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宴會(四)
第47章 宴會(四)
但是沈乙只是一言不發, 目光乍看起來是落在他身上,但瞳孔并沒有焦距,好像一具忽然沒有了靈魂的玩偶。
沈暮雲在他的注視下身體越來越緊繃,忍不住想開口喊他的名字, 又忽然被外面響起的新鈴聲打斷。
沈淩山:“啊, 一定是沈醫生他們來了。”
沈暮雲轉頭看向玄關。有了沈丁的教訓, 他沒有立刻起身去開門,而是很快收回目光,有些緊張地喝了一口眼前的果汁。
可惜, 桌邊誰也沒動。
小姨道:“小雲,你去呀,你的朋友我們都不怎麽認識。”
沈暮雲僵了一下,朝小姨笑了笑, 下意識看了眼沈乙, 緊跟着又看了眼廚房裏沒露面的女裝沈丁,然後才站起身,不怎麽積極地朝大門走過去。
外面的人非常有耐心,按了第一下後便一直安靜等待。
沈暮雲慢吞吞走到門邊, 拉開門把手——
門口居然站了兩個人。
左邊那位穿着材質上等的POLO衫和西裝褲, 手裏拎着不怎麽起眼的禮品袋。右邊那位穿着襯衣和牛仔褲,頭發長到肩頭, 懷裏捧了一大束鮮豔的紅玫瑰。
而他們的臉,無一例外都被白霧籠罩, 再加上兩人并肩站立的原因, 沈暮雲很難集中精神去辨認他們的五官和神色, 只能來來回回混亂地打量他們的衣着和身高,試圖從更簡單的細節裏獲得答案。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開口。
“生日快樂。你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 這可真值得好好慶祝。”左邊的客人說。
“相親進行得還順利嗎?希望我沒有來得太晚。”右邊的客人帶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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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雲緊緊抓着門把手不放,發現自己竟然連聲音的區別都聽不出來。
理智接連受到沖擊,他心緒大亂,無暇深想為什麽臉盲症偏偏針對甲乙冰丁四人,只是飛快地挪開視線,含含糊糊試圖蒙混過關:“沈醫生、冰哥……你們終于來了,請進。”
兩人都沒有動。沈暮雲能夠感覺到,他們都在深深看着自己。
片刻,左邊那位先行動起來,跨進玄關,将禮品袋放在鞋櫃上,熟稔地自己穿上拖鞋,走到餐桌邊。
那頭很快傳來談笑的聲音,沈暮雲聽見媽媽叫他“沈醫生”,再跟小姨和大哥介紹沈甲的身份,幾人很自然地聊起了沈暮雲治療的細節。
……原來那位是沈甲。沈暮雲想。
那麽眼前這位,就是沈冰。
可沈冰為什麽不動呢?
