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斯內普視角3

第37章 斯內普視角3

記憶是混沌的海潮，泥沙俱下，在事實之外還混合着無數磅礴的情感，随着每一次回憶沖刷他早已堅硬的心智。

斯內普是個喜歡思索的人。他無時無刻不在思索，他會思索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探究自己所遇到的每一個人，洞察他們的思想，揣測他們的想法，在那之後，他甚至學會了一門可以更快捷地獲取他人腦中之物的法術：攝神取念。

剛接觸到攝神取念這個咒語之時，斯內普腦中曾經劃過一道想法：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擁有秘密，所有人都有不想為他人所知的陰暗，他想要探究那些秘密和隐藏的黑暗……

他想掌握一切。

入學之前，斯內普對霍格沃茨滿懷期待，他認為自己能夠在這裏結識自己真正的同類，他能在這裏學到能幫助他變得更強的魔法，他能一步一步走得更高。

但在入學之後，斯內普發現自己的想象有些過于美好。

斯萊特林是一個叢林一樣的地方。

這裏沒有蜘蛛尾巷那些總是用厭惡眼神打量他的麻瓜，也能讓他吃飽飯，在溫暖舒适的宿舍睡個好覺，和別的同學一樣穿着款式相同的巫師袍……

但這裏的人依舊信奉着實力，家世，依舊不把他放在眼裏。

純血出身的人天然地擁有更多資源，他們從小就被魔法熏陶，他們有錢，有人脈，能輕易地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們的起點都需要斯內普奮鬥許多年。

斯內普別無選擇，他必須變得更強，強到讓所有人都忘記他的出身，忘記他的窘迫。

他在斯萊特林小心地沉默着，在角落裏傾聽旁人的談話，獲取零零碎碎卻能串聯起來的情報。

他有技巧地去和那些純血出身的同學交談，讓他們給自己留下一個好印象，從那些人口中獲取更多的信息，甚至包括一些從他們手指頭縫裏漏出來的好處……

斯內普在斯萊特林也成功交到了“朋友”。埃弗裏和穆爾塞伯，他們是他的室友，也是兩個非常好的人脈資源。

埃弗裏是純血出身，家庭條件很好，從他的暗示中，斯內普得知他的父親能接觸到伏地魔。而穆爾塞伯是個有點瘋的家夥，他喜歡研究黑魔法，在宿舍和公共休息室都毫不避諱地讨論不可饒恕咒。斯內普沒有傻到像他那樣把自己正在研究的東西都說出口，但他偶爾會跟穆爾塞伯探讨探讨，畢竟學東西有時候也需要他人的經驗才行。

斯內普在心裏其實并不太看得上埃弗裏和穆爾塞伯。

埃弗裏除了血統之外一無是處。他愚蠢，傲慢，殘忍，說話不怎麽過腦子，真正該表現的時候卻又畏縮，斯內普認為這種人的未來不會有什麽太大出息。

穆爾塞伯甚至連血統都沒什麽可說的，他沒埃弗裏那麽蠢，但也只是稍好一點罷了，距離“聰明”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這段路和徒步橫穿南極洲差不多。他的殘忍更加顯而易見，這家夥甚至和斯內普讨論過：能不能用奪魂咒控制所有麻瓜，讓世界重返奴隸制社會。

斯內普覺得認真回答這個問題都是對自己智商的一種侮辱。

但也是這兩個他眼裏最愚不可及的人，率先發現了斯內普感情上微妙的苗頭。

“喂，西弗勒斯。”埃弗裏在某次飛行課結束後笑着問他，“克勞奇是不是迷上你了？”

斯內普搖了搖頭：“我們只是朋友。”

“這話也太見外了，她可是個漂亮活潑的純血小妞，她的父親是魔法部法律執行司司長，你對她難道就沒有任何想法？”埃弗裏繼續慫恿，“我說，你要是真把她俘獲了，那好處可就太多了。”

穆爾塞伯在一旁也一起鼓吹：“我說西弗勒斯，你跟她打好關系可真是高明。我聽說老克勞奇很有希望當上下一任魔法部長，但他那個脾氣又臭又硬，多少人想跟他打好關系都找不到門路。你究竟使了什麽招，能讓他女兒那麽喜歡你？”

