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Venus
Venus
Venus:66.
沈知松如今七十五歲高齡, 精神頭頂不住,在外面應酬幾個小時就會乏。
所以到宴會稍微坐了會,跟濱陽商圈這些人簡單寒暄幾句後, 他就張羅着回家休息。
彭芹一輩子舞文弄墨, 更是對這些銅臭味場合沒興趣,丈夫一說累了, 她就給司機打電話來接。
司機今天鬧肚子,兩人下了車他就跑去廁所,這都參完會了,他接到電話, 才慢吞吞從衛生間出來。
沈知松夫婦被一行人恭送出來, 上了車。
兩人走後, 宴會仿佛才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老兩口走了, 沈爰交代給易慎的“任務”也宣告結束,他杵在一邊, 暗自松了口氣, 漫不經心聽着周遭讨論的商圈動向。
他今天開車,不喝酒,酒杯裏是檸檬水, 易慎滿腦子都是一會兒完了事去接那位大小姐吃點兒什麽。
昨天是不是提了一嘴想吃湘菜了?
濱陽城區裏有誰家湘菜做得好來着……
就在這時,易慎舉起杯子仰喉, 水灌到嘴唇的瞬間, 大腦靈光一閃——
他心跳頓然漏了一拍,轉身跑向門外。
“哎?易總怎麽了!!”
“這麽急去幹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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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麽事了……”
易慎拿出了瞬間爆發的速度沖向自己的車子, 啓動後如迅雷般駛出會所山莊, 奔向盤山路口。
他臉色陰郁恨,不得把油門踩到底, 開着車,使勁錘了下方向盤,“操!”
易慎在那瞬間,突然想到了剛剛看着從走廊閃過的那人究竟哪裏眼熟。
那是霄粵灣來的,是祁侯世身邊的人。
直覺告訴他,要出事。
他追了一路,終于追上了沈知松夫婦所乘坐的轎車,果然,車子一直以高速行駛,行駛狀态處處透着詭異,不管是直行還是彎道,都沒有慢下來的跡象。
易慎踩壓油門,追上,和那輛車平行駕駛,他降下車窗,不斷鳴笛。
鳴笛足足十下,轎車駕駛位的車窗降下,司機恐懼的臉龐映入易慎眼底。
“怎麽回事!!”易慎喊。
司機死死握住方向盤,目視前方,能看出他的顫抖,他大喊:“剎車沒用!!!速度降不下來!!”
“怎麽辦,我所有辦法都試過了!就是降不下來!”
“車子好像有問題!”
兩輛車還在平行高速運行,不斷盤在下山路上,山路不同于普通路段,這種車速太容易出事故。
易慎額頭疊出青筋,喊他:“二老怎麽樣!!讓他們把安全帶扣死!!”
“已經扣好了!”司機眼淚都快出來了,“怎麽辦!我會死嗎!!”
“抓緊方向盤,抓死了!別慌!”易慎對他喊:“現在立刻打交警!冷靜!放心,你死不了!”
司機已經慌張到手抖挪不開位置,易慎替他撥通了交警的電話,交警快速了解情況以後,易慎把兩輛車所在位置,即将進入的區域交代清楚。
交警立刻出動,在速度降下來之前,幫他們把道路疏通。
郊區偏遠,最近的交警大隊趕到需要時間,但索性,這片區域的道路來往車輛幾乎沒有。
高速路上,轎車仿若在以不可控的速度墜向死亡。
而在一側始終伴随的黑色路虎,像是那只在用生命攔截死神的護衛犬。
就在這時,後座的車窗降下來,易慎看見了沈知松。
他護着彭芹,坦蕩鎮定,喊易慎:“離我們遠點!危險!”
司機吓得淚流滿面,快尿褲子了。
易慎餘光與沈知松對視,斬釘截鐵:“我不會讓你們有事兒!放心!”
喊完,他命令司機:“把後座車窗搖上去!!”
