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萬象佛(二)
第002章 萬象佛(二)
“我想買玉華醒醉香,只要一兩銀子。”
孟厭方一進房,便被溫僖拉到一旁,伸手讨要銀子。
“我沒錢。”孟厭一把推開他,徑直坐到床上。嘴一撇,眼一斜,“你不能買嗎?”
這溫僖,跟了她三年,委實是一毛不拔。
除了送過她兩顆不值錢的琉璃珠,吃穿用度,全找她要銀子。如今連買幾支在床上折騰她的香,竟也要她出銀子。
溫僖湊到她耳邊撒嬌,輕含住她的耳垂,呼吸沉沉,“上回你不是鬧着要用此香嗎?”
孟厭攤手,“我真沒銀子。”
溫僖疑心她藏私房錢,将她全身搜了個遍。
結果,銀子沒找到,倒找到一張當鋪單,所當之物正是他的一件白袍。
他頓時火冒三丈,舉着那張當鋪單,與孟厭對質,“孟厭,你憑什麽典當我的東西?”
孟厭背過身,心虛應他,“我倆謀新路子,不得使些銀子向上打點嗎?等這月俸祿發了,我給你贖回來。”
“今日這路子,可成了?”
“三界近來官缺少,”孟厭伸手去抱他,“你放心!我人脈廣着呢,定能帶你吃香喝辣。”
溫僖看她信心滿滿,不再追問。低頭将臉埋在她的脖頸處舔舐,聲音低啞,“真不要香?”
“買吧……櫃子裏還有一兩銀子。”
床帳生香的玉華醒醉香雖到手,只苦于孟厭再不得閑,白白浪費好香。
自從泰媪知曉孟厭內心的洶湧攢動,對她再不複往日包容。
取火、熬湯,追游魂……輪回司的髒活累活苦活,全成了她的活。
一連幾日,孟厭被折磨的清心寡欲。每夜好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面對溫僖的求歡不動如山。
不是她不想動,實在是有心無力。
譬如昨夜,溫僖在上努力了半宿,她在下哈欠連天。
一來二去,溫僖惱了。一字一句吼得歇斯底裏,“孟厭,你是不是背着我有野男人了?”
“阿僖,你就讓我睡會吧。”
她這幾日熬的孟婆湯,已夠地府的游魂喝上十年不休。
結果今日一問,十分的績效,她直接沒了七分。她去找泰媪說理,反被譏諷一句欺軟怕硬,“有本事找本官理論,沒本事去找月大人嗎?”
泰媪官大一級壓死人,月浮玉新官上任三把火。
孟厭別的沒有,眼力勁倒是極多。
再三思忖後,她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
“做官嘛,哪有不難的。”
二月初三,孟厭領到一月的俸祿。不多不少,剛好三十文。
而她的跟班溫僖,到手三兩銀子。
溫僖随她一起去領俸祿,眼神鄙夷直嘆氣,“孟厭,你怎這麽少!你是不是又偷懶被抓住了?”
他當初怎麽瞎了眼,被孟厭這種廢物騙上床,如今還要靠他這點俸祿養活。
孟厭數着手裏的銅板,耳邊聽着溫僖的數落,欲哭無淚,怒發沖冠。
她要鬧了,她真的要鬧了!
不過,鬧沒鬧成功。一她沒膽,怕被趕出地府。
二來患難之交阿防夠義氣,說罰惡司近來多了不少官缺,銀子大大的多,事情大大的少。
阿防說的眉開眼笑,“鐘馗大人,你懂的。”
孟厭回的喜上眉梢,“懂懂懂。”
查案司鐘馗大人豹頭虎面,龍額魚眼,臉上大把虬髯。
自千年前入地府後,每日不是在人間捉鬼,便是在市集擺攤賜福。一年到頭,對底下小仙從不多問一句。
罰惡司油水多,最是清閑,時常還能收到受罰游魂的打點銀子。
孟厭這種底層孟婆早已心向往之,只可惜資歷不夠,又苦于沒有門路。
“罰惡司怎突然缺判官了?”孟厭不解,她自來了地府,還是頭回聽說罰惡司缺人,“往年罰惡司的官缺,沒塞夠一千兩,可進不去。”
阿防:“罰惡司月初增設了一個查案司,廣納地府人才,專為自殺者查冤,助其入輪回。”
原是如此,孟厭懂了。
天庭有規矩:自殺者不入輪回。地府每年因這一項,少了不少輪回轉世的績效。酆都大帝每年三月三朝會,一提起此事,免不得要長篇大論個半日,句句泣淚,好似剜心。
拘魂使一職常年往來人間與地府,消息最是靈通。
阿防往後一瞥,确定無人後,又道:“上月,月大人提出若查明人間自殺者自盡真相,助其入輪回,可計入地府績效。聽說查清一個案子,查案判官得四分呢~”
孟厭眯着眼,小心翼翼伸出四指,“去人間查個案子,能得四分?”
