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章
44 第 44 章
◎三個人的青梅竹馬◎
淩數本來是回來給靳修竹拿點日常用品的, 但周煜林讓他幫忙去把靳修臣的東西都收拾一下。
半個月的期限,已經到了,靳修臣無論如何都必須得搬走。
又考慮到靳修臣的腿斷了, 不方便行動, 怕他以這個為借口,賴在這兒不走, 周煜林又不想自己動手幫他,這才勞煩淩數。
淩數把靳修臣的東西,都用一個大箱子裝好, 等收得差不多時, 他想着最後檢查一遍, 就在屋裏到處翻翻。
結果不小心把枕頭弄到了地上。
卻聽見嘩啦一聲,他心裏疑惑, 就把枕頭撿起來,到處捏捏。
還真讓他捏到了一個東西。
于是淩數把枕頭拆了,然後找到了一個本子。
第一頁上面, 竟然寫着周煜林的名字。
随手一翻,他瞬間了然——這是周煜林的日記本。
而每個日記上,标下的日期,竟然都是十年前。
淩數本來打算放回去,看別人隐私也不太好, 但餘光突然瞥見一句話, 讓他合上本子的手頓住了:
——修竹哥會死。
他皺着眉,開始看這本日記,越看越是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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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完, 淩數腦袋都被巨大的信息量, 沖擊到了麻木。
他就那樣拿着那個本子, 坐在原地發呆,直到一個人突然撲上來,發瘋似的搶他手裏的東西。
淩數被撞翻了,背磕在床頭櫃的尖角上,疼得他直抽氣。
靳修臣來很寶貝地把本子抱在懷裏,滿臉戾氣地看着淩數,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活剮:“你看了多少。”
淩數從地上坐起來,揉着被撞疼的地方:“都看了。”
靳修臣推着輪椅過去,立在淩數身前,居高臨下地睨視他,語氣冷到發寒:“你敢說出去試試。”
淩數:“我說出去對我又沒有好處。”
靳修臣眯了眯眼,像是要将他洞穿:“你最好是。”
看了那個日記本,淩數大概能猜到靳修臣跟周煜林之間的糾葛了,他心頭驚駭,對靳修臣的忌憚更多了幾分。
淩數瞥了他一眼:“你是什麽時候看過這個日記本的?”
靳修臣冷然:“跟你沒關系。”
淩數:“我還以為,我們這段時間已經建立起了革命友誼。”
靳修臣淡淡地:“一碼歸一碼。”
淩數挑眉:“我也是想幫你,如果你想追回周煜林的話,就得把你們之間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不然我怎麽知道你們的問題症結在哪兒?怎麽好幫你?”
他其實只是想知道,這個本子裏寫的東西,是真是假?又有幾分真假?
在周煜林日記裏講述的那個故事中,靳修竹會死,他想知道,這件事會不會發生。
很顯然這個本子是被靳修臣藏起來的,是他的秘密。
如果淩數選擇去問周煜林的話,可能會被靳修臣報複,所以他只能盡可能地來套靳修臣的話。
靳修臣眼神閃了幾下,嘴唇蠕動,似乎有些動搖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按照淩數教的在改變,雖然周煜林沒有回頭,但對他的态度,确實好了一點。
哪怕只是一點點,他心裏都是歡喜的。
他看到了希望,所以絕不會放棄。
靳修臣掙紮片刻:“你想知道什麽。”
淩數:“你是什麽時候看到日記的?”
靳修臣如實回答:“高中。高一,那時林林還跟我不熟。”
那時在周煜林眼裏,他們還只是見過幾面的陌生同學。
靳修臣也還只是個經常被同學霸淩,卻從不服軟的學校刺兒頭,三五天都在打架,還次次一挑多都打贏了,名聲很大,也很臭。
淩數若有所思:“這個本子裏寫的,都是真的嗎?”
靳修臣:“一半真,一半假。”
淩數:“??怎麽說。”
靳修臣嗓音緩慢:“我們都活在一本書裏,這是真的,我在看到日記本後,用自己的劇情去檢驗過。”
淩數頓時心頭一揪,這麽說靳修竹會死的事兒,也是真的??