斯內普只是平淡地笑了笑，笑意都沒有進入雙眼：“沒用什麽招數，機緣巧合認識，她可能覺得和我聊得投緣吧。”

他沒有否認伊芙琳喜歡自己的事，就讓斯萊特林的人這樣認為下去也好。這種認知能讓他們對自己有所忌憚，也能隐形地提高一點他的地位。斯內普會利用一切他能利用的事情，即便是他目前所擁有的最純粹的東西——友誼。

而且他根本不覺得像伊芙琳那樣要什麽有什麽的純血大小姐會喜歡上自己。

她和自己交上了朋友沒錯，她很欣賞自己也沒錯。但這并不是因為西弗勒斯·斯內普是個閃閃發光的值得人喜愛的人，這僅僅只是因為伊芙琳·克勞奇是個太過善良、太過天真爛漫的人。

她太善良，太講義氣，以至于在偶然撞見他被波特和布萊克圍攻的時候，竟然選擇一個人撲上來，奮不顧身地為他助拳。

斯內普并不是第一次和波特幾人發生沖突了。之前他們的沖突有來有回，斯內普并不覺得自己讓他們兩個讨到了什麽便宜，只是這次他疏于防範，僥幸讓波特和布萊克撿到了漏而已。

那天已經臨近宵禁，他在圖書館呆的時間有些過長了。在離開圖書館時，周圍一片寂靜，而他也放松了警惕，思考着一個可以加以聯想的問題，慢慢地準備返回宿舍。

變故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波特和布萊克沖了出來，他們瞄準斯內普，同時喊道：

“塔蘭泰拉舞！”

“門牙賽大棒！”

這是兩個很低級的惡作劇咒語，低級，但是有點效果。“塔蘭泰拉舞”讓他的身體失去平衡，“門牙賽大棒”則是讓他無法清晰地念咒。斯內普在被命中之後就瞬間在腦子裏閃過許多反擊的手段：有沒有什麽不需要清晰念咒的咒語……

似乎并沒有讓大門牙的人也方便念出的咒語，他此刻想不到。但斯內普深知打架這種事必須要抓住每一個機會，破綻稍縱即逝，而現在，波特和布萊克對着他大笑就是一個致命的破綻。

于是他直接放棄了巫師戰鬥的方式，他撲了上去，揪住波特的頭發，直接抓着往地上狠狠地磕。

他聽見布萊克瞬間變得驚慌的叫嚷，斯內普心裏在冷笑。在家裏被嬌寵着長大的波特大少爺和布萊克大少爺顯然沒什麽打架的經驗，而斯內普在蜘蛛尾巷好歹也是見過不少實戰例子的。

斯內普使出渾身力氣和波特撕打着，他的內心毫無恐懼，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退路。

沒有人會來幫他，他只有他自己，還有他的拳頭，他的魔杖。

“——兩個打一個，要不要點臉？艹！”

撕扯中，他忽然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那個聲音音調極高，憤怒，憤怒到發着顫，而且斯內普恍惚地發現自己好像很久沒在霍格沃茨聽到別人說髒話了，更別提是女生說髒話，這讓他想起蜘蛛尾巷，想起那些在灰撲撲的院子前面尖利咒罵的男男女女。

然後一團金色的東西向他撲了過來。

那是一個滿頭淩亂金色長發的小姑娘，那是伊芙琳。

她的臉都扭曲了，眼睛瞪得老大，滿是兇狠。斯內普之前倒是見過她這個樣子，那是在他們初次見面的火車上，她就是以這種精神面貌反駁波特和布萊克有關斯萊特林的論點的，沒想到這次的受害者也依舊是波特和布萊克。

伊芙琳顯然是有計策的，她可能沒打過架，但她不是傻子。她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波特的眼鏡薅了下來，然後遠遠地扔到了另一邊。這是相當精彩的一個應對，斯內普甚至瞬間感覺有些欣慰，但伊芙琳的下一個動作就讓他渾身一激靈：

伊芙琳抓住波特的一條胳膊，毫不猶豫地張口咬了下去。

斯內普：…………

布萊克沖上來拉架，斯內普總覺得這家夥對伊芙琳有點意思，就算沒有那種意思，布萊克顯然也不讨厭伊芙琳，他不會希望伊芙琳跟他的好哥們兒波特用這麽不體面的方式撕打的。

“你怎麽咬人！松口，松口！你是巫師，你怎麽可以咬人！”

