟裏的都是假和尚。”
“假和尚?他們……他們都是高僧啊!”
“佛說衆生平等,可他們卻說女人不得為僧,他們真的信佛嗎?他們連佛說的話都不聽。只有我才懂真正的佛法。”白衣女人微笑道,“壞人會死于他自己的業力。如果你着急,可以幫他們點忙,讓他們快一點。”
就這樣,姜紅跟着白衣女人,學會了“真正的佛法”。幾個月後,她的父親果然死于自己的業力。再後來,所有欺負她的人,都會遭到業力的反噬。再後來,她對這個過程上了瘾。而白衣女人,自然就是後來的達曼大師。
萬妮說:“難怪您這麽大公無私,原來是信仰的人!”
布丁說:“師傅确實有佛緣,不求名利,只求助人。要不然,早就升署長了。”
“你們倆別給我拍馬屁了。我可沒那麽高尚。我就是愛幹這種事。就是過瘾。”姜紅笑道,“看着那幫王八蛋遭報應過瘾。看着好人不被欺負了,也過瘾。人生怎麽過都是一輩子。我這輩子,就是要過瘾。”
“咱們一起吃個飯吧?”
“不去。我要回家睡覺。先送我回去,你倆愛幹嘛幹嘛。”
布丁一聽,正中下懷:“得令!”
送完姜紅,他問萬妮:“要不,咱倆一起吃個飯慶祝一下?”
萬妮想了想:“也行。”
“那你想吃什麽?我聽你的。”
“去那天的意大利菜吧。那天沒吃,其實後來有點後悔,都說那家的菜很好吃。”萬妮笑道,“可當時不敢吃,怕吃了就欠你更多了。”
布丁也笑了:“別怕,我請你吃飯,純粹是因為想和你一起吃。一個人吃也怪沒勁的。還是跟你一起吃飯最高興。”
“把我當飯搭子嗎?”萬妮噗嗤一笑,“也行,你确實是個不錯的飯搭子。又愛吃,又能吃,帶着你,随時可以多點兩個菜。”
布丁大喜:“你願意繼續和我來往了?”
萬妮聳聳肩:“算給你一個實習期好了。”
“太好了,我一定好好表現!”
車載電臺裏,主持人播放了一首萬妮喜歡的歌。她把聲音放大,兩人一起大聲跟唱。窗外街景伴随音樂飛馳,滿街五光十色的招牌和霓虹燈,路上跑的有頂級豪車,有電動自行車,也有三輪車。太國首都的街頭以十足的煙火氣聞名于世。但這樣複雜的路況對新手司機是個挑戰,賈茹淑已經三次錯過出口。她打燈并線,沒有車讓她,後車還嫌她擋路。
徐泉星在副駕一會兒催促一會兒嘆氣,跟他看球時一樣呱噪。終于在他“你剛才應該……”時,賈茹淑忍無可忍地大喊一聲:“你給我閉嘴!”
随即打開車窗,對後面司機吼道:“滴什麽滴?!讓一下會死是不是?”
徐泉星吓一跳,趕緊從另一邊探出頭,陪笑道:“新手,讓一下,謝謝。”
對方翻個白眼,讓了路。
徐泉星關上車窗,說:“就開個車嘛……”
“閉嘴!”
“行行行,我不說了。”徐泉星嘟囔着,“剛開一天,就學會路怒症了!”
賈茹淑停好了車,兩口子走進餐廳一條街,一眼看到那家著名的意大利菜。徐泉星主動問:“吃這個怎麽樣?”
賈茹淑猶豫:“孩子們都沒來,咱倆吃好的,多不好。下次帶孩子們一起來吧。”
徐泉星說:“要帶那倆來,點多少不夠他倆吃的。瑩楠還懂事點,威威傻不愣登的,對着菜單直接點個龍蝦,給不給他吃呀!咱倆點個pizza,點個意大利面,花不了幾個錢。”
“那咱們現在網上看看菜單。選好了菜再進去。”
夫妻倆做足功課後進了餐廳,娴熟地點了餐。徐泉星說:“其實我叫你出來吃飯,也是想跟你商量個事兒——咱們買個房子吧?”
“買房?”賈茹淑驚喜地問,“為什麽突然想起買房了?咱們的錢夠嗎?”
“我們辦公室老劉退休了,要出國投奔他女兒。有個老破小的房子急着賣。我想着,要不咱們買下來。都認識,不用經過中介,省錢。”徐泉星說,“平時就收租金,以後留給瑩楠。別告訴我爸媽啊,知道了這套房他們不給威威了。其實我不是不心疼女兒,我還不知道女兒好?老劉有兩個兒子呢,最後還不是女兒管他!兒子呀,根本指不上!”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還是那麽算計。但至少這次,他為女兒想得多了一點。
她點點頭:“那我也試着找個工作,我們一起還房貸。”
“唉,其實我真後悔當時聽我爸媽的。要是咱倆早點一起買房,這時候早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也不能都怪你,我也沒有這個意識。誰知道後來房價漲成這樣呀!”
