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RoyalBlue

RoyalBlue

《無燒》

醇白/

2023.10.14

RoyalBlue:1.

處暑,八月中旬,濱陽市。

時節已然入秋,但驕陽仍在這都市中叫嚣着,宣告盛夏的狂妄不曾退散。

便利店的冷氣開到最足,流浪的狗狗橫躺在自動門的外沿,肚皮靈動起伏,可憐兮兮,貪圖短暫的舒适。

店裏循環到久不過時的歌曲,詞字伴随旋律随涼氣飄尋闖蕩。

[我害怕你心碎沒人幫你擦眼淚]

[別離開身邊 / 擁有你我的世界才能完美]

貼着越洋登機牌的行李箱靠在門口,玻璃窗邊的高腳椅坐着個人。

沈爰個頭不高,身材勻稱有致,細白的腿随着音樂小幅度蕩來蕩去。

紙杯子往上飄混着鮮香的熱氣,和便利店裏洶湧壓迫的空調寒風對撞着,終也落敗,被吞沒。

沈爰抽出一串海帶結,吹了兩口熱氣兒,眯起眼,小口咬着。

她生來的深栗色卷發随意用一次性筷子盤着,雖不拘小節,可往那兒一坐,體态中的端正渾然天成。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落地後實在沒空收拾自己,只想找地方歇口氣,吃兩口東西。

就在這會兒,便利店自動門敞開。

幾個看上去高中大學年歲的女孩子結伴進來,直接問售貨員:“這個月的財經周刊還有嗎?”

便利店裏會賣些雜志,倒也不稀奇,只是這買家群體不太對勁。

售貨員雲淡風輕,似乎完全不稀奇,搖頭:“上周就沒了,你們去別地兒問問吧。”

幾個女生面面相觑,很遺憾:“啊~”

沈爰嘴裏含着半顆魚丸,被這動靜引發好奇,偏頭打量。

幾個女生額頭上都是汗,明顯跑的這不是第一家,無奈,她們歇了會兒又離開了。

售貨員見沈爰一直看着,樂呵着臉搭話:“您說是不是邪了門了,這個月的財經周刊全是女生在買,聽說早就賣脫銷了。”

“好像是因為有個長得特別帥的企業家,上這期,這堆姑娘們就跟追星似的瘋得買。”

沈爰悻悻,對他微笑。

她的笑總有股獨特的溫暖,明明沒有評價,卻給予了對方回應。

桌子上的手機振動,沈爰瞥了一眼,接通,笑着打趣:“我還以為,你把我這個老板忘到腦後了呢。”

對方趕緊道歉:“哎呀對不起圓圓姐,剛剛海藍寶那個單的單主突然有事咨詢,跟我扯皮了三個小時的電話粥,我真的很佩服您之前一個人做工作室的時候是怎麽處理這麽多五花八門的客戶的。”

“您已經落地了嗎?”

“嗯,我在吃日料。”她拿起紙杯子往裏看了一眼,只剩寥寥了。

對方意外:“嗯?您吃的是哪家?好吃的話回頭我也想嘗嘗。”

沈爰:“關東煮。”

小助理:“……”還真是日料。

“明晚的WVR珠寶晚宴,您确定要去對吧。”小助理不知想到什麽了,語氣有些往下掉:“就是舍不得見您再被那些人非議,看您為了工作室的存亡拿命拼,總覺得自己能做的好少…”

“LilyBán是我的心血,為它拼是應該的,你已經做的很棒了,不要有壓力。”沈爰的嗓音特別柔韌,語氣一向穩,綿軟中踏實。

她垂下細密的眼睫,短暫思考,然後囑咐對方:“幫我把那顆澳白拿出來吧。”

“啊?您要戴那顆?”

“麻煩你準備吧。”

“好的!”