沈暮雲無法精準地分辨他的神色,目光悄悄落在玫瑰花上,心髒開始咚咚直跳,一些微妙的預感湧上頭頂。
他從鞋櫃裏拿出一次性拖鞋,往後連退幾步,客氣地勾起嘴角,生疏道:“快請進,冰哥。”
沈冰還是不動,宛若一尊雕塑。
也許是因為沈冰遲遲不進來,那頭的聊天聲慢慢停了,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門口。
沈甲的聲音消失之後,沈冰才開始移動。
他把花換到左手,換上拖鞋,徑直朝着沈暮雲的方向邁步過來。
沈暮雲頭皮微微一麻,像是被看不見的電流擊中了腦髓體,又忍不住往後退。可他後退的速度完全比不過沈冰接近的速度,眨眼的功夫,沈冰便走到他身邊,再自然不過地攬住了他的腰。
沈冰的左手還捧着花,孤零零的右手用了非常大的力氣,幾乎是将沈暮雲牢牢禁锢在自己身邊。
沈暮雲瞳孔收縮:“你……”
沈冰低下頭,趁他張嘴說話的間隙,無比精準地堵住了他的嘴唇,用舌頭撬開他微張的牙齒,極為順利地入侵他的口腔,卷住舌尖,掃蕩黏膜,制造出清晰的水聲。
沈暮雲震驚得完全忘記思考。
沈冰似乎很滿意他的呆愣,鼻腔裏發出輕笑,一口咬在沈暮雲被沈甲留下痕跡的地方,把懷裏人咬痛了,又馬上用舌尖溫柔地舔舐,仿佛他們兩是天底下最纏綿、最親密的情侶。
沈暮雲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從未想過沈冰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如此出格,可口腔裏的柔軟觸感又提醒他,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這件事的的确确在現實世界裏發生了。
半分鐘後,混合的唾液已經開始順着嘴角往下流,沈暮雲終于回神,開始用力掙紮。
沈冰意外地沒有勉強,很快和他分開,兩人的嘴唇之間牽出了長長的銀線。
環繞在他腰間的右手也跟着收了回去,轉而牢牢握住沈暮雲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形式。
客廳那頭鴉雀無聲。
靜到沈暮雲甚至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
他緩緩轉頭,看到梁和玉連酒杯都掉在了身上,香槟完全打濕了他的褲子,可他一動不動,只驚訝地注視着玄關;旁邊的小姨嘴巴張成了O形,眼睛裏不再是八卦帶來的興奮,而是難以置信的驚悚;而再旁邊的媽媽已經完全沒了表情,手緊緊地捏着高腳杯,像是要把玻璃捏碎掉。
還有沈乙、沈甲……以及不知何時回到餐桌邊的女裝沈丁。
所有人都看着沈暮雲。
這些灼熱的目光彙聚到一起,把沈暮雲的大腦燒成了漿糊。
他神色麻木,不願去思考這混亂的一切,木偶一樣被沈冰牽着,重新回到修羅場的中心。
沈冰将玫瑰花放在了長桌的最中間,在之前沈丁坐的位置裏坐下。
“兩位伯母,大哥,”他禮貌地跟沈暮雲的家人打招呼,“初次見面,我叫沈冰,和暮雲是同事。”
受到了過大刺激的三人沒什麽反應。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得晚了,”沈冰又道,“我沒有錯過小雲的相親和生日宴吧?”
沈暮雲已經做不出什麽反應。
說吧,都說出來。他自暴自棄抿起被咬破的嘴唇。
一段時間的沉默,梁和玉長長嘆氣,歉意濃濃地看了弟弟一眼,像是終于知道為什麽弟弟抗拒邀請朋友到家裏來,并由衷後悔當初自己的提議。
旁邊的沈淩山勉強笑了笑,小心地看了一眼沈丁,又悄悄打量沒見過面的沈冰,看上去頭很痛。
“絕對是誤會了,小冰,”她強裝冷靜,若無其事地說,“什麽相親宴,沒有的事,今天只是給暮雲慶生。林姐,客人都來齊了,讓廚房上菜。”
林姨此時一句話都不敢說,趕緊逃去了廚房。
不多時,豐盛的晚餐如流水般端上餐桌。
最後一道菜落桌,沈淩山還來不及憋出幾句客套話,餐桌邊忽然響起了輕柔的、足以讓任何人聽之動容的啜泣聲。
衆人又是一靜。
幾道目光膽戰心驚地投向沈丁。
果然,這位美麗、優雅、個子極高的女生用寬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臉,肩膀不停抖動,看起來在極力忍耐,可還是無法控制情緒,絕望地當衆流下眼淚。
想到剛才她是如何滿懷憧憬、如何訴說對沈暮雲的狂熱愛戀,梁和玉忍不住低下頭去,心情複雜地伸手捂住額頭。
沈留江顯然也沒料到內向的外甥在外玩得這麽花,嘴角抽搐幾下,趕緊端起酒杯,狂喝酒以掩飾尴尬。
沈淩山……沈淩山作為宴會的主人,只能直面現實。
她當了二十幾年老總,在商場叱咤風雲,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崩潰。
她絞盡腦汁,正要開口先把自家兒子訓一頓,又聽見坐在沈丁對面的沈冰開了口。
“是我的錯,”沈冰的語氣依舊冷靜,聽起來和平日裏一樣淡然,仿佛只是在聊今晚的菜色,“我早就知道沈丁的存在,但還是忍不住勾引了暮雲。”
沈暮雲:“……”
他擡起頭來,心如死灰地看向頭頂的水晶燈。
一定是幻覺吧,他想。
現實世界裏的沈冰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沈丁又怎麽會穿成女裝哭泣?
