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Venus

Venus

Venus:58.

沈爰站在樹下。

派出所大院裏這顆最粗壯的樹, 像是銀杏,十月初時還深綠着。

夜晚晴朗,風卷着葉聲嘈雜, 場景無限逼近夢境與回憶。

情景重演, 這次,主動進攻的換作對方。

沈爰一時間辨不清更吵的是樹葉還是心跳, 望着他的目光茫然,又想尋覓到什麽。

她皺眉,“易慎,我馬上要訂婚了。”

沈爰的警告, 對易慎起不到任何威懾, 他像個聽不懂, 裝不懂的醉鬼, 只是看着她,勾着淺淺的笑。

易慎起身, 從仰視她到俯視, 往前一步,灰黑的影籠罩住她半身。

不穿正裝的時候,他身上少了些高高在上的疏離, 此刻以炙熱目光盯着她,坦然自己的全部欲望。

他不說話, 沈爰更心慌, 她頻眨眼,試探他的用意:“你還怨我吧?你恨我當初說了那麽多狠話, 不肯等你, 恨我抛下你,那晚那麽大的雨, 你站了一夜,我偏是不見你。”

“所以你…你想要我…不過是想報複我,對不對。”

“等你滿足了報複欲,就對我沒想法了,對不對。”

這些話,其中有警示自己的成分。

當初兩人就是在這裏,第一次錯了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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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爰不知道,再錯,她是否還有承擔後果的能力。

易慎聽她胡說八道半天,最後竟哧了一聲,反而釋然:“所以你知道下雨那晚我等你一宿。”

“你陪過我。”

沈爰心跳一停,擡眼,急了:“重點是那個嗎!易慎,你總是……”

結果她這一擡頭,被他的沸熱目光抓個正着。

像冰層下颠動的熔漿,易慎眼底的情緒在動,“你只需要告訴我,是真想跟他結婚麽?”

有東西已經迫不及待,呼之欲出了。

“問我這個做什麽…”沈爰沒有直接回答,因為她對答案也正搖擺着,但能肯定的是:“我對自己的人生規劃裏,是有婚姻這一環節的。”

言下之意:她不會為任何人獨守,孤單一生。

沈爰雖然說得別扭,但以易慎的敏銳,自然明白她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她一定會結婚,不管跟誰。

只要沈祁兩家的芥蒂不解決,他們就絕對不可能,她一定會找到合适的人結婚。

有她這句話,易慎反而踏實了。

這說明,她不是真喜歡鄭文柏。

風把她的卷發吹得有些亂,易慎擡手,熟稔地幫沈爰把發縷收到耳後:“沈爰。”

“你對我還有感覺,是不是。”

耳後肌膚最敏感稚嫩,沈爰被他粗粝的指腹磨得冷不丁激靈。

五髒六腑都在叫嚣答案,她呼吸很促,愣是不肯開口。

易慎要的不多,她這副較勁糾結的表情足夠回答他了。

“證據當然給你,條件也有。”他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不許躲我。”

她答應:“好。”這有什麽的,本來也沒躲。

“先別結婚。”

沈爰怔了下,看他。

“還有…”易慎似乎想說什麽,又停住,短暫思忖後改了話:“再欠我個條件,等我想到再說。”

沈爰環胸,審視他這副坦然要條件的模樣,“你的證據最好非常強勁,值得上這三個要求。”

他的目光深沉,十足自信:“絕對。”

…………

易慎的司機來了,把車交給他,自己下班。

沈爰上了他的副駕駛,拉安全帶的時候聽見對方說:“證據在以前的一個電腦裏,後來那電腦壞了,扔到一邊兒一直沒管。”

“修完就能取出來了。”

沈爰着急,不禁質疑:“你怎麽沒跟我說還有這麽多麻煩,确定能修好嗎?”

“別着急。”易慎啓動路虎,看了眼後視鏡:“先把LilyBán的事處理了,你和她的事不着急,放顧迎秋繼續跳,越跳她的破綻越多。”

“煉鋒的公關會持續跟進。”

沈爰點頭,“麻煩你們了。”

車子駛離派出所,易慎單手扶着方向盤,“說說,你和顧迎秋怎麽回事。”

