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章
72 第 72 章
◎我原諒你了◎
三月份了, 到了晚上,外面還是天寒地凍的。
周煜林開門的瞬間,就被透骨的寒氣打得哆嗦了下, 他順手從門口的衣架上, 抓起一件厚重的大衣給自己披上,這才出門。
穿過小院, 周煜林遠遠就瞧見了站在鐵門外的靳修臣。
距離越近,他的步子越緩慢。
靳修臣見他朝自己走來,原本還木然的雙眼, 像是被點燃的火星子, 逐漸亮了, 他雙手抓着鐵門的欄杆,就那樣看着周煜林。
兩人隔着鐵門對望, 有很久都沒說話。
一陣寒風過來,周煜林注意到靳修臣被凍得發紫的嘴唇,這才開口:“回去吧, 別再來了。”
靳修臣嗓音顫抖:“你,你要跟他結婚嗎?是真的嗎。”
周煜林垂着眼不回答,五官落在陰影裏,讓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靳修臣執着地又問,眼裏都是乞求:“你要跟他結婚嗎, 求求你, 說句話好嗎。”
語氣裏厚重的痛苦、壓抑,讓周煜林有種錯覺——他的回答,掌控着靳修臣的一切。
仿佛只要他動一動嘴認下, 就能頃刻将這個人, 推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但只要他否認,這個人就能得到救贖。
這一瞬,周煜林腦子裏閃過很多過往的片段。
最起初的片段,是他無數個失望等待的夜晚,是他獨自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是他被誣陷時愛人的背刺,是很多的傷害。
然後,是他誤解靳修臣後,那些因恨意而誕生的惡念,像是出籠的野獸,一遍遍将靳修臣淩遲,明知他心理有病,卻故意往他最深最痛的傷口處戳,把他往懸崖邊上推。
再然後,周煜林想起了他們過往的十年。
十年風雨,相依為命,無論日子多艱難,他們始終陪伴着彼此,靳修臣做他的傘,為他遮風擋雨,做他的光,把他從父母去世的地獄裏救贖了出來。他也堅定地陪着靳修臣,從一無所有,到後來事業有成。
他們之間,三年互相傷害,卻有十年刻骨銘心地相愛。
很久後,周煜林嘆了口氣,輕聲回答:“沒有。”
靳修臣怔了下,确認般一字一句又問:“你不會跟他結婚,對、對嗎?”
周煜林:“嗯。”
剛才在他出門前,明黎叫住了他,說了取消結婚計劃的事。周煜林沒必要騙這個人。
于是靳修臣的臉上,緩慢又僵硬地扯開了一抹笑。
他感覺自己眼淚要流出來了,就把臉埋在了掌心,掩蓋住自己難堪的姿态。
但哽咽難聽的聲音,從指縫中漏出:“那、那就好,那就好……”
周煜林忽然想起明黎的話——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割腕自殺。”
“……大概是,撐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手指微微蜷緊:“回去吧。好好活着。”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如果你因為我死了,我後半輩子都會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我也會過得不好。所以你好好活着,別拖累我。”
靳修臣脊背一僵:“抱歉。”
周煜林認為言盡于此,已經足夠,轉身要走。
靳修臣眼疾手快,手伸進鐵門的洞裏,一把抓住了周煜林的胳膊:“別走!”
他胸膛起伏着:“你之前說不恨我了,是因為聽到了淩數的解釋嗎?”
“他都跟你解釋清楚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已經……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罰。”
靳修臣咬着牙,那麽委屈:“即便這樣,還是不能換你回頭嗎?”
周煜林默然兩秒,轉過身面對他,把話都說明白:“我說不恨你,是因為聽溫浩說了一些事,一些,在我認識你之前的事,了解了我不知道的又一個十年。”
靳修臣眸子明顯顫動兩下,底氣弱了些。
他在害怕,本來他在周煜林眼裏,就是一個天生劣種了,怕周煜林知道以前的事後,更加厭惡他。
周煜林看出他的恐懼,聲音輕了些:
“不論你是個好人還是壞人,但你當年對我确實很好,我确實享受了你的善意,那不管別人怎麽說你,起碼我沒有資格去指責你。”
“我之前不該說你天生劣種。這點我承認,我有些過分了。”
周煜林也是因為淩數的話,誤解了靳修臣,産生了恨意,那些恨意凝成的惡念,讓周煜林在情緒爆發時,只想不管不顧地給予靳修臣最致命的一擊。
他們不愧是相愛了十年的人,彼此都最清楚地知道,對方的死穴在哪兒,往哪裏捅最痛。
靳修臣眼眶緩緩發紅,眼前的景象,被不受控制湧出來的淚,模糊成了光點。
他幾乎是抖着手:“我……我……”
這一刻,他終于被從‘天生劣種’這魔咒般的枷鎖裏,被解放了出來。
靳修臣從來不在乎,自己在別人眼裏是不是劣種,是不是壞坯,但他在意愛人的目光,在意自己會被周煜林厭棄。
在之前周煜林說他是天生劣種時,靳修臣仿若承受了千刀萬剮的淩遲酷刑。
甚至讓他認為自己沒有活在世上的價值,一度想要就那麽死去。
但如今……他終于,終于得到了周煜林的認可。
靳修臣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到出血才松口:“謝謝……”
周煜林繼續說:“淩數的解釋我也聽了。我知道是我誤解了你,但那又能改變什麽呢?”