斯內普心想：咬人算什麽，要是伊芙琳再陰狠點，什麽戳眼睛，踹□□，撒土，拽頭發，有的是辦法。

伊芙琳松口了，她擡起頭，結果出其不意對着布萊克的肚子又打了一拳！

幹得漂亮！

好樣的，伊芙琳！

斯內普幾乎想要鼓掌了！

她站起來，頭發亂得就像是打人柳的枝條。但伊芙琳立刻撲向他，抽出魔杖：“你沒事吧？咒立停！”

斯內普身上的魔咒效果都消失了。伊芙琳看起來非常擔憂，她的尾巴垂在身後都不動了，斯內普知道她是真真切切地擔心自己。他并沒有回複她，而是先用縮小咒将自己的門牙變了回去，然後這才重新擡頭。

他知道自己剛才門牙奇長的樣子一定很可笑，但伊芙琳好像根本就沒覺得這是什麽好笑的事情。她怒意蓬勃地擋在他身前，對着波特和布萊克一通狂吠……不是，一通狂罵。

“快滾！都給我小心點，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們以多欺少，我半夜去你們宿舍，把你們頭都剃禿，褲子扒了吊到禮堂門口！”

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在把波特和布萊克罵走之後，她轉過身，看向他的表情重又變得難過起來。

她看起來很傷心，很自責，好像他被波特布萊克打了都是她的錯一樣。

但是伊芙琳似乎又并不想讓他發覺到她如此深切的難過，她在調整表情，雖然效果不太好，但她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容，故作輕松地說：“沒事了。對不起啊，我跑步太慢，反應也慢，要是快一點就不會讓你被他們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小。

她在小心地觑他的臉色，尾巴也十分僵硬。

斯內普看着她，腦中思緒紛雜混亂。他想起了許多事，想起了許多人，但那些雜亂的碎片只是一閃而逝，斯內普的理智依舊運轉着，他依舊像往常一樣，直接看穿了伊芙琳的想法。

是的，在讀到“攝神取念”這個咒語的用法時，他思考過用這個咒語去窺探他人的秘密，讓他人在自己眼中無處遁形。

但斯內普內心知道，他永遠不會對伊芙琳使用攝神取念，因為他不必。

伊芙琳實在是太好讀懂了。她在斯內普面前是從無矯飾的，坦率真誠的，甚至還有一條可以随時暴露她情緒的尾巴。他非常輕易地就能推理出伊芙琳的想法，而他甚至都不需要用提問去驗證了——他早就驗證過，他總是對的。

斯內普并沒有對伊芙琳産生什麽遷怒的情緒，可能是因為她表現出來的難過讓她看起來太可憐了，而且她還因為急切暴露出一個大秘密：

伊芙琳從入學開始就在練習阿尼馬格斯。

斯內普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她的尾巴，他的直覺讓他認定她的嘗試必然和那條尾巴有關。但斯內普并沒有暴露他對伊芙琳尾巴的了解，他只是不動聲色地點頭，然後用“狼人”的話題逗了逗她。

果然，伊芙琳在被質疑是狼人的時候跳了腳，她焦急的樣子特別可愛。

斯內普的心情早已平複下來，他好整以暇地指揮伊芙琳整理好她自己的頭發，還教訓了她幾句，讓她學着點女巫的戰鬥方式，別上來就咬人。

伊芙琳忙不疊地點頭。

“還有，你為什麽說剛才左手動不了？現在這不是可以動嗎？”

聽到這個提問後，斯內普察覺到伊芙琳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

這絲違和好像錯覺一樣，因為伊芙琳的表現如同往常，她自己都不太知道為什麽剛才左手動不了，可能是因為第一次打架，突然的刺激讓她無法動彈。

斯內普沒有深究，他只是把疑問壓到心底，自然地和伊芙琳道別。

從那之後，伊芙琳好像更喜歡跑來找他了。

她把斯內普當做了共享秘密的好朋友，每次看到他的時候尾巴都搖得特別起勁，雖然原來他們兩個見面的時候她的尾巴就已經搖得夠起勁的了。

霍格沃茨的第一個暑假，伊芙琳依舊保持了給他寫信的勢頭，還極力邀請他和莉莉一起出來玩。她非常有大小姐風範地打包票，說他們只需要來就行，她包攬所有費用，還用了“錢花不完會被她爸爸拿去交學費”這種荒唐的理由來欲蓋彌彰。