他着急問:“假的那一半呢?”
靳修臣:“不算假,只能說是,因為林林,有些劇情被改變了,所以變成了假。”
淩數:“比如?”
靳修臣看着他:“比如靳修竹會死這個結局。我不傻,你最關心的是這個吧。”
淩數不可置否:“那你就當我們是在做交易吧。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兒,我幫你解決你的問題。”
靳修臣:“可以。”
淩數:“所以靳修竹的結局,為什麽會改變。”
靳修臣淡淡道:“原書裏,他是被老頭子推出去當擋箭牌,意外被我弄死的,但現實裏,我通過林林知道了劇情,我怎麽可能放過老頭兒?”
他熟知劇情,所以避開了靳修竹,直接弄死了靳老頭子,于是靳修竹在劇情微妙的連鎖反應下,活了下來。
本來靳修臣想過,要不順手一起弄死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好人,但又不想讓林林恨上他。
思來想去,他最後選擇把靳修竹關進了瘋人院,再欺騙周煜林,說自己已經放過了靳修竹。
起碼這樣,就算日後周煜林知道真相,還有挽回的餘地。
聽完這番話後,淩數心裏實打實地松了口氣。
假的就好,劇情已經過去了就好。
只要靳修竹平安,什麽都好。
淩數琢磨了下:“那你,跟周煜林之間……你是因為看到了日記本,才去接近他的嗎。”
靳修臣微垂下眼:“是。”
淩數心裏有了幾分了然:“為什麽?就算日記裏的是真的,他在故事裏的用處也不大,對你報複靳家,幾乎沒什麽作用。”
周煜林就單單地,只占了一條反派的感情救贖線。
可以說,他存在的意義,誕生的意義,就是為了救贖書裏的反派靳修臣,他的所有劇情,都跟靳修臣綁定,除此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配角。
淩數想不通:“他到底,有什麽值得你圖謀的?”
而且一圖,就圖了十年。
這要是是演戲,那靳修臣能拿影帝獎吧。
靳修臣睫毛微顫,整個人的神情都軟和了下來。
他手指愛憐地撫過日記本:“值得啊……他當然值得。”
“從小到大,沒有人在意我,父親不喜歡我,母親只把我當累贅,大哥也厭惡我,傭人都欺負我……我連朋友都沒有。”
“我什麽都沒有……一無所有。”
靳修臣忽然扯起嘴角,流露出一副癡相:“只有他,只有他是為我而誕生,為我而存在的。他是我的,注定是我的。”
淩數沉默了,一時間心情複雜。
靳修臣:“你知道我當初,看到這個日記本,是什麽感受嗎?”
“我哭了,高興哭的。我覺得他一定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我以前受了那麽多苦,都是因為我需要遇見他,需要被他救贖……”
他說着說着,笑得溫柔至極,卻有一股子瘋癫味兒,但語氣和神情仍然是柔軟的:
“我甚至覺得,我以前吃的那些苦,都變得很值得……只要他是我的。”
“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
淩數忍不住嘆氣,原來這個人,對周煜林的瘋狂偏執,來源于這裏。
淩數:“但你這樣,真的是愛嗎?你真的愛他嗎?”
他覺得更像偏執和占有欲。
靳修臣突然變得情緒激動:“當然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愛他!”
淩數客觀分析:“那只是你以為,我看到的,僅僅只有占有欲。”
靳修臣胸口起伏,冷冷地盯着他:“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嗎?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你們只是自以為是,憑着自己看到的那麽點事情,就高高在上地來審判我,試圖定義我這個人,還有我的愛。”
淩數頓了下,無法反駁,其實他本應該最能理解,這種被人審判和定義的感覺的。
因為他跟靳修竹也是,彼此在愛恨交織的婚姻中掙紮。
別人看到他們那樣惡劣地相處,一個簡單的‘怨偶’一詞,就概括了他們的所有,否認了他們之間,恨中交雜的愛。
那些愛,跟恨一樣深刻,怎麽能被無視呢?