靳修臣再次僵住。
周煜林:“我承認我确實動搖了,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比如現在,我對你态度的緩和,就是因為我仍然在被誤解別人後,那種愧疚的情緒反撲所左右。”
“這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人,我容易心軟,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所以我無法面對,自己拿刀傷了人。”
他的恨意就是刀,是淩數遞給他的刀。
“不管這把刀,是誰遞給我的,但我就是用它傷了人,所以我過不去自己這一關,我只是在跟自己較勁兒,跟你沒有關系。”
靳修臣越聽,眼裏的恐慌越盛,因為他無法反駁周煜林的話。
周煜林還在說:“在聽了淩數的解釋後,我不想見你,就是因為我知道,那種誤解別人後的愧疚情緒反撲,會很大程度地影響我的判斷。我怕自己做出不理智的選擇。”
在淩數解釋清楚後的好幾天,周煜林總是會想起,因為誤解靳修臣,他産生的那種強烈的恨意。
又因為這份恨意,他不顧靳修臣死活地,去傷害、攻擊過對方。
不斷的想起,自己那些殺人誅心的話,那些惡劣的舉止行為……
如果說當年婚後,靳修臣對他存在着惡意,讓他吃了那麽多苦,那他如今,也用自己的惡意傷害過靳修臣了。
可以說是一報還一報,差不多也夠了。
但事情到了如今,他們之間的糾葛已經太深,裂縫深到填補不了,彼此心裏都打着結。
這讓他怎麽回頭?
周煜林:“一團到處都打着結的麻繩,複雜到難以解開,那直接扔了是最明智的選擇,我不會蠢到去費時費力地試圖解開它。”
他跟靳修臣之間,就像那團複雜的麻繩。
靳修臣已經淚流滿面,他字字泣血,更加地攥緊了周煜林的袖子:
“這團麻繩,你不想解,我來解好嗎,你只需要接受結果,其他的交給我,好嗎……”
周煜林還是搖搖頭:“我過不了自己這關。雖然我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我也有勇氣去接受一切,去跟相同的人重新開始。但你懂嗎——”
“我已經走出這麽遠了,我沒必要回頭。”
“我對如今的生活很滿意,我經歷了那麽多才蛻變、成長,現在我精神獨立,完全自由,我為什麽要回頭?”
靳修臣眼裏寫滿了慌亂。
周煜林:“你現在這個樣子,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負擔,我回頭會收獲什麽?一個有心理疾病,還瘋瘋癫癫的愛人?一段破碎到難以彌補的感情?這對我有半點好處嗎?”
“一件對我沒有好處的事,我為什麽要做。因為愛情?”
像是被刺痛到了,靳修臣嘴唇都顫抖了下,那樣艱澀地,痛苦地,凝望着周煜林。
是啊,他現在就是個病了的瘋子……他對誰來說,都是負擔。
周煜林嘆息一聲,再次叫出了那個久違的稱呼:
“臣哥,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沒了你就活不了的人了,我也不再是你養出來的那朵天真的玫瑰了。”
“你覺得我自私也好,還是什麽都好,我不想再付出了,過去十年雖然你病了我不知道,但我也做了我所能做到的極致,在你脾氣性格巨變的時候,我每天小心翼翼,想着法兒哄你開心,在你不安爆發的時候,占有欲上來,我跟別人多說句話,都會克制,因為我考慮你的感受。我為你耗盡了我的所有,可以拍着自己胸脯說,我對你仁至義盡。”
“往後,我就想自己能過得好點,過得開心些。可以的話,我會在祈禱的時候,順便希望老天讓你也過得好點。”
“像當年分手時,我為你準備好一頓晚餐,然後再體面地離開那樣,如今我們也都體體面面的,好嗎。”
聽完這番話,靳修臣眼裏的光,已經一點點暗淡下去,終于如死水般平靜。
只是眼睛像壞掉的泉眼,淚水不斷地從裏面湧出來。
靳修臣嘶啞着聲:“但是,但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林林,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樣放下……”
周煜林忽然瞥見,靳修臣抓着他的那只手,手腕上有好多傷口,最新的一條深可見肉,甚至還隐隐滲着血。
他的心口堵了下,輕吸一口氣,緩緩地,把靳修臣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掰開。
靳修臣就那樣無措地看着,一點點松了手。
周煜林沉默片刻:“你欠我一句對不起。道個歉吧。我當年确實因為你,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哪怕沒有淩數撒的謊,我心裏也對你存着怨的。”
靳修臣望着他,宛如望着天上月,紅着眼眶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離開後,我每天都在後悔,光是愧疚就差點把我殺死……”
周煜林:“我原諒你了。”
這段時間,他确實看到了靳修臣的真心悔過,他相信過去他們真心相愛過,也相信靳修臣真的在後悔了。
如果他的原諒,能讓靳修臣輕松點,好過點,能讓靳修臣走出來的話……
那就原諒這個被困在過去的可憐人吧。
靳修臣怔怔的,眼睛緩緩睜大,不可置信般:“你、你說什麽?”
原諒?他真的,能得到一句做夢都奢求不來的原諒嗎。
周煜林轉過身,背對着靳修臣,離開前留下一句:“我原諒你了,以後我們兩清。你……好好活着。”
【作者有話說】
嘿嘿放心,能he,我有綱,都聽我的!跟我走!(狗頭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