可身邊的沈冰還在繼續往下說。
“我愛他,或者說,沒有人能克制住不愛他。”沈冰平靜又瘋狂地陳述,一如那日在餐廳裏的火熱告白,“從見他第一面開始,我處心積慮接近他,給他寫情書,約他吃飯,趁他迷糊的時候和他接吻,再發展到跟他在車裏共度良夜。我知道這一切在人類社會裏看起來不道德,但我無法控制。”
沈冰淺茶色的瞳孔轉過來,沒有看沈暮雲,而是直勾勾看向了沈淩山。
“伯母,我和暮雲已經私定終身。”他抛下這顆炸.彈。
沈丁緊跟着哭得更厲害了。
沈淩山的瞳孔在地震,嘴唇輕張:“你……你們……”
沈冰:“我不願意離開暮雲,我想對面的沈丁小姐也是一樣。您不是要為暮雲挑選伴侶麽?我們把選擇權交到您手上。”
沈丁的聲音顫抖不已,拼命壓制住啜泣,一頓一頓道:“我……我可以給暮雲生孩子,伯母,如果您……想要孩子,就會選我,對吧?”
沈冰道:“我比暮雲年長,可以更好地照料他的生活和工作,也不會造出孩子來讓他勞累。如果您更希望小雲活得輕松些,可以選我。”
沉默。
幾秒後,不起眼的桌角,沈乙諷刺地哼了一聲。
衆人的精神狀況已經如同驚弓之鳥,立刻把視線投向沈乙,生怕連這位極有職業道德的助理也說出驚世駭俗的話。
沈乙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目光掃過桌上的所有人,提出了新的選項:“既然沈冰和沈丁都可以成為候選人,我為什麽不行?我最熟悉老板的生活習慣,也跟老板親近的時間最多,而且,我能他們和平相處。”
沈淩山脆弱地拔高了音量,反問:“和平相處?!”
“和平相處,”沈乙重複,“您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伯母。”
沈淩山手指發抖,失去了言語。
四個客人裏面,只有沈甲還沒有對這場鬧劇發表言論。幾人謹慎地将目光挪過去,懷疑地打量起沈甲。
沈甲看起來有些陰郁。
他喝了一口香槟,然後朝衆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啊,真是該死的人類醫生守則。”
沈淩山的理智已經岌岌可危,幾乎要從椅子裏站起身,擔心連這位主治醫生都對沈暮雲懷有不正常的感情。
然而,沈甲并沒有向沈乙那樣加入混戰。
他把杯子裏的香槟喝光,拉開笑容,戲谑地支起下巴,尾音拖得很長:“不用擔心,親愛的伯母,作為雲雲的私人醫生,我百分百遵守醫德,絕不會加入競争行列,一定嚴格自律,直到把雲雲治療得像小嬰兒那樣煥然一新——”
“不過,”他話鋒一轉,加深笑意。“我覺得大家的提議都很好。”
“您現在擁有了豐富的選擇,男兒媳,女兒媳,或者幹脆統統收下……”沈甲愉快地笑了起來,“我想,您對暮雲的婚姻要求一定能得到滿足,真是一場完美的相親宴。”
“你說對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