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章

68   第 68 章

◎不恨你了◎

還有幾天快開學了, 周煜林也該準備回美國了。

但在走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祭拜父母。

本來韓美美和明黎說,陪他一起去的, 但周煜林拒絕了。

今天天氣不太明朗, 半空太陽都沒有,只有一團黑壓壓的雲, 似乎要下雨了。

周煜林一個人來到墓地,他沿着那條蜿蜒的小路,走了很久。

一邊走, 一邊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兒。

父母去世後, 有很長一段時間, 周煜林走不出來。

無法走出來。

因為周煜林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如果他沒有覺醒, 沒有提前知道父母即将離婚的劇情,沒有自作主張地去篡改劇情,沒有選擇逃避, 那他如今還是個有爹媽的孩子。

這份沉重的愧疚,曾經一度差點逼死他。

不知不覺中,周煜林已經到了,他站在兩塊依靠在一起的墓碑前,發現, 這裏似乎被人仔細地收拾過。

墓碑前還放着兩束新鮮的花。

看來是有人來過了。

周煜林也沒多想, 蹲下身,把自己帶來的包打開,從裏面一一拿出貢品擺好。

嘴裏輕聲喃喃:“去年沒來, 去年在國外, 今年紙錢什麽的, 給你們補雙份。”

“以後我盡量每年祭日的時候,回來看你們。”

“對了,家裏的老房子拆遷了,當年你們就留給我那麽一套房,現在也不在了。”

周煜林坐在墓碑旁,一個人碎碎念着,像是小時候跟父母聊天那樣。

他頓了下,才繼續說:“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我跟靳修臣離婚了,離了快兩年了吧。準确來說是一年零九個月。”

“原來沒有誰能一直陪着誰,我那些年沒長進,還跟小時候一樣,害怕孤單的一個人,所以離婚的時候,也是下了很大決心。”

“但現在,發覺一個人其實也還行,還能活。就是……”

周煜林說到一半,頓住了,開始盯着地面出神。

這時,天空忽然淅瀝瀝的一陣響,随後細密的雨夾雜着雪花落了下來。

但周煜林坐着沒動,一些雨水落到臉上,他眼睛不舒服地眨了眨:“算了。”

雨越來越大,開春後氣溫回暖了,雪都化了一些。

周煜林想着再坐一會兒就走,一道黑色的陰影卻團在了他的上方,隔絕了雨水和細雪,将他整個人籠罩住。

擡頭,細密的雨幕中,黑色的長身大衣肅穆莊重,再往上,是男人五官優越、平和又透着疲倦的臉。

那張臉上,一雙帶着疼惜的眸子,正安靜地注視着他。

耳邊是零落的雨聲,兩人仿佛被按了暫停鍵般,無聲的對望。

靳修臣先開了口:“回去吧。你胃不好,淋了雨寒氣入體會胃疼。”

周煜林收回目光,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了下,這才站起身。

頭上的那把大傘,始終安全感滿滿地罩着他。

就好像過去的十年多年一樣。

周煜林沒理會靳修臣,拿好東西轉身就要走。

卻被靳修臣拉住:“林林,傘。拿上吧。沒必要讓自己的身體受罪。”

周煜林抓着包,又是好一會兒沒動。

靳修臣就安靜地舉着傘,陪他在墓地裏站着。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忽然沒來由地說了句:“你有過一點真心的吧。”

靳修臣愣了下,握着傘柄的手緩緩收緊。

周煜林偏頭看向他,目光定定的:“過去十年。一點點,有過嗎。”

風雨驟停

一股酸澀又委屈的感覺,鋪天蓋地地席卷來,打得靳修臣眼眶瞬間紅了,他咬緊牙,喉嚨艱澀:“有的。”

周煜林點點頭。

靳修臣嘴唇都在發抖:“你,你願意信我了?”