當然，斯內普和她們一起出門了。

盡管他覺得這趟旅程一定會很累，很熱，可能還要給她們擦屁股，但是他還是去了。

他們一起去了倫敦，去看了白金漢宮，還去了唐人街。伊芙琳在唐人街就好像回家了一樣，一看到唐人街那個鮮紅的牌匾，她的尾巴就止不住地在搖，肉眼可見地興奮又快樂。

她撲進唐人街，東跑跑，西轉轉，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她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帶他們找一家最正宗的中餐館，然後就非常有使命感地“噠噠噠”進店探查，滔滔不絕地給他們講她的判斷小妙招。

伊芙琳會講中文。而且從她和那些華人無障礙的自如溝通來看，她的中文水平非常高，甚至高到了和母語使用者一樣的水平，更讓斯內普感覺意外的是，她不僅僅掌握了語言，還對相應的文化了如指掌。

伊芙琳很聰明，斯內普一直知道。只是她從沒有這麽鋒芒畢露地表現出來過。

她說她學會中文的方法是在家看書，而且她的父親巴蒂·克勞奇也會使用多國語言。斯內普倒不覺得光是看書和口頭練習能達到這個程度，至少伊芙琳本人對這門語言還有相應的文化相當熱愛，而熱愛就是驅動伊芙琳的動力。

斯內普忽然對這門語言有了一些興趣。

回到家後，他去二手書店買了一本教中文的書。那本書很淺顯，大致就是拼音和日常用語。斯內普花了一個暑假就把它看完了，然後準備購買難度更高一些的書籍。

二年級開學，斯內普的霍格沃茨生活并沒有什麽太大變化。

布萊克的弟弟小布萊克進了斯萊特林，他長得和布萊克很像，但性格毫不相同。

雷古勒斯·布萊克是個稍顯安靜，倔強，心有城府的小男孩。斯內普在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這不會是個麻煩精，事實也的确如此，雷古勒斯很快融入了斯萊特林，據說他的飛行課成績很好，只要他想，就很有希望加入斯萊特林的魁地奇隊。

而伊芙琳的阿尼馬格斯變形也提上了日程。她說麥格教授要她開始嘗試着從第一個變形步驟實施，從她的表情和尾巴，斯內普能看出來她滿懷期待，但又十分緊張。

她确實很緊張。而阿尼馬格斯也确實很難。

因為曼德拉草葉子的效果，伊芙琳這幾個月的狀态都不是很好。剛含上一片新葉子的時候她會亢奮幾天，話變得很多，但過去這陣兒後她就開始昏昏沉沉，上課不由自主地打瞌睡。

她顯然對自己的這種狀态很不滿意，但她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堅持下去。

斯內普并不介意為她提供幫助。他把自己的課堂筆記借給她抄，因為伊芙琳的需求，他也開始注意記錄課堂筆記了。而且伊芙琳也非常非常喜歡他的課堂筆記，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她還把斯內普一年級的魔藥課本要走了，仿佛那是什麽金子一樣的寶物似的。

伊芙琳的嘗試失敗了很多次。但斯內普不覺得她會一直這麽失敗下去，因為他知道伊芙琳不是高爾和克拉布那樣腦袋空空的蠢豬，而且她有着全力支持她的家人、教授，還有朋友。

她是一個生活在幸福裏的孩子，她也知道這一點，并用盡全力地向對她釋放過善意的人進行獨屬于她的回報。

2月的滿月之夜，伊芙琳的阿尼馬格斯第一步成功了。他們一起前往禁林，采集露水，然後制成阿尼馬格斯的魔藥。

斯內普并不覺得這次夜游是一種負累和勉強。盡管他知道伊芙琳覺得又欠了自己一份人情，但斯內普本身對阿尼馬格斯就頗為好奇。

他沒有想要練習阿尼馬格斯的欲望，他想過這個可能性，只是他覺得此時阿尼馬格斯對自己而言沒有用處，而且他也親眼目睹了伊芙琳為此付出的種種努力，斯內普覺得此時時機并不成熟。