淩數又問:“你是愛他的?什麽時候愛上的呢?”
靳修臣稍微平複一些,目光飄忽:“很久很久前,遠比我看到那個日記本的事件,還要早……”
他跟周煜林其實,很早前就已經見過了。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靳修臣九歲時。
—
那一年的春天,周煜林的父母帶着他,來家裏做客。
那時周煜林也才九歲,父母還很恩愛,剛搬來這座城市,想去見一下故友,就牽着他去了靳家。
還告訴他,靳家有個比他大幾歲、還很優秀的哥哥,讓他以後跟哥哥學習。
那時周煜林太小了,一個人在靳家的園子裏亂跑,結果園子太大,把自己轉昏頭了,忘了怎麽回去。
其中稀碎的回憶,過去太久,他已經不記得了。
唯獨還有點印象的,是那天他路過一棵櫻花樹時,有個小孩從上面掉了下來,吧唧一下摔在了他面前
當時周煜林都吓傻了,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以為那個小孩會哭,還摸了摸自己的兜,掏出一顆糖,等着哄他
結果那個小孩兒,起初被摔懵了,緩了會兒後,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聲沒吭,更別提哭。
但看他皺成枯樹皮一樣的紅臉蛋兒,顯然他是很疼的,疼得龇牙和渾身哆嗦。
畢竟是從那麽高的樹上掉下來。
周煜林害怕地問:“你、你胳膊腿兒沒斷吧?”
靳修臣甩甩胳膊,又踢踢腿兒,最後含着晶瑩的淚珠朝他搖頭。
周煜林眨巴眼:“你要哭嗎?看着挺疼的,可以哭,不丢人……你已經很堅強、很勇敢了。”
靳修臣還是搖頭:“有人疼的小孩,才可以哭……我,不行的。”
周煜林反應了會兒,才明白他的話,想了想,低頭把自己兜裏的糖都掏了出來。
小小的手掌,托着一堆花花綠綠的糖果,遞了過去:“那你多吃點糖吧。吃糖就會開心。”
靳修臣只是看着他,沒接。
很快,周煜林聽到父母在叫他,就把糖都塞進了靳修臣的兜裏,急匆匆地走了。
但從那後,他幾乎沒在靳家見過那個孩子,就逐漸淡忘了,也不知道那個小孩兒,就是靳修臣。
他的記憶裏,只有靳修竹。
但靳修臣卻記住了那個,說他勇敢,說他哭也不丢人的小孩。
他喜歡那個小孩兒。
第一次見面就喜歡。
……
靳修臣的眼神湧上一股冷漠的恨意:“他先遇見的人是我,明明就是我,根本不是靳修竹。”
淩數表情一言難盡:“那後來呢,他跟靳修竹關系好,一直往靳家跑,你們總有機會見面吧。”
靳修臣咬着牙,搖搖頭:“老頭兒覺得我不體面,性格也不讨喜,不讓我見任何客人。”
“還有靳修竹,他那時一看到我,就會受刺激尖叫,所以老頭兒不準我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靳修竹看到他一次,受一次驚吓,他就會被靳老爺子毒打一次。
每次都是吊起來,用鐵衣架抽,生生抽掉半條命,白皙瘦弱的小身子上,滿是猙獰可怖的紅痕,讓人看着都心驚。
夏天的時候,傷口發炎潰爛得尤其快,經常一身流着膿水,散發着怪味兒,他都惡心自己。
靳修臣垂下眼,那麽委屈又難過:“其實每次林林來找靳修竹,我都在的……”
周煜林跟靳修竹在卧室看書時,他就在外面的牆角邊蹲着,好奇地聽兩人說話。
周煜林跟靳修竹在池塘邊玩兒時,他就在旁邊的大樹下躲着,直勾勾地看着周煜林。
周煜林跟靳修竹一起上學放學,他每次都保持十米的距離,一直偷偷地跟着他們。
每回有點什麽好吃的,好玩兒的,靳修臣都會趁着周煜林不在,偷偷塞進他的書包裏。
但周煜林都以為,那些新奇的草編螞蚱,還有不怎麽甜的糖,以及難吃的餅幹,都是靳修竹給他的。
也以為,從小到大,那些欺負他的孩子,是被靳修竹收拾後,才變得安分的。
還以為他在外面闖了禍,都是靳修竹幫他收拾好爛攤子的。