衛星地圖顯示,以轎車當前的車速,不能安全完成之後每個路口角度的轉向動作,只要拐就是直面撞擊。
如果一直直行,他們前面,盡頭是一個還在修路的大坑。
車必須停下來。
瞬間,易慎預見了絕望的結局。
落下某個決定之前,他腦海裏浮現出今早沈爰窩在自己懷裏,因為一些無聊話題笑得花枝亂顫的可愛模樣。
易慎抖動勾唇,握緊方向盤。
他倒是疼習慣了。
就是見不得她又哭。
“握緊方向盤,我幫你停下來!”易慎對司機喊,他的擲地有聲和自信,無形間給對方力量,“靠向你右側的山壁!用車體側面和山體刮蹭!摩擦減速!”
“我用我的車在左邊幫你!!”
司機搖頭,鼻涕眼淚甩一臉:“我不敢!我不敢!”
"再等等!交警馬上就來了!"
易慎告訴他:“還有九百米,我們就他媽掉坑裏了!”
他的眼睛黑得發亮,已經率先加速,車身超過轎車半個左右,逐漸靠近。
“我說了。”
“你們死不了。”
…………
沈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趕到的醫院,大腦一片空白,不斷回蕩着張世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
像刺,猝不及防把她紮透了。
跑到急診部,她腳下一軟,不小心摔了一跤。
路過的護士過來扶她,沈爰眼淚啪嗒就掉了出來。
哭腔如潮水湧來,堵住她呼吸的喉管,沈爰雙腿都在發抖,單膝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抽噎失語,眼淚成串地掉。
直到有兩雙有力的手,把她從地上摟着起來。
是哥哥們。
沈綽皺緊了眉,用力攬着她肩膀。
沈逾嗓音很低,也壓抑着,捏住她的手,安慰:“圓圓,來,站起來。別怕。”
“哥,哥哥…”沈爰怕得止不住顫抖,只怕往前一步,面臨的結果,就是她無法接受的。
“圓圓……”
“圓圓,奶奶在這兒呢。”
這時,兩道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三兄妹紛紛擡頭,看見了坐在走廊盡頭的老兩口。
像是剛從外傷處理室出來。
沈爰頓然淚崩,不顧一切地沖向他們,單膝跪下抱着他們,拼命感受他們溫熱的體溫:“爺爺!奶奶!”
沈知松手背受了傷,貼着紗布,撫摸着孫女的頭:“好了孩子,我們好着呢……”
彭芹紅了眼睛,死裏逃生後嗓音也顫抖:“沒事了啊,圓圓,我們沒事……”
兩條懸空的石頭,落地了一顆,沈爰哭糊了視線,回頭,左右張望:“他呢,他人呢。”
她抓着奶奶的手,恐懼到極致:“奶奶!易慎呢!!”
彭芹和沈知松面面相觑,最後,誰都沒說話。
沈爰徹底傻了。
…………
事故的全過程,沈爰已經在張世和爺奶口中了解完整。
最後是易慎的車和山體同時反複剮蹭轎車,才讓它在掉進大坑之前停了下來。
轎車冒了濃煙,在起火之前,易慎滿頭是血地撲過去,把三個人全都救了出來,最後倒地,昏迷不醒。
身上不知道傷了多少處。
搶救室的紅燈還亮着,綻放着吞噬生命的恐怖光芒。
她被帶到這裏,等一個自己無法左右的結果。
沈爰坐在手術室前,目光呆滞地盯着那紅色燈光,盼它熄滅,又怕它熄滅。
淚都流幹了,只剩下一具盛滿空殼的洶湧畏懼。
張世是第一個趕到醫院的,跑前跑後安排好了所有,還吩咐叫人壓下出車禍可能會爆發的新聞輿論。
他微微喘着氣,走向丢了魂一樣坐在那兒的沈爰。
張世眼睛也紅了,緩緩蹲下,把手裏沾着血的機械腕表,顫抖着遞給沈爰。
她木讷地轉頭,看向他手裏的表。
就是在這個時候,沈爰才瞧見,表盤裏機械結構之下,鑲嵌着的暗藍色皇家藍碎塊寶石。
藍寶石透着微光,與玻璃表盤上的殷紅血跡對沖靈魂。
易慎沒有告訴她的那些秘密,張世借着這個機會,全都告訴沈爰。
因為他怕自己不說,那些用心,就真的永遠被埋葬了。
“沈小姐,大學的時候是不是送給過老板一對藍寶石袖扣?”