服務員過來彬彬有禮的上菜,夫妻倆連忙擺出禮貌的笑容,暫停了瑣碎而世俗的讨論。
與此同時,韓海蒂也剛剛結束了與母親的通話,笑意盈盈。她告訴母親,她決定利用這次關系,申請去美國讀博士後,放棄留校。
母親果然照例一連串地追問:有收入嗎?專業對口嗎?想好待多久了嗎?那邊關系過硬嗎?
往常韓海蒂總是張口結舌,但這次她對答如流。母親态度漸漸緩和起來,最後居然說:“你既然決定了,趁着年輕,闖一闖也好。如果到時候想留下,身份不好拿,也可以考慮到那邊找個對象。”
韓海蒂沒想到母親居然給她支這種招,笑了:“媽,沒想到你的思路這麽實際。”
母親也笑:“我們當老師的,什麽沒見過?”
“我還以為你會反對我出國。我如果留下,應該能拿到正式編制。”
“科學無國界,你以為媽媽是老古板?”母親嘆了口氣,“再說,咱們國家的孩子,也是活得太累了。換個活法也挺好。”
母女倆似乎很久沒有聊得這麽開心了。放下電話,韓海蒂的媽媽突然覺得如釋重負。這麽多年了,一直是她拼命推着女兒往前走。她累,女兒也累。沒想到突然之間,女兒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她以後終于可以放手了。
不過,另一位推着女兒走的媽媽,暫時還無法放手。伍總正在研究訓犬基地的資質牌照。她不知道女兒這次對養犬的熱度是否能超過三分鐘,但女兒總算自己搜索到了訓犬學校,獨立完成了報名,也算是難得的行動力了。假如女兒課真的上下來了,這倒也是一門正經生意。
生意人的思路就是這麽務實,正如七姐已經開始思考如何與善堂聯合再開個“分店”。以前她覺得能守住這一點微光已經殊為不易,如今姜紅牽了線,令她知道了原來世上還有更多像她這樣的人。當人們不再孤單時,微光就能彙成耀眼的光芒。
徐瑩楠眼前的銀幕上也發出了耀眼的光,她一個人橫掃一大片敵軍,威威興奮地歡呼:“姐姐太厲害啦!”
徐瑩楠得意地笑道:“因為我的名字裏,就有一個贏字!”
“對了,姐姐,為什麽媽媽總管你叫瑩瑩,爸爸管你叫瑩楠呢?”
徐瑩楠一怔,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爺爺奶奶的抱怨:“都是你們自作主張改名字。要不然早就有弟弟了!”
電光火石之間,她明白了。她的名字是爺爺奶奶起的,但媽媽改了字。媽媽拒絕叫她“迎男”,堅持叫她瑩瑩。父親用了諧音,他就是這麽窩囊妥協。爺爺奶奶一直叫她“小男”。連賀卡都這麽寫。
她微微一笑,說:“因為媽媽我希望我贏。爸爸呢,大概希望我打贏他們這些男的吧!”
徐泉星和賈茹淑吃完了晚餐,走出餐廳時,看到窗邊一對年輕人,正是萬妮和布丁。
賈茹淑連忙過去道謝:“布丁警官,別看你年紀小,可你經驗真的豐富。你看,你說星期一我女兒就會自己回來,現在她真的自己回來了!”
布丁一怔,索性不解釋這中間種種曲折,只是笑道:“是,恭喜了。虛驚一場。”
徐泉星說:“我這女兒不聽話,給你們添麻煩了。”
萬妮笑道:“我倒是覺得,女兒不聽話一點好。”
徐泉星一怔,圓滑地說:“也對。太聽話的女孩,容易被欺負!”
賈茹淑歉意地說:“這幾天把你們折騰的夠嗆。”
“人世間最好的而感覺,就是虛驚一場。”布丁看了萬妮一眼,又補一句:“和失而複得。”
萬妮瞪了他一眼,但又忍不住笑了。而賈茹淑夫婦出門時,也不由自主地牽了手。熱帶的風輕輕吹拂在他們的臉上,猶如姜紅此刻舒适的呼吸聲。她在禪房般的家中,睡得踏實舒适。在夢中她又回到了年少時光,她在院中和小男孩玩打仗,她威風凜凜,打敗了所有的小男孩,強迫他們管自己叫老大,并自稱武林盟主,太國第一大俠。
有個小男孩一邊過來推她,一邊叫道:“女人不能當大俠!大俠沒有女的!”
姜紅一把将他推倒,氣勢洶洶地問:“你再說一遍?”
小男孩哇地一聲哭了。他家的大人聞訊趕來,氣道:“這是誰家的女兒,怎麽這麽不聽話?”
姜紅反唇相譏:“誰規定女孩子就要聽話?”
那些人絮絮叨叨地說着“以後看誰敢娶你”悻悻離去。正如張秀秀的婆婆不得已還了錢。正如調戲菊姐的經理在牙醫室哀悼他的門牙。正如王阿婆的老公不能置信地躺在西瓜的碎渣上。正如商業大佬不甘心地為校花付了版權費。正如主任聽到姜紅電話時縮回去的鹹豬手。
在夢中那個兒童游戲場,更多的女孩子看到姜紅的勝利,就此加入戰團,與男孩争奪贏的權利。正如在這短短的兩天之內,不聽話的女兒們被一場失蹤攪擾後,不約而同地走向更廣闊的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