周煜林又搖頭:“不。”

于是靳修臣又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周煜林只是在做一道證明題,他從別人那裏印證了,過去靳修臣确實對他有過真心。

溫浩嘴裏描述的那個,他不知道的又一個十年,确實有一點打動他。

他的真心是真心,可別人的也是。

周煜林總不願意辜負別人。

後來的靳修臣有罪,但少年時的靳修臣,他的真心和付出,是實打實的。

周煜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享受了少年靳修臣的真心,總該還一點點的,這是他欠下的債。

因為這個,周煜林願意暫時抛開恨和厭惡,跟靳修臣談一談,再聽聽這個人說的話。

周煜林:“婚後一年,你的惡意也是真的,對嗎。”

靳修臣臉色一下慘白,他握緊了拳頭:“嗯……我不想騙你。”

時隔一年多,兩人再次談到這個問題,周煜林已經心如止水:

“那你因為我受的這些苦,一點都不冤。”

靳修臣拉住他的胳膊:“林林,你聽我解釋……”

周煜林轉過身,面對着他:“嗯。你解釋吧。”

一年多前,他因為極度的憤怒,只顧着質問,沒有聽靳修臣解釋分毫,今天就聽聽。

靳修臣有一種,擁抱到月亮的驚喜和無措,他努力組織着語言:“我、我沒有利用過你。”

“跟你在一起,确實是因為你的日記,但不是為了走劇情拿到靳家。那十年不是騙局,我們的愛情是真的,我真的——”

他喉嚨哽咽了下,嗓音小心翼翼又帶着壓抑的疼:“真的愛你。”

周煜林客觀理智道:“這一點有待考證。”

因為靳修臣過去的行徑太過惡劣,他們之間已經沒什麽信任可言,所以靳修臣的話,周煜林并不會太相信。

除非,還有像溫浩那樣的第三者視角,能證明這個人不是在說謊。

靳修臣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他垂着頭繼續說:“婚後對你不好,是因為我看到你日記裏說,我是一個不值得愛的人,我以為你不愛我……只是為了走劇情,才跟我在一起。”

本來過去十年多,靳修臣就一直在僞裝自己,害怕周煜林看清他的真面目後,對他厭惡,時間久了,他都分不清,周煜林愛的是他,還是他裝出來的假人。

又也許根本誰也不愛,只是為了走救贖劇情,才按照劇情裏寫的那樣跟他在一起。

靳修臣:“再加上那時,我病了,控制不住自己。我總是沒有安全感,每天睜眼看到你,我都感覺我在做兩個夢,一個美夢一個噩夢。我特別害怕,怕你真的不愛我,怕到快崩潰了……”

周煜林:“所以你選擇,用刺痛我,看着我為你癡狂,為你讓步底線,為你低頭,來證明我是愛你的,得到片刻的安全感。”

靳修臣表情一瞬痛苦,他低着頭不敢看周煜林:“對不起。”

嗓音很輕,卻很鄭重,這幾個字哪怕他已經在腦子裏演練了千萬遍,但真的說出口時,還是那麽艱難。

周煜林只是平靜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好像有一只手,無形中狠狠捏了把他的心髒,靳修臣沙啞着聲:“我理解。你不用接受,但我必須為自己犯過的錯誤道歉。”

周煜林又說:“雖然感覺這個問題很可笑,但還是想問一下,你當初說,對我膩了,這是真的嗎。”

靳修臣呼吸都很輕:“我、我分不清……我對那種每天都惶惶不安,恐懼又煎熬的日子膩了,對每次看到你,都會想你到底愛不愛我這種事也膩了……我受夠了,所以我當時,潛意識排斥你,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膩了……”

因為看見周煜林,就意味着他将陷入恐慌,腦子裏會有很多個聲音,在嘶吼、尖叫,一遍遍跟他說,周煜林不愛他,他不值得被愛。

那時靳修臣不知道自己病了,他被那些腦子裏幻聽的聲音所左右,被心底那些惡劣的念頭左右,怎麽抗争都沒用。

最後原本就性格多疑、惡劣的他,終于在周煜林面前失控了。

說靳修臣對周煜林的那些惡意是故意的,不如說,他原本就是那樣一個劣根性的人。

他的惡意,來自于他本身惡劣的本性,甚至是無意識的。

只是此前十年,因為愛周煜林,他一直都在僞裝,而且藏得比較好,愛意又本身就具有美化功能。

而婚後,靳修臣惡劣的那一面,終于因為病症的催化,在周煜林的面前展露了出來。

就好像,一條原本就會咬人的惡犬,除了主人外,看見誰都會發瘋地咬。

但在主人面前,它卻是一條會搖尾巴、會撒嬌示愛的乖巧好狗。

有天這條狗病了,得了狂犬症,于是最後的理智和情感也喪失了,它看見主人照樣發瘋咬。

人都說,要去愛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就好像,買狗的時候,要去挑一條本身就溫順乖巧不咬人的狗。

