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
那笑容柔和得幾乎有幾分霜糖似的甜,在蒼白疏離的面上,有融冰一般的視覺美感。
少年眉目間沒有愣神,只是有些惘然疑惑。
他不知道年輕歌手笑容的意思。
實際上,因為遭遇突發變故,酒精帶來的精神暈眩感還更嚴重了一些,他一手撐了一下牆,又極快地強迫自己站直,然後如若無事地沿走廊直線往前走去。
他這時候像是走的是直線,但他狀況分明又是不對勁的,烏眸看似清明,實則已經視野模糊,這麽裝作無事,也不知道能騙誰。
年輕歌手走在他身側,面龐似乎恢複了平常的冷意,方位卻正在洛梓昱的左側,将他藏身後的手遮擋住。
到少年略晃了一下又站直,扭開更衣室的門把手,背着吉他的歌手看着他走進房間內,才轉身離開。
洛梓昱在更衣室覆蓋着一層皮面的金屬長椅上坐了一會兒,搖了下頭慢慢起身,去拿儲物櫃裏的“水果鈣片”瓶。
系統原本已經因為洛梓昱過度大幅起伏的情緒值持續高警醒了許久,此時看到宿主在安靜的環境逐漸穩定數據才松緩下來,看到洛梓昱的舉動未阻止,酒精和這種片劑成分不沖突。
洛梓昱興致缺乏地坐在椅子嚼完,都沒什麽“這玩意兒還是這麽難吃”的感想,就有些微晃地重新站起來,将衣服換下。
即使是處于這種很差的精神狀态和下降的平衡控制能力下,洛梓昱換衣服的動作也很快,像一般醉鬼只扯個領帶都可能扯不下來,最後還被脫了一半的褲腿絆倒這種情況更全無可能發生。
系統017知道原因。但它看着這種時刻的少年,系統不知道它适合說什麽。
洛梓昱将背包斜挂到肩上,扭開門把手。
天光只微亮,路上醉酒狀态的少年也沒有碰到什麽特別麻煩的事,那雙眼側因酒精産生的紅已經褪去了,只顯得有些沉色,看不出隐着的醉意和暈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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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住所,洛梓昱在椅子上仰面躺了半晌。直到現在,即使是遭遇了今天這樣的情況,他對這工作也沒什麽明顯的喜惡。
他也沒有因醉意想到原來的世界,好像什麽地方都差不多。
……
周六早上,洛梓昱在嚼了一片“水果鈣片”之後,看到那個藥瓶空了。
也不知是不是殘存的一點宿醉感影響,他愣了愣,才拿起那空瓶,看了兩秒那上面的說明。
系統017适時地在此時提醒道:【宿主,我們現在需要去補充新的片劑。】
‘……好吧。’
洛梓昱點頭,開始套一件衛衣。
系統導航的定位地點,洛梓昱沿着那條路越走越覺得偏僻。
別的不說,即使是周末,這條路也沒有任何路人經過,已經足以顯示問題。
等到又拐了一個彎,他才終于看到了那家藥店,店面不大,門庭冷落,從窗沿透出的冷色調燈光也不怎麽亮。
洛梓昱沒來過這種地方,幾乎懷疑這家店的正規性。
走進店門後,他下意識先帶着警惕環視一圈。
情況比他想的似乎好點,一排排整齊的金屬藥架,陰涼櫃,較為特殊的是,這家占地中等的藥店有特別标識的冷藏冷凍室,其它和正常藥店看起來沒什麽分別。
藥店老板坐在櫃臺後,戴着全框眼鏡,看到他走進門後,從櫃臺下取了一張單據出來放在桌面上。
“你上次已經付過了大頭,剩下一成五,補了就可以拿藥了。”
什麽藥需要這樣……分期?
洛梓昱無意識皺了皺眉,然後拿起了那張單據。
單價五千五,兩瓶……一萬一。
?!洛梓昱微微睜大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紙頁上的數字,難怪出門前系統017特意叮囑他把身上所有現金都帶上。
即便如此,這也只夠尾款。
洛梓昱把紙幣放在櫃臺上,按照藥店老板擡起手指了下的方向走過去,那是個位置較偏的藥架。
洛梓昱背着包走過去。
這種藥竟然确實就這樣放在藥架上——只是數量稀少,寥寥幾瓶。
到這時候,洛梓昱拿起那他這段時間已經熟悉了簡單包裝的藥瓶,不免再看了一遍瓶身上那些說明小字。
戴着全框眼鏡的藥店老板從翻閱的報紙前擡起頭來,看到他的動作,聲音無起伏地道:“放心吧,有批準文號。”
“而且你已經訂了一年多了,現在才懷疑這個,不會已經太晚了嗎?”