顯然，對于能和他一起出來夜游，口口聲聲說“我的膽子很小！”的伊芙琳是相當興奮。

她在禁林裏蹦蹦跳跳地走着，腳步聲比他的要輕快許多，而且她一直在唱歌，唱着旋律陌生，但十分好聽的中文歌。

斯內普能聽懂一些詞句的意思，比如“月亮”、“夢想”、“生命”之類的，可歌詞的意思連起來他不是太能理解。最近他懈怠了對中文的學習，因為平時需要他研究的黑魔法和魔藥類資料就已經夠多的了。

他覺得自己還是得把中文書撿起來多看看。

伊芙琳很輕易地就把有求必應屋的位置告訴了他。她知道這個秘密的分量，但她毫不吝啬于和他分享。

斯內普漸漸地在習慣這種和伊芙琳的相處方式，她把自己劃到了一個可以全然信任、又能全然付出的小小保護圈裏，他不需要擔心自己在她心裏的形象，不需要懷疑她的動機，更不需要對她有所警惕和防備。

這種感覺是陌生的。也是讓他恐懼的。

斯內普不知道自己能否将完全的信任交付給伊芙琳·克勞奇，盡管他已經熟知了她的本性，能預判她的行動，能看穿她的想法，可他還是在猶豫。

這不是對伊芙琳·克勞奇的猶豫。

斯內普不讨厭伊芙琳……他喜歡這個朋友。

她很有趣，她很聰明，跟她聊天總是很愉快，她能提出很多天馬行空出其不意的見解，她能燦爛快活地哈哈大笑，她會為他打抱不平，她在乎他的想法，崇拜他，尊重他，理解他，關心他，也喜歡他。

她的坦率和熱情甚至讓莉莉都誤會了。斯內普發現莉莉最近總喜歡把他們兩個往一塊兒湊，好像指望着他們能發展出什麽不一樣的東西似的。

斯內普清楚，世界上沒有天長地久。

艾琳·普林斯愛上托比亞·斯內普的時候一定也向往過天長地久，但是他們的結合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劇。再熾烈的感情都會被消磨殆盡，無論多麽完美的初見都會一點一點地褪去朦胧的光環，最終變成“平常”或“後悔”。

斯內普不敢賭伊芙琳·克勞奇會不會對自己永遠抱有這樣的善意和熱情，他對人性沒有什麽期待，他也不相信什麽“我們永遠都會是好朋友”的承諾。

他只是希望……

希望他們的友誼，能夠延續得更久一些。

暴風雨之夜在他們考試結束的那一天來臨。伊芙琳已經等了太久，斯內普也在期盼着這一天。

他沒有待在斯萊特林他的宿舍當中，他挑了一個有窗戶的空教室，一邊看書一邊等待，等待閃電劃破天際的那一刻。

“轟隆”！！！

整個教室都被閃電的威光照亮，斯內普立即放下書，他快步走出教室，走向城堡大門的方向。

他知道，伊芙琳能選擇的變身地點只有一個，那就是操場。

伊芙琳可能會去找麥格教授，但是麥格教授不會留她在辦公室進行變形的，因為那樣會有一定的風險，動物形态受到驚吓的話極有可能會導致失敗。

而且他很清楚伊芙琳骨子裏那點微妙的瘋狂，她會喜歡暴風雨的，她的格蘭芬多特質一定鼓舞着她沖入磅礴的大雨之中，在自然的偉力下完成最終的轉換。

斯內普來到了城堡大廳。他坐在之前夜游時他們二人約定的集合地點，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起來。

雨聲中，他靜靜地呼吸着。

伊芙琳的阿尼馬格斯，會是什麽樣的呢？

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揭曉。

“吱呀——”

城堡大門輕輕地被推開了。

斯內普看向發出聲響的地方，借着閃電的光芒，他看到了那只濕淋淋的動物。

那是一只幾個月大的，耳朵耷拉，眼睛亮晶晶的金色小狗。

她幾乎和斯內普想象得一模一樣，但是卻比他的想象更加完美。

她渾身上下所有毛發都被雨浸濕了，濕透了，一縷一縷地向下滴水，濕淋淋的留下一串腳爪印。她擡起頭，嘴巴裏叼着魔杖，看起來機敏又好奇，聳動着鼻頭，輕輕地在空氣裏嗅聞着——然後對着他的方向豎起了尾巴。