挂了電話,關東煮也都吃完了,沈爰卻沒有急着走。

她忽然陷入一陣緘默,坐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沈爰挪動手指,在空的關東煮紙杯上輕輕摩挲。

離開濱陽足足五年,無論他人怎麽勸,她都不肯回來。

可故土和人的靈魂中間似乎有無形的線,緊緊捆綁着它們,魂牽夢萦,颠沛折騰,最終還是會踏腳歸來。

五年間,城市的規劃美化完善得更好了,竟讓沈爰有些陌生,唯一熟悉的東西竟然窩在這小小的店裏——只有便利店關東煮紙杯的宣傳圖樣,沒有變。

被故意丢到塵埃角落的回憶,不受控制地幡然而來。

第一次吃關東煮不太會買,有個人就弓着寬闊的背,連選帶買,揣着不耐煩的勁兒,送到她面前。

那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渾痞子,不着規矩,沈爰記得他那時故意湊近,順着她的牙印,咬走自己手裏一半蘿蔔。

然後睨着她剎那不知所措的表情,鼓動腮頰咀嚼,挑着眉欣賞。

……

沈爰頻頻眨眼,将思緒從回憶裏掙脫。

起身,她丢掉垃圾,拉行李離開便利店。

流浪狗聞聲擡頭看了一眼。

那年離開時,發誓回來時絕對不再以沈家名媛的身份立足。

沈爰自嘲一笑,眼眸鎏光也無奈。

沒成想回來了,也确實有了另一重身份——一個算不上成功的珠寶設計師。

……

翌日,傍晚六點半,WVR珠寶晚宴在濱陽市中心最尊貴的展會中心開幕。

WVR珠寶晚宴由幾個頂奢品牌聯合承辦,是提供給珠寶鑒定和設計群體交流和交易的宴會。

晚宴上不僅有珠寶成品的交易,也有很多稀有原石的展出和拍賣。

這場晚宴的商業性質很重,來的不僅僅是珠寶行業的人,也有很多大中企業的高層,為公司的項目社交尋機。

出租車在一衆豪車裏格格不入,反成主角,沈爰從車上下來,身後跟着拿東西的小助理。

她有着令人過目難忘的長相——意外繼承了太外祖母歐洲血統的她有着天然的卷發和棕眼,卻有偏亞洲女人的柔和模子。

棕發烘托着羊脂玉般的肌膚,柔軟有致的身體曲線穿衣獨有風韻。

頸邊挂着小巧的單顆澳白珍珠,随動作在鎖骨中央輕輕晃動。

她是最愛護珠寶的人,化妝品和汗液多少會損傷屬性嬌貴的寶石,珍珠也在其中。

小助理瞟向沈爰領口輕輕搖擺,冒着絲綢光的白珠,可見自家老板多重視這次宴會。

沈爰低頭看手機,不知微信那邊的人發了什麽,她竟稍稍彎眼,摁下錄音鍵,用安慰人的口吻說:“我會去見他的,二哥,這事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輩子嗎?”

“除非你替我嫁給他,那也行~”

說完,她關掉手機,領着小助理:“走吧,我們進去。”

小助理對自己剛剛聽到的暗自驚訝,憋不住悄悄問:“圓圓姐,你要結婚啦?”

“是小說裏寫的那種豪門聯姻嗎?”

沈爰看她一眼,揶揄:“操心我是不是豪門聯姻,不如關心一下新系列的銷量?”

小助理:“……”

對不起,我錯了!

沈爰入場後,很多三兩成群的同行紛紛投去視線,配合着竊竊的交流,明顯在讨論她。

“沈爰來了。”

“今天顧迎秋是不是也在,這倆人到底怎麽回事……”

“聽說亂着呢,昔日合夥人鬧掰,現在發展一個天一個地。”

沈爰不喜歡抛頭露面,更何況是背着非議的現在。

沒有設計師不想做高奢,成為高定大師——除了沈爰,她背道而馳,做平價和中價。

多少人希望自己能成為被客戶登門求見的設計師,沈爰卻縮在幕後弄網店,随便誰都能買到她的作品。

上流的設計師們是有傲氣的,也有鄙視鏈,如果不是顧忌沈爰背後強悍的身世,早就明面孤立她千百次了。

小助理路上就叨叨一天沒吃飯,宴會還沒開始,沈爰領着人先去自助餐那邊拿點吃的塞飽她。

聽到不遠處某位“熟人”過于高調的交談聲,沈爰的溫淡眼神逐漸變化。

顧迎秋以前就愛出風頭,如今勢頭正盛,趾高氣昂四字恨不得擺在臉上。

她和某個客戶漫步洽談,嗓音一如既往的尖,聽這人說話總覺得要提着一口氣,不舒暢。

“這枚藍寶特別幹淨,緬甸石頭不好淘,但高品質還真就挑地方。”