洛梓昱聞言,将瓶子放下,閉了閉眼。
确實如此。
藥店老板敢将其直接放架上,就說明它是合法的藥物。只是因為需求量極少,流通出現時間新,而且涉及一些未正式實施的試驗性條例的問題,它的單價會非常高。
“洛梓昱”卻堅持不間斷買這類昂貴到不合理價格的片劑一年,這已經說明,“他”寧願拼盡全力付出如此之高的代價,也不願接受那一隐性“監管”。
他其實清楚“他”為什麽會這麽做。
從最脆弱的時期到成長成年,那麽長的時間,無人過問,無人照理,他都獨自一個人掙紮着,滿身撕裂又結痂的疤痕走到這裏。
事到如今,只是因為忽然多了個這種奇怪的特征,某個他一無所知的人就将對他伸出手,說将會照管他。
這不是很可笑嗎?這不是很可悲嗎?這不是……某種諷刺嗎?
別想——永遠別想,給他套上項圈。
洛梓昱閉上的眼睜開,半阖垂下時,是和從前完全相同的眼神。
不就是背着一筆難承受,卸不掉的高壓負擔嗎?
他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他早已——習慣了。
……
系統017在路上有些……對一個複合功能科技複制品來說聽上去或許有些奇怪,它現在确實不敢和它的宿主說話。
饒是它對人類的了解有限,它也能通過貨幣量化和收入體系的整體數據來判斷,這種藥劑的價格也遠超一個人類高中生應該負擔的範圍,更何況角色沒有家庭的背景設定。
這實在十數倍地提升了角色劇情難度。該隐性設定是在第二天,洛梓昱被提示使用這個藥劑的時候才逐步顯示出來的,系統017也在這時候才從龐雜的數據流中找到這一點。
它自己實際上也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劇情世界對這種細枝末節,在原文中只用幾個字提到的物品設定進行了自動補全,否則它不會之前在數據流中完全沒有相關的印象——
而通過對研發周期,流通性,需求度,相關法律法規進行綜合量化考量後,這确實是對這種藥物來說,合理的,應該出現的價格。
但系統017同時也知道選定的宿主從最開始的強烈抗拒,所以它沒有提前告知這一點——它對如此嚴苛的附加條件感到一種類似人類“自餒”的數據負擔。
它開始更經常性地花費時間停頓,檢索那些它之前沒有注意的,劇情世界主劇情線外的數據,以便能給宿主更好的輔助,但實際上收效甚微。
洛梓昱現在已經知道系統017為什麽在有些時候會建議他不吃,或者少吃片劑了。按均價來算,單片片劑的價值也已不菲。
但此時洛梓昱面無表情,如常地嚼掉了兩片“水果鈣片”,然後把藥瓶丢進了背包裏。
系統017一言不發。
洛梓昱走到“閣”的時候,聽到了外部不同尋常的喧鬧,但他沒管,仍然徑直走向了後臺。
不到一分鐘換上了服務生制服,洛梓昱食指勾着略調了下領結。
【宿主……】機械音在此時才猶豫着開口。
‘你有什麽事?’
出乎意料,洛梓昱回複它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沒有絲毫憤怒。
【……】系統017相對來說,竟然顯出一種近似人類的笨拙來,沉默了半晌,機械音道:【我很抱歉。】
洛梓昱此時已經推開門沿着長廊,走向內廳。
‘你也不用愧疚多久,我想你提取我數據的時候應該已經知道為什麽了。’
——他已經習慣這類事。
系統017啞然。
“閣”在周末的兩天,會将內廳和外廳中間的可移動玻璃隔板收縮打開,使內外聯通,整個咖啡廳的視覺效果更寬敞開放。
但今天卻出了一些問題,提前定好樂隊的樂手出了狀況,整個樂隊都臨時不能到場。
這無疑引起了客人們的不滿,露天桌位原外廳的部分人聲都很嘈雜,幾乎是隔幾分鐘就有人在高聲抱怨着什麽。
咖啡廳放了節奏明快的音樂,但完全無濟于事,反而讓環境混雜着更喧鬧了些。
洛梓昱注意到靠內角落的空位,即使是在現在周末這麽繁忙的時候也放着一枝表示已預約的洋桔梗。這個座位已經預定空置了近一周了,而那位客人似乎從未出現過。
在整體異樣的氛圍中,他的工作也并不算輕松。
洛梓昱已經在這周內逐漸學會更好地處理像他第一天到“閣”工作時碰到的事。
在發覺身旁眼睛斜下的客人擡起手時,少年神情不變地側身轉過,向另一張圓桌走去。
少年步速穩定,不露形跡得以至于剛剛那個客人表情一瞬間微愕,又有些許恍惚,甚至懷疑剛剛自己是不是實際上沒有動念,向那方向伸手。
而比較難纏的時候,洛梓昱可能需要連避兩次。
在今天惡化的情況下,女服務生們被露天桌位粗魯的客人惡意撩起裙擺的數不勝數,也不斷有服務生為撞到客人的飲品而道歉。
人的憤怒和欲丨望在種種情形很容易相互轉化。
而原本內廳的區域中央方桌位前一起到來的十數客人似乎尤為麻煩。
坐在主位上的是個着深色絲綢休閑西裝的男客,有一雙眼窩略陷,稍狹的眼睛。
而他從握着的菜單旁略擡手的時候,經過的少年卻從他指梢流暢地側過了,就像是一把貼着皮膚末端滑開的刃。
男人漫不經心的眼神随着這意料之外發生了變化,那雙眼微眯着看了少年背影收攏的肩腰線一會兒。
在洛梓昱再次随着按鈴聲面不改色地走到他面前來時,男人将菜單随手擱到一邊,指節輕輕敲了敲桌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紀念,我想點點特別的。”
同桌的十幾個客人饒有趣味地看着,視線不約而同地公然來回上下打量現在站在桌邊形單影只的少年。那目光赤丨裸而肆無忌憚,簡直就像是要把少年身上那服務生制服給剝下來,看看少年被腰封西褲包裹下的身體是不是像制服勾勒的這麽青澀誘-人。
男人輕描淡寫地從手工錢夾裏取出了一沓鈔票,揚了下眸示意。
“不如上那個演臺,給我們跳個舞看看?”
