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霍明欽說小瑾想我了,于是他就把電話打過來了。
我也客氣的跟他說:“好,我跟小瑾說。”
小瑾在電話裏問我:“媽媽,你怎麽還不回來?”
我撫着肚子跟他輕聲說:“我要上的學很難,”
我也不算撒謊,過幾天我就要開學了,我曾經拿過通知書的藝術學院,藝術保羅萬物,一個成功的畫商更要了解的多,我的課很多。
小瑾大約知道上課難的苦,立刻跟我說:“那媽媽你別上了,反正你已經是媽媽了,不需要上學了,你跟以前一樣在家裏等着我不就行了?”
我懷小瑾的那一年剛好在原校畢業,畢業後全心照料他,也就沒有再深造過,是天天在家裏等着他。
我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那樣媽媽就會拖你後腿了。我想做一個跟你一樣有理想的、獨立的人,”
小瑾,我想做我自己。
我不僅僅是你媽媽,我還是我自己。
小瑾沒有聽到我要回去的消息,有點兒委屈,喊了他爸爸,霍明欽把電話接過去了:“小瑾就是想你了,他不是故意那麽說的。”
我跟他淡聲說:“沒關系,現在他的撫養權在你那裏,如何教育他是你的事,我不會再插手。就是拜托你好好照顧他。”
霍明欽很快的說:“好,我會照顧好他,你不用擔心,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我聽你嗓子啞了,是生病了嗎?那邊是有些冷,你多加衣服。”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他在電話裏講這麽多話,但我不想跟他多說話了,我不是病人,他應當去關心他要關心的病人。
“沒事,我很好。謝謝挂念。以後小瑾想我,我每個月都會給他打電話。”
我挂斷了電話,王媽給我端來了檸檬水:“喝一點兒潤潤嗓子,你剛才都吐的啞了嗓子。”
我接過來一點點兒喝,喝的慢的話,我肚子裏的孩子就能讓我多存一會兒。
王媽笑着打趣我的肚子:“這一看就是個愛粘媽媽的孩子。在肚子裏就要争寵呢。”
我知她是想要轉移我的注意力,讓我不要去想小瑾,我也跟她笑了:“好,小姑娘粘一點兒好。”
我想要一個貼心的小棉襖。
在喬治一個多月大,蹦蹦跳跳的圍着它母親轉的時候,我申請的學校開學了。
我告別喬治開始了我的研學之路。
我二十歲那年考上過這個學校,只是結婚耽誤了,過了7年重新回來,心境不一樣了,但學校是一樣的。
這個學校有很多亞洲人,國內同胞也有很多,他們的成就都在我之上,我的這點兒藝術修養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學校并不算什麽,我的同學對我一視同仁,直到我的肚子一點點兒大起來,他們才知道我是個單親媽媽。
對我就刮目相看了。
正值五月份,春暖花開,
在春裝換上後,我的肚子也有了弧度,我這個很少說家中事的單親媽媽讓我的同學馬克驚訝的張大了口:“伊林,你結婚了?!你怎麽能結婚呢?!”
我說我離婚了。
馬克嘴巴張了又合上,合上又張開:“那我就是還有機會了?”
我笑了下:“沒有。”
馬克就沮喪了一會兒,又熱絡的說:“沒關系,我給你當騎士!孩子生下來我給他畫畫!一定是個頂頂漂亮的,如果是女孩,我就先預約了!”
我的年紀在這些同學中不算太大的,有終身在這個學校裏研學藝術的人,白發蒼蒼的不服輸的人都有。
但我依舊覺得自己是個很大年紀的人,馬克這個有着一頭金燦燦頭發、碧藍色眼睛的大男孩在我眼裏像個孩子。
我想我是當母親當習慣了,心境再也改變不了。
馬克是我的同桌,是個浪漫又話痨的男孩,最好打斷他的方式就是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打斷他的暢想:“畫展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個季節有大片大片的鳶尾花,【梵高星空藝術館】春季畫展也在這個時候拉開了序幕,每個有心的同學都想去拼搏一下。
果然馬克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在班裏振臂一揮的道:“向着鳶尾花地前進!”
