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魔術
第48章 魔術
沈淩山:“……”
她并非保守家長, 在結婚之前放縱過好幾年,甚至不是沒嘗過多角關系,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把這些事情與沈暮雲聯系在一起。
她深知自家兒子的性格。
沈暮雲從小便敏感、單純、寡言、孤僻,完全不愛社交, 讀書的時候幾乎不出門, 到了大學之後才有所好轉, 但也僅限于維護最表層的人際關系。
再加上身體一直不好,沈淩山早早就和梁和玉私下約定,做好了接力養他一輩子的打算, 根本沒考慮過他的婚配問題。
而現在——
人太多了。
事情太颠覆了。
太……太難以想象。
沈暮雲這段時間到底在幹什麽?是她工作太忙所以忽略了兒子爆發的青春期嗎?
怎麽……怎麽……突然之間冒出一個、兩個、三個……
沈淩山的目光從每一位客人臉上緩緩劃過,用力吸氣,再呼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嘴角止不住抽搐, 沉默許久才勉強開口:“什麽相親宴,你們一定是誤會了,今天真的只是給小雲過生日。”
沈甲乙冰丁四人用各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她,顯然一點也不信。
沈淩山也有所猜測, 他們大概率也只是想借相親的由頭, 迫不及待地要求一個名分。
“名分”兩個字一浮現在腦中,沈淩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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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啊。
她伸手捂住臉。
沈乙冰丁還沒有放棄他們的自我推銷, 對相親一事深信不疑,并以為剛才提出的條件沒能打動丈母娘, 開始繼續游說。
他們發言非常有秩序, 必須一個講完、下一個才接上。而且一旦其中某位開始說話, 其他三位都會變得很沉默,細看起來的話甚至稱得上呆滞。
沈乙最先開口:“我知道老板家裏的經濟實力, 但大家族和大家族的聯姻,也意味着麻煩的親屬關系和不單純的夫妻感情。老板身體又不好,如果遇到難搞的聯姻對象恐怕很不好過。伯母,我想您一定明白。”
我能不明白嗎?還用得着你來教我當媽媽?沈淩山眉心直跳。
沈丁似乎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說話語無倫次、斷斷續續:“我可以給前輩生一整窩小孩,他們能跑得滿地都是,抱着伯母的腿叫齊聲叫奶奶。”
梁和玉倒抽了一口氣,像是聽到了什麽恐怖故事。
沈冰道:“還是清淨一點好。我和暮雲是同事,學的也都是藝術,有很多共同話題,也有不錯的感情基礎。我們會成為世界上最親密的伴侶,互敬互愛,白頭偕老。”
沈甲聽完,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往自己杯子裏倒滿了酒,神色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別的什麽。
沈淩山也想喝酒了。
沈乙很快開始第二輪推銷,她一口氣灌幹淨杯子裏的香槟,崩潰地打斷他的話,道:“各位,各位,先聽我說。”
甲乙冰丁四雙眼睛都轉向她的方向,空氣中彌漫起焦灼的氣氛,好像一群學生在等待老師給出最後的排名。
沈淩山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別開臉去,道:“首先,很感謝你們來參加生日宴。”
她在“生日宴”三個字上加重語氣。
“然後,我覺得沈暮雲年紀還小,婚姻的事情我暫時不替他考慮,也不打算介入下一代的戀愛關系,”她迅速把燙手山芋甩回給兒子,誰叫他不提前跟家裏商量,一下惹出這麽多情債?
“不過如果他幹了什麽不道德的事情,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她又假裝正派地補充了一句。
飯桌重新靜了下來。
片刻,沈甲開口,總結了沈淩山的發言:“所以,您一個都沒看上。”
“……”沈淩山飛快往後靠近椅子裏,連連否認,“不是,我可沒有這麽說,我只是……只是尊重你們下一代的選擇。”
于是,灼熱的眼睛們齊刷刷轉向沈暮雲。
沈暮雲正沉默地坐在椅子裏,好像忽然對牆壁上的畫産生了莫大的興趣,眼也不眨地盯着壁畫,完全沒有和他們對視的意願。
“雲雲。”沈甲喊他。
沈暮雲裝死。
“大哥。”沈冰轉向旁邊的梁和玉。
梁和玉馬上站起身,幹笑道:“啊,剛才酒喝得太多了,有點想上洗手間……失陪失陪。”
沈丁:“小姨……”
沈留江像是被嗆到,一陣咳嗽,然後柔弱地伸手撐住額頭,也看向壁畫:“怎麽有點頭暈……我喝多了,嗯,一定是喝多了。”
沈冰仍然不甘心,伸手去攬沈暮雲的腰。手指碰到皮膚的瞬間,雕塑一樣的沈暮雲突然活了過來,幾乎從椅子裏直接跳起,似乎想起了極為重要的事情,大步朝着花園的方向跑了過去。
“還有一位客人沒來!”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們先吃,我去接沈夜星!”