周煜林的記憶裏,永遠只有靳修竹。
其實青梅竹馬的,一直都是三個人。
而那十多年一直照着周煜林的月亮,是靳修臣,而非靳修竹。
靳修臣喉嚨艱澀:“我什麽都不是……我到底是什麽呢。”
“明明應該是三個人都存在的記憶,三個人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卻不存在……”
“我好像一只下水道的老鼠,從地縫裏偷窺人間,偷看他們幸福……我也想跟林林玩兒,想跟林林牽手,想陪着林林……但我什麽都不是,他甚至不記得我……”
“我就那麽看着他,望着他,好像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樣,望了好多年……”
說到最後,靳修臣難忍哽咽,顫抖着眼皮,痛苦地閉上了眼:“我愛了他不是十年,而是二十年。”
他看着周煜林從小長到大,一直在他周圍小心翼翼地呵護着。
在靳修臣還不知道什麽是愛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愛着周煜林了。
靳修臣喉嚨喑啞:“結果你們都來跟我說,我這不是愛,我不愛他……我怎麽可能不愛他……”
聽到現在,淩數心裏都發堵,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了。
他終于理解了,靳修臣對靳修竹瘋狂的敵意。
也理解了在周煜林靠近靳修竹時,這個人為什麽每次都發瘋,瘋到不正常。
靳修臣的愛無疑是扭曲的,極度偏執的。
但這确實是愛,而且再沒有人能比得上的深刻的愛。
淩數:“那你為什麽,不把這些事告訴他呢?”
明明後來有那麽多機會,靳修臣都可以跟周煜林坦白,但他沒有說,寧願被周煜林誤解,寧願被所有人說他瘋癫,都沒有說。
靳修臣眼眶緋紅:“我要怎麽說?跟林林自首,說我就是個窺探了他十幾年的變态?如果有人這樣對你,你不怕嗎?”
“我知道我不正常,我不想吓到他。”
而且……而且他小時候肯定特別醜陋。
不然怎麽會,所有人都說他性格陰暗,都對他厭惡至極。
那樣的他,真的配站到周煜林的眼前嗎?
他害怕看到,周煜林的眼裏,也出現同那些人一樣的厭惡神色,害怕被周煜林讨厭。
那時的靳修臣,極度自卑,敏感。
周煜林就像是他偶然撿到的一顆珍珠,他甚至都不舍得用自己的髒手去碰,害怕弄髒了珍珠。
靳修臣:“本來我這輩子,或許都不會靠近他,只會在遠處安靜地看着他,直到有天,他在學校的天臺午休後,落下了這個日記本……”
他說着又笑起來,笑得那麽幸福,但又夾雜着苦澀:
“當時看完他的日記,我就想啊,我們是天生一對,他就是我的,該是我的,感謝老天,我甚至感謝這個讓我吃盡苦頭的傻逼世界。”
那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多年望月,有天月亮忽然墜落,剛好跌進了他的懷裏。
于是守月人,終于有了擁有這輪月亮的勇氣。
靳修臣傻傻地笑:“我終于有了勇氣,決定靠近他,走到他的面前。”
“我想給他最好的東西,但又怕他嫌棄,我只能拼了命地對他好。這一次,沒有靳修竹了,我不會再讓他被任何人搶走。”
聽到現在,淩數都有些佩服他了。
但又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惑:“後來呢?既然這麽愛,為什麽婚後一年又對他不好了?”
不應該更珍惜嗎。
靳修臣的表情,一瞬變得僵硬,随後他眼裏浮動出一股隐隐的刺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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