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皮

第40章 人皮

上一次回家時, 梁和玉還看了這幅畫許久,兩人罕見地再次談到六歲那晚的慘案。

現在剛過去多久,大哥怎麽可能不記得了?

沈暮雲半邊腦袋刺痛了一下,懷疑地看着梁和玉, 打量眼前這張熟悉的年輕臉龐。

梁和玉的神色不似作僞。他眉頭緊鎖地看着畫, 顯然也受到畫面的刺激, 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往事,臉色微微發白,卻遲遲不肯将視線從畫上挪開。

刺痛感越來越強了。

沈暮雲一動不動地盯着大哥, 難以置信地反問:“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确實沒見過,你居然會畫這樣的作品,”梁和玉喃喃道,“我能看出八音盒和浴缸, 但是浴缸裏的人……你……”

他顯然已經聯想到什麽, 沉默幾秒,轉過頭來和沈暮雲對視。

“你這段時間還好嗎?”梁和玉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手心的汗透過薄薄衣料滲到了沈暮雲的皮膚上,“怎麽忽然想到畫這些?有心事也什麽不跟我說?我雖然工作忙, 但只要是你找, 我一定都會抽時間。”

梁和玉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能證明,他沒有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沈暮雲神色一片空白。

怎麽可能?

沈暮雲一寸寸打量眼前人,确認他的每一個五官都是熟悉的, 然後忍不住伸出手去, 沿着骨相緩慢地摸, 摸到下颌邊緣來回摩挲,确認這是一張完整真實的人皮, 而不是粘貼在骨頭上的恐怖僞裝。

梁和玉被他的反應吓到了。

他以為弟弟犯了老毛病,用力搖晃起他的肩膀,還用另一只手輕輕拍打沈暮雲的臉,皺眉道:”怎麽了?是不是又看到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我馬上給你叫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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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雲:“……”

他被晃得想吐。

但梁和玉的反應讓他感到很安心。

這是完全符合大哥性格的行為舉止,過去這麽多年,只要他在梁和玉面前表現出任何不正常,大哥就會一驚一乍地喊醫生。

沈暮雲在被晃的惡心感中冷靜了一會,身手抓住梁和玉的手臂,勉強從他手心下掙脫出來。

“我很好,”他告訴梁和玉,“不用叫醫生,我只是在确認你有沒有變瘦。”

梁和玉懷疑地上下掃視他。

沈暮雲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往後退了半步,問:“大哥,你确定第一次見到這幅畫嗎?”

梁和玉重新看了一眼油畫,壓住心裏湧出來的恐懼和不适,眉頭皺得更緊一些,點頭:“嗯,如果我之前見到你在畫這些,一定會跟你好好談談。”

沈暮雲:“你上一次回家是什麽時候?”

“七個月零七天前。”梁和玉說得很篤定,他對數字和時間的記憶力向來卓越。

沈暮雲:“……”

微微鼓起的腹部開始咚咚直跳,他下意識伸出手,隔着衣服捂住肚子。

世界好像已經出問題了,他沉默地想。

在他的記憶裏,他清楚記得大哥不久前火急火燎臨時回家,專程來看他新畫的油畫,而且一眼就從草圖裏認出了他想描繪的內容,和他重談二十年前的往事。聊天的過程中,沈暮雲一度接近精神崩潰,那時的“梁和玉”伸手将他攬進懷中,溫柔地跟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每一個細節都無比真實,絕不可能是幻覺。

可在梁和玉的記憶裏,這些畫面全部憑空消失了。

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

……是他産生了難以分辨的逼真幻覺?還是大哥因為過去的心理創傷自動遺忘了部分記憶?

或者,眼前人是假的,是某種披着人皮的怪物,真正的梁和玉還好好待在A國,繼續忙碌他的事業。

又或者……記憶裏的梁和玉才是假的,有什麽東西假扮成大哥,只為了看他的畫、和他聊天。

……

越往下想,大腦的刺痛越嚴重。

沈暮雲臉色逐漸發白,用力捂住肚子,微微彎起腰。梁和玉很快察覺到他的異常,伸手扶住他,道:“怎麽了?肚子不舒服?”

沈暮雲看了一眼腹部。

那裏隆起如四月懷胎,可梁和玉沒有一點反應,像是看不到腹部的異常。

沈暮雲勉強勾起嘴角,搖搖頭,道:“只是中午有點吃撐了……哥哥,你還記得我大學畢業的時候穿了什麽顏色的衣服嗎?”

梁和玉擔憂地看着他,對他的精神狀态深感不安,但還是誠實地回答道:“你穿了淺藍色的條紋襯衣,配深色的寬松牛仔褲和白色德訓鞋。那天還下雨了,我記得很清楚,你想爬到雕塑後面拍照,差點摔跤。”

沈暮雲又問:“我23歲生日的時候,你送了我什麽?”