“工藝用得是最精細的,我實在喜歡這顆石頭,把近兩年最完美的設計都給它了。”

“這東西認主,還得放在您身上才能彰顯出藍寶這種獨特的氣質。”

“生意就是緣分,您如果喜歡,我願意讓三分利,交您一個朋友。”

顧迎秋谄媚至極,估計這位女士的來頭不小。

沈爰瞥眼,餘光迅速掃了眼女士手上試戴的那款藍寶石戒指,收回視線,笑得更深了。

身邊小助理吃得正歡,一口一個馬卡龍。

客戶走遠後,顧迎秋看向沈爰,假笑中摻雜暗沉。

她踩着紅底高跟鞋逼近對方,一開口語氣就不善:“回國了?到處跑生意不容易吧,沒想到在這碰見你。”

“也對,憑着沈家大小姐的身份,別說進來,所有人都得對你卑躬屈膝。”

面對對方橫沖直撞的不敬,她的恬淡不曾撼動。

沈爰揉揉小助理吓壞而僵硬的肩膀:“去那邊看看吧,上了新的飲料。”

小助理很懂看場面,點頭就跑了。

目送人走遠,沈爰暗自緩了口氣,直視她:“所有人都得對我卑躬屈膝?也包括你嗎?”

顧迎秋驟然擰眉。

她說話慢,卻不拖沓:“我以為,你會是那個躲我不及的人。”

“畢竟背刺身邊人,盜竊創意占為己有,實在不算光彩。”

顧迎秋根本不怕這些,壓低聲音譏諷:“誰信啊?你有證據嗎?”

過去的傷痛難以容易消散。憤怒像悶在火山口的岩漿,藏在顫抖的手指裏,沈爰克制着。

“迎秋,其實你很怕我回來吧。”

顧迎秋一愣。

“你怕我回來了,繼續拿出漂亮的作品。”

沈爰挺直後背:“你又會成為那個怎麽都比不上沈爰的顧迎秋。”

這次端不住酒杯的人,換成了顧迎秋。

她咬牙道:“沈爰……”

“你總拿我家世說事,否認我的所有努力。”

她靠在顧迎秋耳畔,像姐妹親密私語:“那我順勢就奉勸你一句。”

沈爰一字一句,目光變韌。

“千萬,不要小瞧沈家女。”

回到陌生人的社交距離裏,她如花瓣般的唇揚起弧度,笑得可甜:“因為藍寶石內含物純粹幹淨,所以很多人常常難辨産地。”

“還是先分清——緬甸藍和斯裏蘭卡藍再熱情推銷吧,不然顯得很業餘。”

被揭了專業水準的不足,顧迎秋如鲠在喉反駁不了,臉色發白。

會場裏突然多了很多工作人員,緊鑼密鼓的氛圍彌漫起來,出席的商務人士齊刷刷在讨論着同一個人。

想到了什麽,她冷笑一聲:“看來你還不知道。”

沈爰有股不好的預感。

“你躲他那麽多年,偏偏沒算到今天。”

“哎,沈爰啊,現在的你除了家世,沒有一樣是配得上他的。”

對方說到這兒,沈爰忽然意識到什麽,臉頰泛起紙色。

心髒發緊,周遭氧氣逐漸陷缺。

不可能……來賓名單自己明明都看過了……

顧迎秋得意,“但我,今天特別約了他談合作,沈爰,現在看清差距了嗎?”

……

她話音剛落,靠近宴會入口的地方引起一小片嘩然,很多人從不同方向看過去。

“那不是……”

“沒想到他也來了……”

臨近沈爰站着的一位男士意外感嘆:“煉鋒游戲的怎麽也來了。”

“誰啊。”

“這你不知道?煉鋒的易慎啊。”

“沒聽說那個易總要來啊…這麽突然…”

有的人,一出場就自成焦點,那個人就是有這樣的能力。

在場所有人聽聞他的名字,都紛紛往同一處望去。

唯有沈爰愣在原地,目光停滞。

大腦恍然宕機,渾身血液倒灌般,手指脫力,香槟傾洩——

幾乎是聽見易慎名字的瞬間,确定真的是他的瞬間。

她手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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