“對,我們要抓緊時間,要不那片地裏都要被搶沒了!”
五月鳶尾花開的熱烈美麗,阿爾勒小鎮裏的鳶尾花田更是成了藝術學生的寫生基地,旁邊是連綿的苜蓿草,在這個季節裏也開滿了花,一眼望去像是紫色的星辰點綴在綠色的天幕上,美不勝收。
同學們牟足了勁想要創新。
除了戶外寫生,還有靜物。
各種各樣的花瓶造型都有,我這一組準備畫一籃子靜物。
我坐在鳶尾花田的地埂上編花籃,馬克給我采來了我要的苜蓿花。
用苜蓿花打底,鳶尾花非常突出。
琳娜看我整理花籃誇張地道:“這也太心靈手巧了吧?剛才還是跟雜草似的,怎麽到你手裏就成藝術品了?”
琳娜是我的後桌,有時候跟小佳很像,說話都直來直去的。
鳶尾花她說成是雜草。
我笑笑沒跟她說霍太太插了七年花,這點兒小事不在話下,花籃弄好後,我給了他們。
馬克給我采了很多花,耍寶似的從背後拿出來的,彎腰一百八十度的把花遞到我面前。
“親愛的伊林,請收下我炙熱的心。”
他怕我不接,繼續掰扯道:“我是送給還未出世的小寶寶的。它一定喜歡的。”
我接過來跟他道謝,馬克高興的去追他的朋友去了,學生出來寫生那就跟孫悟空進了桃園,總是要胡鬧夠才開始畫畫的,這就是為什麽老是要囑咐我們把靜物帶回去的緣故。我現在肚子也不适合跑跑跳跳了,我就坐在地埂上,低頭聞了下花束,我的肚子發出了輕輕的咕嚕聲,那應該是我的小姑娘吐了個泡泡。
于是我抱着那捧花笑了,跟她輕聲說:“你喜歡鳶尾花嗎?那我給你取名秦鳶?
這已經是我取的第一百多個名字了。
我見着任何文字,任何美好的事情都想給我的女兒用上。
有光從我前面閃過,也許是陽光,也許是拍攝的,我沒有在意,抱着花坐在田埂上閉上眼睛,跟我女兒一同享受這春日午後的美好。
一個月後的畫展,我也去參觀了,不僅是去看看我的畫作能否獲獎,更是要去看看有哪些名作,挖掘一些新銳畫家。
小佳已經催促我多次了,急吼吼的要新鮮血液加入,說要不是忙的腳不沾地,都想飛來看我了。
很多很多人慕名而來,每一年的梵高紀念畫展都會吸引大量的人來參觀,有藝術學院的學生,也有社會上的藝術愛好者。
人多,我就走得慢,也不着急,慢慢聽着周圍人對這次畫展的評論。
“這次chen又出名了,簡直一鳴驚人!他畫的女神簡直驚為天人,我形容不出來,就是看着就美,看一眼還想看,”
“笑容比蒙娜麗莎的微笑不逞多讓,”
“真的假的,這麽誇張嗎?那必須要去看看,走!”
“他這幅畫一定能拿獎,模特兒選的好。東方美人,一種沉靜的獨特的委婉的美,巧笑嫣兮,美目盼兮,絕美。”
“題材是五月,我們這些人只會畫鳶尾,為什麽沒有想到畫抱着花的美人呢?”
“因為你不是chen!”