沈爰窩在寬大的副駕駛裏,沉默半晌,輕嘆了口氣。

能怎麽說。

她和顧迎秋的過節,說複雜确實複雜,說簡單也能用幾句話概括。

就像所有好朋友變對手的戲碼一樣,只不過沈爰始終不明白,顧迎秋為什麽這樣恨她。

在英國留學的時候,沈仲輝和周雲雁只陪她待了一兩個月就離開了英國,沈爰一個人在國外,雖然不缺錢語言通暢,但獨居生活還是各種不習慣,處處都生疏。

顧迎秋是和她一屆入學的同學,比她大上兩歲。

她是國內大學的優等生,擠破了腦袋才得到了這個公費交換的機會。

沈爰生活遇到困難的時候,她是第一個站出來幫忙,一點點教沈爰的人。

順理成章,之後兩人在學校經常組團學習,做小組作品。

剛經歷一場痛徹心扉的失戀,沈爰在英國起初的學習和生活并沒有特別積極,是顧迎秋對事業和夢想的野心和沖勁感染了她。

顧迎秋每日紮在學習上,為了鍛煉自己的技術,拓寬眼界,她什麽都願意付出。

就是這樣閃閃發光的同伴,讓沈爰回想起自己為什麽要努力争取留學資格,來到這裏。

她希望能跟上同伴的腳步,做出點樣子來給所有人看,不枉自己的人生。

後來,她和顧迎秋作為黑馬新人,合作出的作品拿了一項又一項獎,也賣出了不少作品,被同學們譽為黃金搭檔,皇藝珠寶專業,她們的名字赫赫有力。

設計上,她們是最好的合作夥伴,生活上,她們是對方最好的依靠。

沈爰把自己和易慎的所有經歷都講給了顧迎秋,她也在沈爰看見易慎各種消息,黯然神傷的時候陪伴着。

沈爰以為,兩人的的關系可以一直持續到永久,還打算回國以後介紹顧迎秋給生窈認識。

但她太單純了,她忘了同專業的兩人,既是夥伴,也是對手。

她們搶奪的圈內資源是在一個金池裏的寶物。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名頭在別人口中逐漸壓過了顧迎秋,加上很多人都知道了沈爰殷實的背景,各種優越條件疊加,沈爰成了大家口中天資卓越,靈氣逼人的貌美貴族小公主。

顧迎秋成了她們組合裏,負責聯絡社交,建構商業價值的那個人,像經紀人,沈爰才是那個提供設計靈魂的核心。

一開始,沈爰聽到那些流言蜚語還安慰顧迎秋,叫她不要在意,她們的榮辱是一體的。

那時候顧迎秋笑着回應她,沈爰沒有發現異樣。

殊不知,顧迎秋早已積怨已久,在背後不斷記錄她親口表達的靈感,竊取她的設計稿,在社交途中貶低,造謠。

沈爰以戀情為靈感創造的那系列珠寶設計稿,就是在這個時候被顧迎秋偷走的。

顧迎秋拿去認證設計著作權的時候,沈爰還傻傻的以為那組稿子丢了。

沈爰忘了,顧迎秋原本的性子就是拔尖要強的,她的目标永遠不僅僅是足下這些成就,她要做絕對的強者,要成為人人敬仰,揮手成金的頂尖設計師。

所以,顧迎秋又怎麽容得下不斷散發出靈氣的沈爰。

或許,她還會氣憤,自己竟然親手扶持了一個難對付的絆腳石。

沈爰看待世界,看待社會的目光太單純的,總覺得與人為善,別人就一定會善待自己。

然而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被顧迎秋坑得幹幹淨淨。

沈爰太過傷心,直接退出了當時兩人共同創辦的品牌Renaissance(文藝複興),沒想到她退出,顧迎秋直接倒打一耙,制造出她有愧于品牌,抛棄夥伴的緋聞,把沈爰的名譽搞臭。

顧迎秋拿着她的那些稿子,加以修飾,不斷的拿獎,賣錢,擠進珠寶圈發展自己的人脈。

碩士讀完,顧迎秋帶着品牌和滿身的成就回國發展。

這些設計就像她的孩子,是她的心血,看着自己的東西冠以別人的名字,被扭曲概念,變成各種模樣售賣給各種人,沈爰對設計夢的信念感都崩塌了。

沈爰自诩大敗特敗,留在英國經歷了漫長的低落期,瓶頸期。

最後憑着最後一口氣,一股不服輸的勁,重新爬起來構建新的自我“LilyBán”(潔白鈴蘭)。

……

沈爰把這些壓在心裏的難過經歷說出來,竟突然舒服很多,她抒了口氣,“大概就是這樣。”

或許也是因為,聽衆是易慎的緣故,把這些事講給他,沈爰不會有任何負擔,只有滿滿的安全感。

“後來我避免跟她接觸,也不想再跟她争。”沈爰拄着側臉,看着窗外飛過的街景,“看見她我就生理性不适。”

“我越和她争,她就越興奮,越想搞我。”

易慎駕駛途中看她一眼,“那怎麽來煉鋒了?”