洛梓昱握着記錄牌的手頓住,烏眸看向那被不輕不重,壓在玻璃杯下的紙幣。
于此同時,輕-佻的口哨聲,惡意喧鬧的起哄聲也嘈雜地從不同方向響起,将氣氛推上了某個另一種意義上的高點。
……
少年手按在臺側,一撐,就幹脆地翻身上了臺。
妨礙動作的緊身外套已經解了,少年上衣單穿着一件襯衫,窄細的腰線和腿長在這種情況下被動地更為顯眼。
四周的視線随着少年的舉動若有若無地投來。
從站在臺前的纖長身影第一個利落的請式開始,即顯出少年對于那要求,是會的。
臺下惡意喧騰的起哄氣氛開始有了變化,人們的目光逐漸從各方向向演臺的那側轉過去。
廳內的背景音樂并不是為舞準備的,但是少年擁有近乎無瑕的控制,動幅渾然一體,帶有力度的美感。
他的手臂,雙腿,背脊,每一段的肌體都在精确的操控下組成了那極其出色演出的一部分。
而沒過多久,少年覺察到了注意力的變化。
對于舞者來說,掌握觀衆的視線是基本功。
那個坐在主位的男人看上去似乎開始有些缺失興趣了,目光偶爾移開,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桌子。
他眉微微皺着,似乎有些不滿意。
少年不露聲色地開始從現代舞和老派街舞的混合往爵士風格過渡。他的動作逐漸更傾向于流暢的擺動,欲丨望的凸-現。
——而這确實引來了輕-浮的興-奮口哨聲。
在第一個送胯律-動之後,他能感覺到所有的視線都幾乎聚焦在他的腰際區域。
而接下來的同方向鼓點,更使這種催化愈演愈烈——斜側的姿勢令他的身體勒出漂亮至極的弧線。
少年充斥爆發力和緊迫感的舉手投足,似乎俱在若無其事地輕度刺激人的感官,偏偏他在做出每一個凸顯微韌肌體線的起伏時,都是無表情的,仿佛那含着引挑意味的動作和他全然無關。
那模樣簡直……
“加一倍,你知道我想看什麽。”坐在主位的男人支着下巴,随手将錢夾裏的一沓錢票,以指夾着放在了玻璃杯旁。
少年聞言,瞥了他一眼。
那烏眸順着細長的尾梢不含情緒地瞥過來時,讓男人喉結上下微動。
然後少年下一刻帶着力度,單手沿颚推下,做了一個wave時,唇角忽地勾了個冷笑,掀了下襯衫尾擺。
勁瘦的腰線和小腹繃緊的肌肉線條一閃而過。
那一個冷弧和緊跟着的毒丨藥般誘-引人的單膝跪匍起時,幾乎把在場者煞住了。
他們瘋狂地被冷诮的裂弧勾得泛起無法抑止的心麻意癢,又被那視野中倏忽即逝,幽狹的髋骨線激起了更深的渴望。
如果說之前是一種漠不關心,不負責任的隔靴搔癢,那麽此刻,似乎是某種極度危險的性丨感向他們啓封,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種張力就像是亵丨渎似的。
少年随着樂音鼓點簡短幹脆地收尾,手臂橫于胸前,行了謝幕禮。
坐在主位的男人食指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在剛剛少年露出笑時已經眯起了眼,此時也看不出表情愉快與否。
少年挂着外套翻身從臺上落下來,點了點桌上的紙幣就轉身往後臺走了。
那男人注視着少年面無表情地數了張數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不知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