“……”
四位客人的臉色同時僵住。
“等等,老板……”沈乙出聲,試圖留住沈暮雲。
沈暮雲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花園裏。
桌上剩下沈淩山、沈留江兩姐妹,和四名客人面面相觑。
沈淩山清清嗓子,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臉上露出假笑,給兒子作掩護,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在最近的沈乙碗裏,招待道:“吃吧,快吃,不然菜要涼了。”
幾秒的沉默,終于,桌上響起了瓷器和筷子輕微碰撞的聲音。
……
沈暮雲藏在花園的灌木叢裏試圖冷靜。
灌木叢旁邊就是新建的狗屋,可蛋糕還原封不動地擺在裏面,大黑狗真的沒有來。
外面太黑了,他感到不适,又不想回到客廳裏去看那四張根本無法分辨的臉,只把能自己藏進植物枝葉的陰影之中,緊緊抱住膝蓋。
一離開客廳,很多剛才沒能留意的小細節湧到頭頂。
他想到了沈丁說話時,沈乙像木偶一樣死氣沉沉的臉;還有沈甲進門時,沈冰僵硬又遲鈍的身形;以及四人藏在迷霧下面仿佛完全一樣的五官、永遠不能同時走動的規則……
這些信息在嘗試拼湊出一個結論,但對于人類來說,光是思考關于“怪物”的真相,便足以擊垮整個意識。
他的大腦出現了bug。
關于沈甲、沈乙、沈冰、沈丁的記憶全部混在了一起。
他們穿着同樣的衣服,發出同樣的聲音,頂着同樣認不出的五官,一會坐在餐廳裏跟他告白,一會站在診床邊替他檢查,一會又拉開了車門,幫他拎走背包……
沈暮雲用力晃動腦袋,卻把一切晃得更加糟糕,甚至連夢境的記憶都開始摻和進來。他看了一眼客廳玻璃透出的燈光,總覺得裏面的四人剛才不是坐在椅子裏,而是長在蠕動的樹根之上,像恐怖片裏的人臉鬼樹,上半身沒有任何異樣,下半身的血肉卻完全扭曲在一起,擰麻花一樣擰着猙獰的繩。
……停下。
靈感被刺激得越發敏銳。
沈暮雲抖得厲害。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以相親的理由将四人叫到家中,是……是因為懷疑他們披上大哥的人皮,堂而皇之走進他家裏?
這段記憶一冒頭,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他本就卡住的大腦啓動了自我保護機制,徹底死機了。
他怔怔地蜷縮在灌木叢裏,眼睛和腦袋疼痛欲裂。
……
壽星跑掉之後,生日宴不會太長。
不多時,梁和玉推開花園的窗戶,壓着聲音對外面說:“小雲,回來吧,我們把你的情人們都送走了。”
等了片刻,沒等到回應,旁邊的沈淩山說:“應該上三樓去了,花園後面有個小電梯,直達畫室。”
梁和玉:“我上去看看。”
窗戶輕輕關上,家人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花園裏依然只有花草被夜風拂動的簌簌聲。
沈暮雲鼓起的腹部在狂躁跳動,大腦像一鍋沸騰的魔藥,咕嚕咕嚕在等待制造出最後的成品。
——直到一雙冰涼的手從後面環住他的腰和雙腿,将他從灌木叢裏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
“哦……我的雲雲,”來人身上帶着甜膩的腥香,黏糊糊地呢喃低語,“吓到你了嗎?可憐的寶貝……對不起,我們太心急,準備也不夠充分,沒能讓伯母當場定下你的婚事。”
沈暮雲緩慢地擡起疼痛的眼睛,看向抱住他的人。
下一秒,他的瞳孔迅速收縮到極致,一動不動地盯住眼前的臉,仿佛在看一場驚悚又詭谲的魔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