自從月浮玉大改績效後,輪回司條條框框出了好幾條新規矩。她上月辛苦熬湯九百九十九碗,績效只得兩分。
倒是因游魂密告她與溫僖在奈何橋邊打情罵俏,被扣了八分。
阿防左右環顧,拽她去了角落,“不止呢。若發現惡魂,再加兩分。”
孟厭一怔:“凡人自盡與惡魂有關系嗎?”
“逼人自殺者,與殺人同罪。若兇手惡念深重,便為惡魂,”有鬼差從兩人身後經過,阿防等他走遠,才敢繼續低聲道:“城隍說大人有一座酆魂殿,囚禁了不少惡魂。”
孟厭還是頭回聽說酆魂殿,一時好奇心起,“這酆魂殿在何處?”
“反正在地府,具體在何處,只有大人知曉。”
“咱們大人一臉老實相,藏得可真夠深的。”
查個案子,若運氣好,便能加六分。
峰回路轉,思來想去,孟厭決心去查案司搏一搏前程。
穿過幽冥背陰山,再往西行個四五百步。
宮殿萬千的酆都城內,判官司新衙門查案司,便藏在其中。
孟厭帶着溫僖好一番尋找,總算趕在地府下衙之前,摸到查案司門口。
金匾之上,寫有“查案司”三字,左右門柱置對聯一副,似鬼畫符般,潦草難認。
孟厭賠着笑臉,上前對着鐵面門神月浮玉谄媚道:“月浮玉,我來自薦當判官。”
滿臉堆笑,正好露出上下八顆牙。
溫僖說這樣的她,笑的最狗腿子。
然,面前之人面不改色,一支判官筆筆走龍蛇,“輪回司孟厭,對上司不敬,扣三分。”
幾筆朱砂過,孟厭二月的績效直接被扣了三分。
為防孟厭不知餘下績效,月浮玉還甚為貼心地告訴她,“你本月還剩七分可扣。機會尚多,多試多扣。”
“月大人,下官自薦做判官。”
“你進去吧,跟班候在門外。”
房中,罰惡司衆判官負手立于兩旁,正中間是難得一見的鐘馗。
他今日身着官服,頭戴烏紗帽。
左手仗劍,右手持扇。乍一見到孟厭,他面帶笑容,親切問道:“來說說,你為何想加入查案司?”
孟厭手腳并用,慷慨激昂,“不瞞大人說,下官生前是女捕役,入地府後一直想加入查案司,成為鐘馗大人手下的判官。偵查邪魔惡鬼,造福人間百姓!”
說到激動處,噴出的口水差點濺到鐘馗,幸好左右小鬼手腳麻利,及時撐傘擋住。
“就你了,明日就來,”鐘馗想來對孟厭極為滿意,三言兩語便定了她,“那個子玉啊,你帶帶她。”
鐘馗口中的子玉,說的是罰惡司五品判官崔子玉。
她常年一身黃衣,梳高髻。左手執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筆。
孟厭在地府見過她幾回,只是彼時兩人一個是判官,一個是孟婆。
見面只當不識,一笑而過。
許是查案司實在太缺人才。
孟厭剛被鐘馗一語收下,不到半個時辰,便辦好了所有上任手續。晚間甚至被一位六品判官,催促着從輪回司搬去了查案司的新房間。
走前,泰媪照例關切問道:“本官新熬的天地玄黃無極大補孟婆湯,暖心補身,專治女子腎虛等疑難雜症。來一碗?”
孟厭直言拒絕,而後潇灑轉身。
三十年了,她的這位前任上司,除了取湯名的技術在不斷進步,熬湯的手藝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止一回,她在奈何橋邊,聽到輪回轉世的游魂喝完湯後。臉皺成一團,十分禮貌地與她抱怨:“上仙,這孟婆湯怎如此難喝?”
新房間與崔子玉的房間僅一牆之隔,比輪回司的房間大上不少。
溫僖很滿意這間房,尤其滿意那張架子床,夠大、夠寬、夠他一展宏圖。
有了好日子,自然有了好心情。
孟厭摩拳擦掌,上前扒拉溫僖的白袍。邊脫邊求,楚楚可憐,“好阿僖,今夜我能在上面嗎?”
溫僖眼神陰冷,拒絕地幹脆,“我在上你在下,男子在上的尊嚴比性命更重要!”
兩人在床上骨節酥熔,架子床搖的歡。正難舍難分時,隐約有一串笑聲傳來。
孟厭停下動作,“阿僖,好似有聲兒?”