梁和玉:“二十三歲啊……送你的禮物太多了,這個要想想。”

沈暮雲直勾勾盯住他的臉,安靜等待。

很快,梁和玉給出答案:“啊,我想起來,應該是送了你一塊限量款的LV手表,你還笑我眼光不行,說誰會跑去LV買手表,但我很喜歡那塊表用卡通人物當指針的設計,覺得很配你。”

梁和玉的記憶力一如既往令人欽佩。

沈暮雲仍然不死心,又問:“我初三的時候,你帶我一起逃課去看演唱會,那天我兩發現了什麽?”

梁和玉:“發現我媽和她小情人在前側方的座位接吻。”

沈暮雲:“小學讀的哪個學校?”

“A市一小,我們就差一屆。”

“六歲生日之後……你還記得嗎?”

“……”梁和玉沉默片刻。

這個話題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并不輕松。

許久,梁和玉長長嘆氣,伸手将弟弟柔軟的頭發全部弄亂,聲音有些沙啞,道:“記得。那天是1月8號,你們學校組織冬令營,晚上十一點多大姨接到了老師的電話,說你從房間偷偷跑出去了,到處都找不到。我正好在你家中,第一次看到大姨崩潰成那個樣子……甚至大姨夫自殺過世的時候,她都沒有流過如此多的眼淚。”

“後來我們報了警,還從相熟的安保公司叫來許多人手,滿山找你。後半夜下好大好大的雪,氣溫達到了零下十度,我們都開始陷入絕望,以為你……可等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多,你又平安無事地出現在冬令營的營地裏,沒有任何傷口,就是人看起來受了些刺激,怎麽問都問不出話。”

“再後來,大姨請了六個人,24小時跟在你身邊,一直到你十歲。”

梁和玉看着弟弟漂亮清澈的眼睛:“我都記得,小雲。有時候我也會痛恨自己,為什麽記憶力這麽好。”

沈暮雲陷入了沉默。

他轉頭看向初現雛形的油畫,心中再沒有猜忌。

現在站在他身旁的,毫無疑問是真正的梁和玉。那些年代久遠的瑣碎細節,除了從小有天才之稱的梁和玉以外,再沒有人會記得如此清楚。

他甚至開始疑惑,為什麽自己會懷疑梁和玉的身份?哪怕雙方的記憶出現差異,大概率也是他又産生了幻覺,不可能真的有人會費這麽大功夫假扮大哥,只為了來看看他的畫。

然而,內心深處總有一些想法在蠢蠢欲動,讓他無法控制不斷湧出的奇思異想,慫恿他往危險的方向思考。

……也許真的有人願意為了一幅畫僞裝呢?

就像分不清臉的沈甲、沈乙、沈冰、沈丁一樣,說不定他們都是同樣的怪物,披上了不同的人皮,只為了從四面八方向他靠近。

這個念頭一産生,沈暮雲就陷入了自己都無法描述的強烈恐懼之中,渾身發抖,精神瞬間到了快要崩潰的臨界點,又被治療的效果強行鎮壓,維持着要瘋不瘋的詭異平和。

他看到梁和玉彎下腰,将油畫重新用布蓋起來,然後溫聲接上了之前的話題,問他:“你是在嘗試找回六歲那年的記憶嗎?我能夠理解,小雲,但我想說的是,有時候遺忘也是一種幸運。”

沈暮雲沒說話。

看啊。他想。

真正的大哥經歷過六歲時的血腥慘案,會跟他說“遺忘也是一種幸運”,而來路不明的“大哥”只會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上一個說這句話的人,正好是沈甲、沈乙和沈丁。

沈暮雲在奇異的精神狀态中伸手按住了太陽穴,頂着劇烈的頭痛萌生出了新的念頭:

他得把大哥上次回家時的客廳監控找出來,看看那張臉是不是真的和他記憶一樣完美無缺。

還有。

邀請朋友們來參加生日宴會說不定是個好主意。

沈暮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下一秒,梁和玉溫熱的手掌貼上了他的額頭。

“你看起來真的不太正常,”大哥嚴肅地說,“我需要現在帶你去看醫生。”

沈暮雲擡起嘴角,朝大哥露出冷靜又瘋狂的笑容。

“我很鎮定,”他說,“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不愉快的記憶,這沒什麽,我總有一天要徹底征服它,不能讓它的陰影一輩子拖着我。”

梁和玉驚訝地注視着弟弟,不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好一會,梁和玉嘆了口氣,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用複雜的語氣道:“這次回來,你好像變得很不一樣了……你能這麽想,我和大姨都會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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