“這次不一樣。”沈爰慌了一下,扯最官方的理由:“我本以為守着我的小店做小本生意就足夠了,然而我發現做生意固守自封只會走向滅亡。我要為我的工作室争取更好的曝光機會,員工們總得吃飯,我不能讓她們覺得跟着我做沒前途……”

她确實是這樣想的。

結果竟被團隊裏的人背刺一刀。

沈爰本以為自己已經成熟很多,沒想到還是看淺了社會這池水的深度。

“顧迎秋一次次地打壓我,就是太了解我了,她知道我不會拿自己家的背景去欺負普通人。而我對她的手段又次次捕捉不到證據…只能吃啞巴虧。”

“可是這不代表我就會放棄維權。”她堅定:“我一定會要她好看。”

正陷進自我世界的時候,頭後突然覆上一抹溫度,沈爰被猝不及防的摸頭回了神志。

他的手指松弛着,插在她柔軟的頭發裏,随意揉着。

沈爰偏頭,看他收回手,嗓音不自覺變軟:“幹嘛呀……”

“誇你呢。”易慎目視前方,牽起唇角說:“長大了。”

她反駁:“什麽長大了,好像我以前多幼稚似的,你也就比我大四歲。”

“沒那意思。”他喉間溢出一聲利落的笑,“辛苦了,沈大設計師。”

“受這麽多委屈。”

易慎簡單一句安慰,沈爰皺巴巴的心頓然舒解開,像曬到陽光的小貓,展開了肚皮。

她低頭,臉頰緩緩鼓起,有點不好意思了:“還好…沒什麽辛苦的。”

你這些年,不也是磕磕絆絆麽。

…………

煉鋒的危機公關會在24小時內把事态控制住,培育鑽的惡性商戰事件剛剛進入處理階段,現在的情況不能保證顧迎秋會不會還使什麽騷擾手段,安全起見,沈爰的房子和工作室兩間都已經鎖死了。

也沒等她同意,易慎就先拿主意,讓沈爰把一些生活用品搬到了他的那個三居室,今晚暫住這裏。

雖然兩人過去親密無間,但隔了這麽多年再同寝一室,還是有些怪怪的。

易慎在收拾客房,沈爰捧着熱果汁站在客廳落地窗前俯視街區。

視線的前方,站在這個高度往正東方望去,正巧能俯視對面別墅區的西部,她家的那棟房子占地面積最大,位處中央,很明顯。

不過可惜二十五樓太高了,不然能看得更細些。

她看着看着,思緒忽然空白。

不知怎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易慎獨自一人,五年間一夜疊着一夜,站在這裏,望着她家別墅的畫面。

她都快忘了,這個小區,這房子,曾經是奶奶甩在易慎臉上的難題。

曾經是逼一無所有的他,被迫二選一的難堪。

“沈爰。”客房裏的人叫她。

沈爰還有些木讷,回應:“幹什麽。”

“你去我房間裏的衣帽間,最左側櫃子裏拿一套新的床單。”易慎交代。

“哦。”沈爰這才将視線從遠處別墅裏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中挪開,放下杯子,走向他的卧室。

走進他的卧室,實際上這是個衣帽間,衛浴和卧室一體的套間。

沈爰摸到他的衣帽間,從左側櫃子裏翻出新的床單,拿到床單以後,她沒有立刻離開。

沈爰往旁邊看,突然想看看他的島櫃。

放腕表和袖扣的島櫃裏…會不會有她做的那對皇家藍袖扣呢?

她起身,往外面看了一眼,輕手輕腳往衣帽間裏面走去,沈爰開了燈,看了看他的衣服,一半是正裝,一半是休閑便服。

沈爰瞧見一水的黑衛衣和黑外套,哂笑:“除了黑色還會不會穿點別的顏色啊…”

她走向放在中央的島櫃,一眼望去,整個人頓在原地。

沈爰的腦子亂了。

目光所及之處,島櫃的表面一層,沒有腕表也沒有袖口。

黑色絨面海綿層,鑲躺着各種品類的寶石,在燈光照耀下閃爍着斑斓的光芒。

沈爰抱着床單湊上前,扶着玻璃罩,一個個辨識。

粉色調的高淨度帕帕拉恰,橙色調的黃藍寶,鴿子蛋大的帕拉伊巴,數十顆海螺珠,紅彩高亮歐泊,紫藍寶,祖母綠,皇家藍,成串的大顆澳白珠……

哪一樣拿出去幾乎都能換套一二線城市的房子了。

她是不信易慎對這些石頭珠寶有收藏興趣的,哪怕是在以前,也是因為她喜歡這些石頭,易慎才會跟着了解…

珠寶的璀璨墜成沈爰眼眸裏搖晃的碎光,她起身,拿着床單轉身出了衣帽間,腳步有些急促。

沈爰走到客房門口,看見易慎正彎着腰整理疊被子,她盯着他的寬背,“……床單,拿來了。”

“我還以為你迷路了。”易慎調侃一句,回頭,看出她表情不太對勁,挑眉詢問。

好像有鼓槌在腦子裏咚咚咚地砸,心髒如擺鐘一樣搖晃不止。

沈爰望着他,試探着,翕動唇瓣:“易慎。”

“為什麽偏偏買這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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