被發現了，斯內普意識到，但他依舊一動不動。

他注視着那只金色的小狗對着他歡快地跑來，她好像已經習慣了用四爪走路，沒有順拐。斯內普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操心毫無道理——伊芙琳就算飛行水平不怎麽樣，走路這種基本技能也不至于一竅不通！

金色小狗在他面前停住，她仰起頭，尾巴用力搖擺着，就像是以往每一次她見到斯內普時那樣，毫無遮掩地表現出純然的喜悅。

那一刻，斯內普的心驟然一軟。

他有些遲疑，但他的遲疑很快就被戰勝了。此時他的心強迫着他擡起手，慢慢地、溫柔地放到那只如此喜愛着他、信任着他的小狗的腦袋上，給予她鼓勵和祝賀的安撫。

恭喜你，伊芙琳。他想着，唇角微微勾了起來，他早就料到了，她的阿尼馬格斯就會是這樣一只歡快又可愛的金色小狗。

“嗷！！！”

出乎意料，阿尼馬格斯的野性實在太過強大。伊芙琳沒有保持住她的理智，她竟然直接撲了上來，無比親昵地帶着一身的水和泥點子撲到了斯內普的大腿上。斯內普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被如此攻擊，他狼狽地差點向後栽倒，要不是他的雙腿勉強地勾住了椅子，他現在已經頭朝下摔下去了。

斯內普趕緊抓住小狗的兩只前爪，盡力和她溝通：

你是個人類，快點找回自己的理智，變回自己人形的模樣！

金色小狗聽懂了他的話，她走到一旁，很快就原地旋轉着抽條長大。

斯內普卻後悔了。

他注視着面前渾身淌水、衣服黏在身上勾勒出曲線的少女，狼狽地想要移開視線。

伊芙琳對此毫無所覺。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像是個小孩子了，而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臉上剛綻開笑容，忽地，她僵住了。

然後她就開始接二連三地打噴嚏。

斯內普原本的窘迫在此時都化作了無奈。

他指點着伊芙琳撿起她自己的魔杖，給她形容了一番她阿尼馬格斯的模樣：他早就為了伊芙琳查過犬類圖鑒，很輕易地就分辨出她阿尼馬格斯的形态是金色的邊境牧羊犬，也正是最聰明的犬種。

和她非常相配。

伊芙琳非常高興，原本對于自己是貓還是狗的糾結顯然早就被她抛到了腦後。興奮之餘，她忽然又變了臉色——她的情緒和想法總是這樣飄忽不定。這回她開始看向自己的身後，然後傻頭傻腦地轉起了圈圈：

“小尾！小尾！小尾呢，我的小尾！”

“我的尾巴不見了！”

斯內普立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啊，她的尾巴。

那條令他無比困惑，但是又挺喜歡的金色大尾巴。

伊芙琳看起來也不在乎什麽保密了。她板起臉，露出一副“我要說很重要的事情！”的表情，宣布她要告訴斯內普一個沒幾個人知道的秘密。

斯內普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表情很正常，盡量波瀾不驚地去聽這個他早就在第一眼見到伊芙琳時就知曉的秘密。

“我，我出生的時候，就帶了一條尾巴！”

伊芙琳坦白的樣子很可愛，非常可愛。她很嚴肅，越嚴肅就越顯得可愛。

這份可愛源自于坦誠，以及她隐藏在嚴肅緊張背後那顆對他重視關切的心。

她竹筒倒豆子一樣把尾巴的來龍去脈都說了，果然，和斯內普猜測的一樣，她練習阿尼馬格斯的直接緣由就是那條尾巴。斯內普将她所述內容與自己的猜測一一應證，甚至想起了之前她織的那條毯子——尾巴上掉的毛多，拿來編織倒是一個很不錯的利用手段。

斯內普并不介意。看到他的反應之後，伊芙琳顯然也松了口氣。

她的身上依舊濕噠噠的。斯內普想起她剛才的那一串噴嚏，很懷疑她如果接着這麽折騰下去的話，明天很有可能會感冒。于是他開口轟她回去，趕緊休息睡覺。

伊芙琳愉快地答應了。

斯內普轉身離去，他聽見伊芙琳那雙被水浸透的小皮鞋發出了兩聲“咕叽咕叽”的踩踏聲，接着，她開口叫住了他。

“西弗勒斯！”