他們讨論的熱烈,非常激動。
我也跟着他們的腳步去看這幅讓他們驚為天人的畫。
那副畫在展廳一個很好的位置上,拐角後寬敞的視野裏,畫幅很大,所以哪怕有很多人在看,我也看到了那副畫。
一眼就看到了,因為畫中人眼熟,人總會在第一眼看到與自己相像的人。
而這幅畫,畫中人跟我出奇的相像。
不,應該說比我好看很多,畫家有一雙美化萬物的手,這幅畫就完美的诠釋了,我從沒有想過我在旁人的畫中能這麽悠然自得,巧笑倩兮。
仿佛我手中的那捧開的正好的鳶尾花。陽光溫柔的照着它,讓它每一片花瓣都舒适的伸展着,透着無限的生命力。
我剪短了頭發,只及肩膀,風吹着半卷起,在脖頸間,每一絲都沐浴在陽光裏。
我站在這幅畫前默默的看着,我想我應當是走出來了,這就是我曾經的樣子,會開懷的笑,會溫柔的笑。
我看着那幅畫熟悉的筆觸也真的笑了。
我在他的畫裏,在他的筆下都是這麽笑的,我甚至有些欣慰,他在畫我的時候我走出來了,這樣能在他筆下維持着原來的樣子。
畫的名字叫《五月》
名字旁邊有畫家龍飛鳳舞的簽名。
我看着那個名字笑。
身後人的腳步聲像我記憶裏的樣子,輕緩舒适,永遠不急不躁。
聲音也如往昔。
“秦伊。”
我轉過身來,看着面前這個高挑俊朗的青年。
他如我想象中那樣,一如往昔的腼腆,溫柔的笑着,像是春光的暖風。
我曾想過再次遇見他時的場景,他一定是一個名揚四海的畫家,現在果然是了。
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緩緩落在肚子上,已經六個月了,這一個月裏它長得快了,沒有鳶尾花蓋着,它很明顯,明晃晃的告訴所有人,我是它的媽媽。
“陳淮安。”
我叫他的名字。
這個曾經讓我念着就覺得心口跳的飛快的名字,屬于我17歲那年的花季雨季。
現在再次叫着沒有了當初的悸動,卻還是會讓我笑。
陳淮安跟我對視,笑道:“這裏人多,我們去這邊喝杯茶。”
他貼心的給我叫了蜂蜜茶:“這個可以喝嗎?”
我笑着跟他道謝。
陳淮安點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後輕聲問我:“孩子多大了?”
“六個月了。”
陳淮安沉默了片刻,擡起頭時卻還是笑着的:“你怎麽一個人過來看畫展?”
我也笑道:“我聽說這次的畫展上出了一副驚世之作,出了一位驚才絕豔的大畫家,我就迫不及待的來看看了。”
陳淮安笑的腼腆,目光如水:“你不怪我畫你?”
我看着他搖了下頭:“上個月你也在鳶尾花田?”
陳淮安嗯了聲:“我去采風,沒有想到會遇見你,那時你笑的開心,就把你拍下來了,抱歉沒有征得你及家人的同意就畫了你。”
他停頓了下,他說的我的家人應當是指霍明欽。
我沒有問他為什麽見了我卻沒有上前相認,時隔七年,有太多的不确定,如夢一樣。
相見争如不見。
我跟他說:“不用跟我說抱歉,你把我畫的這麽美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旁人就算看見我在畫前,等比例放大也不會覺的是我,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負擔,這幅畫畫技精湛,理應獲獎。”
我并不是全然的誇我自己,他确實畫的太好,我這樣挑剔的畫商都無法挑出毛病,仿佛每一個筆觸都從我心底描過。
他在十年前的畫作就讓我喜歡,更何況是十年後了。
但陳淮安只是看着我笑,目光如淙淙流水,有一會兒才道:“這幅畫不入畫展售賣的行列,只展出。我知道你能看到這幅畫。”
他的意思是,這幅畫就是為了等我來。
可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我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
他聲音溫和,聽不出任何的苦澀:“十年前,我在機場沒有等到你,我知道是我能力不夠,就想着好好畫,有一天能為你畫一幅畫。十年了,沒想到真有這樣一天。”
十年前啊,在機場等我如同在機場等一艘輪船,等不到了。
而十年後到今天,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有緣無分大抵說的是這個意思。
我低頭笑。
我不能哭,我只能笑。
遇見陳淮安我應該笑。
我拼命的想着我抄寫過的那些心經。
這世上本來就有太多無奈的事,十年前我抱着莫大的希望被鎖在樓上的時候就知道了。
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
我不奢求太多。如今能在萬人之中再見一面已經很好,很好。
陳淮安,還能遇見你,已經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