溫僖不接話,兀自賣力沖擊。
架子床被撞的咯吱咯吱響,孟厭埋怨道:“你不能輕點嗎?我才來查案司,此事若傳出去,有損我的聲譽。”
溫僖不屑:“你叫大聲點,別人不就聽不到床響了。”
美男誤事,誠不欺人。
翌日,等孟厭睡醒,早過了上衙的時辰。
等她帶着溫僖急匆匆趕去查案司,要查的案子全分了個幹淨。
不巧,今日月浮玉巡視查案司,正好抓住她。
“判官孟厭,晚來半個時辰,扣三分,”月浮玉掏出朱砂筆,洋洋灑灑又是三分,“對了,你還有四分。”
本月績效眼看要見底,孟厭打算殊死一搏。
她悄悄挪到分案子的判官旁邊,邊說邊往他衣袖裏塞銅板,“大人,下官不挑活,有沒有大活難活呀?”
判官收了錢,眯着眼在衣袖中數了數,心中暗喜,“是有一個,績效直接加十分的案子。你要接嗎?”
“我接!”
等帶着溫僖找到崔子玉,孟厭才知曉她花錢接了個什麽大麻煩。
“這女子已死十年之久,連屍身都找不到。”
“地府衆判官追查十年,一無所獲。”
崔子玉拿着生死簿,意味深長看了孟厭一眼,“你慘了……”
月浮玉今日另加了一條規矩:查案司查案,以半月為期。若半月後,仍查不出自盡真相,績效扣十分。
規矩初立,就在她接下此案之後。
溫僖立在一旁,俊臉鐵青。
就孟厭這點嘴皮子功夫,全地府都查不出來的案子,她能查出來個什麽?
遲早敗光績效,靠他的三兩銀子養。
他依稀記起,前日徐湘陵曾問他,願不願意做她的跟班。
徐湘陵乃楚江王厲溫手下的中書令,專司活大地獄,官職和品階都遠在孟厭之上。
做她的跟班,不僅每月有十兩俸祿可領,一年後還能被提拔為陰曹司的文書。
識時務者為俊傑。
溫僖冷眼看着一旁上蹿下跳的孟厭,決定待會去問問徐湘陵,還要不要他。
他這般好模樣的跟班,總要跟着一位有前途的主子,才算沒浪費爹娘生前給的這張臉吧。
孟厭不知跟班已盤算與她分床,另謀新主。
今日的打擊接二連三,她無助地倚靠在牆上,唉聲嘆氣。
嘆氣之後是長久的沉默,最後還是面無表情的崔子玉喊走兩人,“走吧,接都接了。”
新燕啄春泥,人間正是二月芳菲,遠山漸綠,隐隐春光。
自盡的女子名伏樗,乃是廬郡岐山鎮人士。
十年前的二月二十二,她上少鹹山後,再未下山。
時至今日,了無蹤跡。
人間的官府,地府的判官,查了十年。
既沒有發現她的行蹤,亦沒有發現她的屍身。
孟厭聽完崔子玉所言,嗤笑一聲,心道這判官司也不過如此。
拘魂來問便能搞定之事,費勁查什麽真相。
可惜,她是孟婆。
法力低微還不懂招魂之法,只能求助崔子玉,“崔大人,不如将伏樗的魂魄拘來問問?”
崔子玉回頭看她,眸中尴尬與鄙夷閃過。
那奇怪的眼神,好似在瞧一個傻子,“他們沒跟你說嗎?”
“說什麽?”孟厭記得去查案司時,那些個判官說的極為清楚,“月俸十兩,月休十日,飯菜管飽。”
崔子玉幽幽回她,“凡自殺者,只有等判官查到其自盡之因後,方會顯魂。”
孟厭腳步一滞,愣在原地。
她那日光顧着問俸祿,卻忘了打聽,為何除了她,再無一仙來查案司。
溫僖把她幹的樁樁蠢事,盡數看在眼裏,心中連聲道後悔。
後悔自己初入地府那日,不識人心,着了她的道。
三年前,他一身白衣,英姿煥發,準備到地府大展拳腳。
誰知,剛踏上橋,一臉色相的孟厭伸手攔住他,“做我跟班嗎?孟姐罩着你。”
他初入地府,瞧她腰上挂着一塊金閃閃的令牌,以為她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人物。
為了能留在地府做官,他一口答應下來,“多謝上仙賞識,在下願意!”
當夜,孟厭便急不可耐将他騙上床,吃幹抹淨。
被掀紅浪,春風一度之後,她才坦白,“我呢,其實是輪回司泰媪大人手下的孟婆。”
嗯,還是一個排不上號的小小孟婆。