沈爰接過機械表,讓它躺在自己手心裏,“是啊……皇家藍,藍寶石。”
“易總很珍惜那對袖扣,我跟在他身邊工作的時候,他就每天都戴着,尤其是出席重要場合。”張世盯着那塊表,陷入回憶:“他不懂寶石,所以請了最好的師傅,時常養護着那對袖扣。”
“好像是三年前,易總聽說,您會和學校教授參加倫敦的某個珠寶慈善晚宴,讓我去弄到了邀請函。”
“他推掉很多工作,也要跑一趟倫敦,我想,他可能是太想你了,想見你一面。”
“但是,他去了,卻沒能見到你。”
沈爰恍然,喉嚨突然一片酸苦,點頭。
是啊,她本來要去的,但在知道他也會出席後,卻選擇了躲避。
原來,原來,他想見她。
“那天倫敦下了雨,沒見到你,他在街上走了很久。”張世說:“不巧那天,那條街有游/行活動,人太多,場面一亂他右袖的寶石袖扣就被擠掉了。”
“易總回到酒店發現丢了一只,冒着雨又跑回去找。”
想到那個畫面,他還是覺得震撼,又感慨。
“沈小姐……”
“易慎他,跪在地上找,每個角落都不放過,我勸都勸不住,他跟魔怔了一樣。”
“好像找不回那只袖扣,他就要瘋了。”
沈爰手指猛然抖動,幹澀的雙眸剎那濕透了。
眼前閃現出,易慎穿着昂貴西裝,卻像個流浪漢跪在倫敦街頭,充耳不聞地摸索着找那只袖扣的樣子。
像丢了魂,誰的話都聽不進去的模樣…她光是想象心都碎了…
所以,重逢的時候,才沒見他戴那對袖扣。
原來是在英國丢了一只……
她還一直為這件事暗自賭氣。
“剩一只的袖扣也沒辦法再佩戴,但是易總又想随時随地看見它,帶着它。”張世指了指她手裏的表:“他就請人把另外一只的皇家藍寶石打碎成小顆,鑲嵌在腕表裏,這樣…就能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了。”
沈爰緩緩收緊手指,握緊腕表,哪怕碎掉的玻璃碴紮着手心,她也不松勁。
她好後悔。
沈爰猛喘一口氣,任由熱淚滾落。
她好後悔。
張世補充:“還有您和易總目前住的那個小區,一開始不叫黛園,是易總投了大筆的錢給樓盤,買下這座小區的重新命名權。”
黛園其實就是——待爰。
…………
張世走後,接到易慎遭遇車禍後,他的律師也趕到了醫院。
易慎的律師,是特地來找沈爰的。
因為易慎生死未蔔,不知道會有什麽情況,所以律師提前找到易慎的保險受益人,提前說明情況。
直到這一刻,沈爰才知道。
除了人生安全險之外,易慎早就做好了遺産分配,倒也沒什麽可分的,他把自己所有的財産都留給了沈爰一個人。
也就是說,一旦他有什麽差錯,沈爰就成了煉鋒的大股東,煉鋒的游戲,包括《璨夜之書》,真的都成了她的囊中物。
有這份遺囑擔保,退一萬步說哪怕沈家沒落了,破産了,沈爰靠着這筆財富,也能過一輩子富貴日子。
永遠不用為三鬥米發愁。
【話說回來,《璨夜之書》這麽成功,當初都是我提給你的idea,易總不得分點好處給我呀。】
【瞧沈小姐這點兒出息。】
【都是你的。】
這些真相如巨石砸下,把沈爰的心一次次碾壓,摔碎。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易慎竟默默做了這麽多。
到頭來,只有她覺得是兩人足足分開了五年。
另一個人,從未把心從她身上挪開過一天。
恍然大悟後襲來無盡的後悔和懼怕。
她接受不了他有半點差池。
她不能失去易慎。
為什麽……
沈爰雙手握緊了腕表抵在額前,在生死一線的紅光下無聲祈禱,願意付出所有,換他平安。
祈禱着,淚再次淌下,她搖頭,苦笑不堪:“我以為…”
我以為……
我以為你會恨我。
可是,你卻偷偷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