但周煜林沒辦法,他就是碰上了這麽一條性格惡劣的瘋狗,這條狗好的時候,對他也是極致的溫柔乖順,但後來發病了,就開始咬他。

聽完這些,周煜林心裏大概有數了:“我懂了。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不再恨你。”

兩個十年,就當前後抵消吧。

周煜林在知道溫浩嘴裏的那個十年後,他一度陷入混亂,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初他被靳修臣傷害,一邊想分手,一邊又念着過去的感情,心軟和掙紮交疊。

宛如身上有個點又痛又癢,想撓,卻不知道往哪兒撓,怎麽都撓不到。

周煜林想了好幾天,他的情感經歷了一場難受的拉扯,他不斷地反問自己。

要原諒嗎?

但過去讓他那麽痛苦,這個人确實傷害了他

不原諒嗎?

但這個人也真切地對他好過,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裏,不求回報地對他好過

如果他故意抹掉那些好,裝作不知道,不去看,那他往後該怎麽面對自己?

他還能挺起胸膛做人嗎。

到這個時候,周煜林才明白,靳修竹說的‘人要活得問心無愧’,這句話多有道理。

最終,周煜林選擇取折中,他不再恨着靳修臣,但也對曾經那些傷害,以及靳修臣利用他、欺騙他感情的事兒,保持不原諒的态度。

而且,他們在一起的那十年,周煜林如今想來,靳修臣也不是對他全然沒有過真心。

陸序以前有句話問得很對——在火爐旁烤火的人,會感受不到溫暖嗎?

周煜林是真切地,感受過溫暖和愛意的,就是因為感受過,得到過,所以在婚後,靳修臣突然變了後,他才會有那麽大的落差,被傷得那麽深。

其實這一點,在過去的一年多裏,周煜林心裏是隐約明白的。

他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自己被欺騙和利用。

所以他故意不回頭看,故意去忽略曾經靳修臣給過他的愛和好。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恨得那麽幹脆果斷,那麽理所當然,才能大步地勇敢往前走,絕不回頭。

如今,溫浩告訴周煜林的那些事,在他的心上開了條口子,強迫他去正視、審視過去。

周煜林也終于不得不承認,其實靳修臣對他有過真心,他感受過的。

聽到‘不再恨你’這句話,靳修臣木然地怔在那裏,連呼吸都忘了。

周煜林:“我不恨你,不是因為你,只是為了我自己好,我的人生中沒有過道德污點,不想以後心有愧疚。”

“過去十年,你欺騙我,利用我的事兒,我也不計較了。”

“所以,你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吧,好好養病。”

周煜林說完這些話,就轉身離開了。

他始終那樣淡然,适從,全程都很平靜。

心裏卻有一種,說不明的輕松感。

而靳修臣,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周煜林一步一步地,從他視線裏消失。

很久後,他才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臉,雙肩顫抖不停。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真的被周煜林從恨意中解放了。

就宛如一直以來,拴在脖頸上讓他窒息的鎖鏈,終于被卸下。

他終于,能喘口氣了。

回家後,周煜林本打算好好睡一覺,但一只腳剛踏進客廳,就看見韓美美和明黎正坐在沙發上,臉色凝重。

周煜林走過去:“師姐,師哥,出什麽事了嗎。”

韓美美嗐了聲:“你師哥,他家裏長輩突然逼婚,要他跟一個面都沒見過幾次的纨绔子弟結婚,真可憐,可憐蟲一個。”

明黎:“好了,不要跟林林說這些。”

周煜林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便順手倒了杯熱水給明黎:“那師哥打算怎麽辦?”

明黎一臉輕松地笑:“涼拌。”

韓美美手撐着腦袋,懶懶地靠在沙發上:“诶,要不你脫離家族撒,跟他們劃清界限。”

明黎掃了她一眼:“說的是人話嗎。”

家族是他爺爺的心血,後來交到了他父親手上,父親也為這個家殚精竭慮,再後來父親去世,家族就交到了他手上。

他不可能讓兩代人的心血白費。

韓美美嘆了聲:“你說說你,你好歹也是家族的掌權人,怎麽就被你叔叔伯伯拿捏了。”

明黎垂着眼:“我雖然掌權,但家族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家族,叔伯們手裏也握着能跟我抗衡的權利。”