他側過半個身體，看向昏暗中的少女。

她金色的頭發濕噠噠地黏在身上，看起來無比狼狽，可她的笑容卻燦爛得猶如夏日暖陽。

“謝謝你在這裏等我，謝謝你給我做魔藥，謝謝你陪我去禁林！你真好！我——”

斯內普此時看向她的眼神非常非常的軟。

他知道，他知道她的感謝，正因他知道自己的付出都被她記在了心上，所以他才會像這樣幫助着她，把她也放在了心裏。

她也很好，他，或許也該感謝她這樣的信任。

伊芙琳抿了抿嘴唇，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她還在笑着，只是笑容多了絲腼腆，還有點猶豫。

最終，她張口了。

這一次，她吐出的是另一種語言，她很熟悉的，并以為他聽不懂的異國之音。

她說：

“我真喜歡你啊。”

我真喜歡你啊。

那一刻，斯內普知道自己聽懂了。

他聽懂了，聽懂了她羞澀又缱绻的語氣，還有那再簡單不過的話語中無比震撼的真心。

伊芙琳對他說：我真喜歡你啊。

“我覺得，兩年前能夠在火車上認識你，乃至和你成為朋友，實在是特別特別幸運，也特別特別讓我覺得幸福的事。”

“我這輩子活到現在好像遇到的淨是快樂的事！”

她依舊笑着，看起來真的無比幸福，無比快樂。

因為伊芙琳就是那樣想的，即使此時斯內普的腦子已經快轉不動了，可無論是他的理智還是情感都知道，她确确實實是這樣想的，她沒有任何必要對他撒謊，她也沒有對他撒過謊。

她說：遇到西弗勒斯·斯內普，讓她感到幸福與幸運。

伊芙琳覺得，和他相遇是幸福與幸運的一件事。

她說：我真喜歡你啊。

“所以，我要把我的幸運和快樂都發送給你！”

她伸出手，幼稚得好像小孩子一樣，做出一個射箭的姿勢，還發出了“啪咻！”的拟聲。

斯內普感覺自己真的中了一箭，他的心被射穿了，穿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洞，呼呼地漏着風，漏着呼嘯而過的狂風。

在這樣不管不顧、令人震驚的一通表演後，伊芙琳看起來心滿意足，她蹦跳着遠去，還脫下了鞋，哼着他已經能聽懂的歌：

“對你愛！愛！愛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So we love love tonight……”

她的聲音逐漸遠去。

斯內普靜靜地站在原地，渾身發燙。

該死。

——該死！

他明明沒有淋雨，可為什麽他好像要發燒了！

是伊芙琳·克勞奇在對他表白！明明是她在表白，但為什麽——

他的心跳那麽劇烈，臉又那麽燙？

西弗勒斯·斯內普僵硬地轉過身，向着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方向，游魂一樣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小狗的家庭出身對于斯內普來說是有一定壓力的。

剛結識的時候，斯內普因為小狗優越的家境對她有一些警惕和不滿。但小狗有先天優勢：尾巴。

尾巴把斯內普的注意力轉移了一點。

之後小狗就用自己的坦率熱情善良把斯內普的心防迅速扯掉了。

斯萊特林的環境對斯內普也有一定影響，斯萊特林的人認為斯內普和小狗交好是為了巴結她，巴結老巴蒂，當然斯內普自己不是這麽想的，小狗也壓根兒沒往那個方向想過（“拜托！他可是斯內普！斯內普跟我交朋友哎！嘻嘻！”）。雖然兩個人的友誼不會因此有什麽動搖，但斯內普在斯萊特林的那種輿論環境下不免內心會考慮更多，比如他和小狗的差距，以及小狗憑什麽那麽喜歡自己。

小狗對自己的認知是一個可愛聰明善良的女巫，因為上輩子的經歷，她沒把自己擺在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但斯內普眼裏的她是魔法部高官的女兒，純血大小姐，天然地他就會思考這樣一個大小姐到底圖自己什麽，究竟喜歡自己什麽。

因為他自己都不是很喜歡他自己。

小狗沒有跟他聊過這個，斯內普當然也不可能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但是小狗永遠會用自己的直球告訴斯內普：你值得。

快快長大談戀愛吧寶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