他跟家族中的長輩,算是互相制衡掣肘。

在面對家族發展的事情上,大家同仇敵忾,一致對外,但內部争權奪利的鬥争,其實從未停歇。

明黎坐在那個位置上,也并不好過。

他又本來就不擅長,也不屑于那些工于心計的鑽研之道,只喜歡珠寶設計,面對叔伯們的算計,他日子過得一直都很艱難。

韓美美:“嗐呀,怎麽辦啊,小明你可怎麽辦啊。”

周煜林想起上次的事兒:“師哥你不是說,你爺爺會幫忙拖住長輩們嗎。”

明黎垂下眼:“爺爺忽然病了。”

老爺子一病,那些長輩們就覺得這是個好時機,開始算計明黎。

勢必要榨幹明黎的最後一絲價值,為家族、或者說是為他們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

而明黎的婚姻,是他們盯上好久的肥肉。

兩個大家族聯姻,其中帶來的利益可想而知,所以大家族中的子弟們,才有那麽多被迫聯姻的。

淩數跟靳修竹之間的悲劇,也是這麽開始的。

周煜林拍拍明黎的肩:“師哥別擔心,會好的。”

明黎只能勉強撐起一個笑。

韓美美在旁邊看着兩人,腦子忽然一轉:“我有個絕妙的主意,要不要聽聽?”

兩人都看向她。

韓美美來勁兒了,坐起來,拉着兩人的手放在一起:“你倆在一起不就行了嗎?”

周煜林和明黎都是一驚。

明黎表情複雜:“族裏長輩們不會同意。”

韓美美啧了聲:“明黎你是不是腦子讀書讀傻了,用得着他們同意?你直接跟小寶,先斬後奏,你們都已經在一起了,那些老東西還能怎麽着?”

明黎輕吸一口氣,下意識看向周煜林。

周煜林似乎在沉思,抿着唇沒有說話。

明黎試探說:“怎麽先斬後奏。我說我跟他在一起了,別人信嗎。”

韓美美:“當然是,想辦法讓大家都看到,昭告天下啊。等圈子裏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你的叔伯們信不信還有什麽關系呢?”

“就算那時他們還是不放棄,但圈子裏的人,都知道你有愛人了,誰煞筆啊還願意跟你聯姻?這些大家族的子弟,大家也是要臉面的,說出去也不好聽是不。”

明黎琢磨了下,這個辦法,确實是眼下的最優解,他眸子都亮了幾分。

再次把目光投向周煜林,明黎欲言又止:“林林,你怎麽想。”

周煜林靜默片刻:“其實這個人,不一定非得是我,對嗎。”

明黎的心,一下涼了半截,但他面上仍然露出一個笑:“對。”

韓美美擺擺手:“漏漏漏,前陣子,明黎帶小寶去家族宴會上露臉了吧,還見了明家的老爺子對吧?”

周煜林怔了下,點頭。

韓美美:“那就非得是你,這樣可信度才高,那天的宴會,肯定很多人都瞧見你了。老爺子一出來作證,那不相當于官方認證嗎。”

“而且明黎這人,一門心思鑽進了珠寶設計,他身邊除了咱倆,都沒有人,他要找別人,誰會信?”

韓美美其實是抱着撮合兩人的心的,這一年裏,明黎對周煜林百般呵護的好,她都看在眼裏。

而且,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對周煜林也有好處,這樣他才能徹底忘記上一段感情中受過的傷害。

兩人這麽般配,不在一起可惜了。

韓美美眨着眼,推波助瀾:“小寶他可是你親師哥,幫個忙呗。反正是假裝做戲呢。”

嘿嘿,做着做着就成了真的。

小說裏先婚後愛都是這麽寫的。

明黎看周煜林很猶豫,打斷韓美美:“好了,別說了。”

他站起身,拍拍周煜林的肩:“林林,你就當沒聽見這些話。”

他不想勉強周煜林,也不願意讓周煜林為難。

周煜林原本想說什麽,聽見明黎這話後,又沉默了。

幫個忙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但他想到以後,他跟明黎會綁定在一起,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們是一對愛侶……

心裏就,莫名不太舒服。

周煜林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麽。

他好像,不太願意讓自己屬于別人,哪怕是名義上的屬于。

這次談話,就這麽散了,事後明黎和韓美美也沒再提過這件事。

周煜林便當沒這回事,他也沒精力去關心別人了。

因為,淩數帶着靳修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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